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金多水沉
金多水沉
清晨起來,天色仍是昏黑,瓦而背着包袱,拎着樸刀,去山門集合。
靈石修建的山門巨大無比,遠遠就能看見,其上的紋路華美精致,祥雲流水的圖樣簇着四柱,連綿不絕,飛禽走獸攀登而上,平步青雲,噬日吞空。正中刻着“雙星門”二字,其上是一幅星圖,正是雙星伴月之象。
這石牌樓蘊含着濃郁的靈氣,雖然年歲已經久遠,那股靈氣已經逐漸稀薄,但對于普通弟子來說仍然是磅礴可觀。
山門是一個門派的臉面,雖然雙星門逐漸蕭條,但從這巨大山門的手筆看來,依稀可窺千餘年前的鼎盛模樣。
曹君欽就站在山門之下,一身水藍色的衣裳,墨黑的長發束起來,紮成高高的馬尾。即便如此,頭發還是長至腰間,他的腰邊挂着一枚金子打制的荷花。
此刻太陽還沒完全出來,天色景色都是一片黑藍,曹君欽又身着一身藍,簡直渾然一體,快要融入這天地之間。
瓦而眯着眼睛看遠處的曹君欽,昨日沒怎麽注意。而今日,如果不是那枚金燦燦的顯眼荷花,遠遠的只有一張慘白的臉在發光。
“大師兄。”瓦而走近,行了個禮,見到曹君欽背着一個包袱,手上還提着一個,見那包袱上荷花的紋路,明顯是伏宓的。
看來伏宓已經來過了。
“師妹。”曹君欽微微一笑,回了個禮。
“雙雙呢?”
“雙雙她好像回去取什麽東西了。我也不清楚。”
“哦?原來曹師兄也有不清楚的東西啊?”瓦而的眼神勾向那朵荷花,明晃晃打趣。
曹君欽噗呲一笑:“二師姐,你別揶揄我了,你有空管管你那小師弟吧。”
“小師弟?師兄師弟都只有一個,師妹可不止一個哦。師兄怎麽不管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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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相譏嘲了一段時間,身後傳來腳步聲。
那種腳步聲并不輕,相反,非常重,重得不像一個仙門弟子,而像一個剛學會走路的人,或者像一個身上馱着千斤重的貨物的牛馬。
那是不得不腳踏實地的腳步聲,聽着讓人提心吊膽,仿佛下一刻就會被莫名的重壓碾得血肉為泥。
聽見動靜,瓦而轉身,正是慎不道提着重劍,在悶悶地趕來。
瓦而朝他招手:“小師弟!”
慎不道悶頭提劍,剛要揚起笑容回應,一道鵝黃的身影從旁邊竄出來,很快就超過了他。
“嘿嘿,對不住了小師弟,我先走一步啦!”
伏宓香腮帶粉,顯然跑得氣喘籲籲,她彎背叉腰,瓦而趕緊給她拍背順氣。
“哈哈哈,咳...咳,好...好險,差點最末一名了。”
“最後一名”慎不道把笑容咽了回去,終于走到了終點,郁郁地問好。
瓦而看着眼前三個人的打扮,不禁笑出聲。
伏宓和曹君欽都打扮精致,非常登對,但和飄飄欲仙的模樣也沾不到邊。
這兩人渾身氣質長相,哪怕是寬袍博帶,都更像富家公子小姐出來游山玩水,有種蠢蠢欲動的不安分感。
慎不道則是又一身漿洗得發白的衣服,如果穿那一身弟子服,就更像個貧窮小道,簡稱“貧道”的形象,勉強沾點仙風道骨。
可如今換了一身衣服,又半死不活地拖着一把重劍,看起來更像是一位手無縛雞之力的狗頭軍師,偷了一把劍,正準備去賣廢鐵。
自己就更好笑了,一條棕黃的棉布疊起來,折成長條綁在額上,本意是避免頭發紮眼,同時又能吸汗,腰間挂着一只裝滿了的酒葫蘆,手裏拄着一把快比人高的樸刀,腕處用腕帶綁住,褲腿用帶子紮住,都是為了方便行動,但這樣看起來不像是仙門弟子下山,更像是劫匪下山,非常精于打家劫舍、劫富濟貧之道的那種。
出了山門之後,慎不道的腳步明顯松快起來,是禁制失效了。
在門派之內,疊嘉真人只允許他用蠻力駕馭此重劍,不許提氣運功。
除此之外,還給他上了“金枷玉鎖”,只要在門派之內,需得日日夜夜時時刻刻綁着軀體,以此鍛煉氣力。
