第12章 日月如煎
日月如煎
三百六十年就這麽一晃而過。
氐月門此時雖然已建門千年,但歷代都與皇權相交甚好。
故而時至今日,仍是烈火烹油、鮮花着錦。
山門建得并不算高,但時時刻刻望去,華彩缤紛直射天際,雲霧缭繞處處纏山。
那是絡繹不絕的香客供奉的煙火。
後山處則寧靜了許多,只聽得風吹樹林,鳥雀聲聲。
在樹木交雜掩映之處,有一處靜室,室內不開窗牗,不置熏香,不燃紅燭。
案上只用瓜果供着兩部《宿曜經》,那是三百多年前的楊掌門奉皇命寫就的,一時間給氐月門帶來了無限的榮光。
太久不進行更換,那案上的水果已經将要生蟲。
星占道人正悶坐在屋內,手邊是各種算籌、茭杯等。
他的額間沁了鬥大的汗珠,卻忘了進行擦拭。
從夜算到明,從明算到夜,颠來倒去,處處大兇。
門外弟子突然很急促地拍着門,那拍聲非常用力,門被撞得咚咚巨響。
星占道人苦苦思索,不過幾天,他的頭發都已白了半鬓。
此刻正在聚精會神,被這突然的敲擊差點驚得散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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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說了這幾個月別打擾本尊!莫要尋死!”
那門仍然急促地敲着,我行我素。
星占道人簡直氣得要走火入魔。
他一邊盤算着如何處死這個沒眼力見的弟子,一邊前去打開門闩。
誰知一開門,一個人溘然倒地,口中還吐出了一截舌頭。
污言穢語哽在咽喉,他一驚,剛一擡頭,一柄長劍就破空襲來。
無處躲閃。
長劍貫穿了胸口,又被輕巧地帶出,那刃上竟不沾染一絲血氣。
“......天吟......是你?”
星占道人雖死眼未閉,一雙眼睛仍盯着那柄長劍。
劍上明晃晃刻着兩個古篆字:天吟。
那人拔劍便走。
走至山門,又掏出木牌,加了一道刻痕。
數了一下,一個不落,這才滿意離去。
而此人背後已是紅光映天,影子被火光拉得老長。
不多時,千年宗門就這般付之一炬。
......
故園冬暮,山茶和梅蕊争輝。
梅玢步履匆匆,路過蕭瑟的回廊,被路旁一弟子試圖拉住,她一抽袖直接躲閃過去。
那弟子也不尴尬,沒皮沒臉笑道:“梅長老......阿不,梅姐,現在雙星門都快要解散了,修仙界也已經是名存實亡,咱們都要各奔東西了,今日我特意向你來讨教則個。”
她自下而上地打量了一下,眼皮都懶得擡,轉身随手折下一枝條。
那人見梅玢态度如此輕慢,不由咬牙切齒。
梅玢折下之後,在手上試了試,枝條又韌又堅。
她回身就是一個淩厲的狠鞭!
那弟子自忖自己是天道寵兒,天生的靈力強勁,別說在同輩之中已經罕有敵手,就是多活了他百年的長老們也難以匹敵。
又見這個梅長老素來懶與人言,且多次無視他,早已心生不滿,覺得其假清高,想要給她個教訓。
見梅玢應戰,暗自竊喜:她接不接這個挑戰,都對她是種侮辱。
手中正裹滿了靈力,見其攻勢襲來,正志得意滿地揮手攔截。
十分得意:這件法寶是他從某次歷練中獲得的,能直接吸取對方靈氣,并将對方靈氣全數轉換為攻擊,反打出去。
沒想到一鞭就被抽得靈力潰散,防禦直接破開。
又一鞭抽得倒懸飛出欄杆,拍在樹幹上,砸下好大一堆雪。
第三鞭抽得奇經八脈一齊爆裂,那人癱倒在地,看着自己丹田處的靈氣源源不斷地逸散在雪天之間。
此刻她才露出了真心實意的笑容。
“你是個什麽東西?也敢來挑釁我?”
她穿着一雙靴子,那靴子銀白發亮,由于踩過白雪覆蓋的小道,鞋底沾滿了黑色的雪泥。
“哪怕我靈力盡失,你能打得過我嗎?你配讓我用劍?呵,初生牛犢不怕死。”
鞋底重重碾上了那人的臉。
雪堆融化,坑裏彙集了雪水,倒映出了她快意的臉。
但她還有事要做,便不再進行後續懲罰,只留那弟子一人在雪中。
她要去接一個人。
一個多年未曾醒來的人。
......
瓦而一覺睡了三百六十年,百年來她無知無覺,只以為自己仍身處那一戰之中。
再醒來已是滄海桑田。
在一片黑暗之中,她早就喪失了時間的概念,只能聞到那隐隐約約的紫藤花香。
多年下來,這股馥郁花香早已經沁入了肺部。
她的腦海裏仍是睡前那一戰,眼前無時無刻不是刀兵利劍。
這把劍從什麽地方刺來,我應該從什麽地方躲去。
這一招是什麽功夫,我應該用哪一式來應對。
這個人是什麽想法,我應該用哪一種話來接承。
耿耿于懷,歷歷在目。
伏宓,為何要在關鍵時刻偷襲、背刺我?
曹君欽,他竟真的甘願犧牲自己?為何伏宓會下殺手?
那天晚上,為什麽我會昏睡不醒?是慎不道下了藥?
慎不道,為何要封鎖住我的神魂?
這兩人是聯手了?他們到底背着我約定了什麽?
究竟發生什麽了?
那股紫藤花的味道倏忽間斷了,變得無比飄渺,無處追蹤。
瓦而仿若終于掙脫了藤蔓,大汗淋漓地從床鋪上挺身蘇醒。
她多年未曾動過一步,雖然有靈力滋養和護理,但肌肉還是不可避免地萎縮。
一個平衡沒保持好,差點直接從床上直直栽倒下去。
頭朝地,眼見就要頭破血流。
此時一個身影飛掠而來,險險攬住了她,她栽倒在溫暖的懷裏。
瓦而只聞到一股苦寒梅花的味道,不是記憶中的紫藤花,她不适應地抽了抽鼻子。
那人将她放開,給瓦而拿了個靠枕。
瓦而看着眼前這個女子,只覺得極其陌生。
那女子微笑道:“瓦而師伯,我是梅玢,您認不出我了嗎?”
瓦而接過她遞來的一杯水,喝了一口,一開口嗓音嘶啞。
“長這麽大了......過去多少年了?”
“三百六十年。”
瓦而聽到三百六十年,手就是一抖,茶水差點就灑出來。
登時一口氣就堵在了胸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心塞得緊。
“伏宓去哪了?慎不道去哪了?還活着嗎?”
瓦而翻身就要下床,但這雙腳好像不是自己的似的,
腿一軟,差點就要跪在地上。
梅玢趕緊攙扶住她,道:“師伯,您的身體大概一周便可恢複如初,不必心急。”
“師尊和慎師伯她們......此刻不在門派之內,大約一周後便可回來。”
瓦而不解道:“這兩人去幹什麽了?”
梅玢只說是做一些收尾工作,其餘的不肯細講。
“那好,這兩人你不敢講,那你師弟你敢講嗎?”
“竹間琮哪兒去了?”
梅玢溫聲道:“弟子還以為師伯記不得我們了,師伯不必擔心,師尊出門前,只留了弟子照應門派,小琮此次是跟着慎師伯出門了,不久便能回來。”
瓦而見得不到什麽消息,便說頭疼、要休息,梅玢便關門告退了。
瓦而躺在床上冷笑:自己這好師弟好師妹,做了一堆好事,此刻卻不見蹤跡。
是不能來見我?還是不敢來見我?
......
慎不道與竹間琮在巨樹之間行走。
這些巨樹棵棵都有百丈之高,直刺雲霄。
巨樹森林裏的生物更是長得奇形詭谲,性格也兇猛非常。
此刻正值冬季,萬物凋敝,非常适合探尋。
況且巨木樹林非常龐大,即使是冬季,空氣之中都還是翻湧着濃烈的木屬性。
而這兩人都天生木靈根,在這種地方,能力能夠大大地施展開來。
竹間琮閉上眼睛,修長的五指撫上了樹幹,意識随着這棵樹而延伸。
從下至上,他看到了粗糙的樹幹,樹幹上被風霜侵蝕出了一道道歲月的紋路。
看到樹幹間被蟲子蛀出的空洞,又被鳥獸的利喙更加殘忍地破開,造成二次傷害。
看到鳥雀在樹枝上搭建的巢穴,如今正值冬季,鳥去巢空。
從上至下,他的意識跟随樹根延伸。
那裏有千萬條樹根互相交錯雜繞着,密不可分一般,如果想要分開只得一把火燒了了事。
樹根非常長,它不斷地吸收地底的水分、吸收土壤中的養分,拼命地供養自己。
于是它一直延伸到了遙遠的、黑暗的地底,無邊無際。
突然,竹間琮的識海仿佛觸動到了什麽。
他的腦海裏傳來了劇烈的刺痛,就像用鐵釘頂在樹幹上,然後樹幹裏流出了豐沛的汁。
他疼得跪倒在地,手心卻急速給自己捏了個法訣用以治療。
慎不道急着回去,見到竹間琮反應劇烈,心知是找到了,便不假思索将意識探入了那棵樹中。
誰知這一碰,就好像摸到了一個光滑的分析,同時識海之中劇痛無比,像被雷劈過一般疼。
他死咬下唇,忍住那股驚厥之感。
竹間琮看去,只見慎師叔滿臉蒼白,額頭俱是冷汗,汗珠大如豆。
但慎不道仍在撐。
他摸到了一個光滑、冰冷的東西。
慎不道暗自心驚。
這東西好像是鐵質的,但又是從未見過的材質。
延展得非常開,慎不道将自己的識海與周圍十幾棵樹一起綁定,才發現下面的東西足足有一個校場那麽大。
上面有不少突起,看着不像是自然産生,而是人工之力,表面卻并無一絲縫隙。
它的體積很大,除了鋪開的遼闊面積,下部則深深埋在土壤深處,比最深的樹根還要深。
沿着上部的鐵皮感知,有一處凸起異常地高,甚至長入了樹中。
慎不道摸了幾下,截手就把空心樹幹一掌劈開。
裏面露出了一條沖天的鐵杆子,它身上隐隐有波動。
這種技術不像是隐世名匠所有,更像是來源于這個修仙小世界之外的、大世界的神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