師尊看瓦而好奇,也給她試過。頓時四肢沉得如同墜了千斤的沉鐵,一步都挪不得。
開始兩月,慎不道的飯都是由大家輪流帶的,不然從早飯開始爬,等爬到食堂時,晚飯都結束了。
伏宓還曾經擔心過慎不道會不會被壓得不長個兒。
前幾年,瓦而尚且天天在心裏偷偷跟師弟比劃身高,後來就懶得比劃了,沒意思。
這玩意兒壓不了個。
一行人步行了一月,行至此處正是五六月光景,赤日炎炎如火燒一般,一個葫蘆變成了四個葫蘆,灌水的灌水,灌酒的灌酒,灌酸梅湯的灌酸梅湯。
今天天色大好,烈日當空,四人尋了個村店歇腳,店外是農夫農婦收割谷麥的吆喝聲。
伏宓狠狠灌了幾口酸梅湯,道:“這天氣,貓在外面曬半天,九條命都要去了五條。”
曹君欽渾身濕淋淋的,幾乎要成水人,支着頭看向外面:“生活所迫,一代代都是這麽過來的,這時辰還不是最熱的時候”,他聞聞自己的衣服,“都是汗,等下去洗個澡。”
瓦而不怕熱,但此時也在拿衣擺扇風,實在呼吸不了,口鼻都是熱乎乎的空氣。
慎不道把臉貼在桌子上,眼睛直勾勾不知看着哪處,眼見着要熱傻了。
天色逐漸黯淡下去,空氣中仍然漂浮着一絲暑氣,這時候在外面行走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四人修整完畢,沿着河走出村子,河水兩岸是收割完畢餘下的麥茬。
行至一座石橋旁,張燈結彩。
這處是最最擁擠的地方,白天沒見到這些人,傍晚都出來了。
個個村民臉上都給燈籠與晚霞映照得紅彤彤,眼裏閃爍着興奮的光芒,口裏嚼着一些聽不懂的話。
伏宓饒有興致地擠上前去看,餘下三個人也跟着她擠,不過都擠不過身材嬌小的她。
曹君欽看着伏宓消失在人海裏,急得跳着腳喊。
兩岸都綁着紅紙糊着的燈籠,水面上紅光粼粼。不大的石橋上,卻盛放了一個巨大的柳條籠子,編得大,卻很精細,小孔密密匝匝的,不知道放了什麽。
瓦而估摸了一下,寬度大概有她的樸刀兩倍長。
這橋沒有護欄,籠子已經遠遠超過這橋的寬度,搖搖欲墜仿佛風吹一吹就要掉入河裏。
“啊!”伏宓驚叫一聲,三人聽出是她聲音,問她怎麽了。
“沒事,是個供臺,上面擺着個死豬頭,吓我一跳。”伏宓擠回來,笑嘻嘻道。
旁邊的村民見是個富貴小姐,張大眼睛道:“娘兒們胡說什麽八道!今天是要祭河神!保佑風調雨順!再搗亂都扔進河裏!”
另有幾個村民不善地看着四人,甚至有些已經圍攏了過來。
衆人不欲生事,但也并未離開。
道過歉後,幾人尋到一個僻靜的地方,施展輕功躍到河對岸,繼續圍觀。
“這河神真是稀奇,這麽大一個籠子,也不知道這籠子裏裝了什麽。”曹君欽眯着眼睛,試圖看出裝了什麽。
“牛羊豬吧,不過雖說是河神,但依我看,一只招搖撞騙的水鬼,或者妖怪罷了”,伏宓早已經是磨刀霍霍,“向來只有修仙,哪來的神啊。”
“這籠子真奇怪,剛剛我們站在水陽之處,是一種編法,現在在水陰之處,又是另一種編法。”慎不道手指尖纏着幾支稭稈,才剛從路邊扯下來,試圖複刻。
伏宓見怪不怪地看向慎不道,說:“你可真是心靈手巧。”
瓦而去而複返,背着人群解開刀頭的裹布,道:“問過了,是倆小孩。等等!水動了,來活了!”
太陽一下子下去了,水面拱起來一個微微小的坡度,漸漸這個坡度越來越大,越來越高。
一個巨大的人形怪物在河裏蜷縮着,然後直起了背,激起的水花讓周圍的人哇哇叫着逃離,轉眼作鳥獸散光了。
這個巨人渾身被毛,黑乎乎的,也就臉上的毛發少一點,五官依稀可辨。
它左右轉頭,就這麽與河岸的伏宓對上眼了。
伏宓仰頭而視,見它直勾勾看着自己,僵硬地繃着嘴角,幾乎難以控制自己的表情。
這巨人見伏宓笑了,竟也跟着笑了起來。
“雙雙,回神。”瓦而重重拍了一下伏宓的背部,随後拎着一把樸刀,和提着重劍的慎不道一起,朝那巨人飛掠而去。
曹君欽一劍淩空劈去,金色劍芒一瞬而過。柳條牢籠眨眼間被劈為兩半,兩個小孩安然無恙昏睡其中。
見巨人長臂一揮,快要砸到石橋,曹君欽趕緊雙手一推,送出兩個小孩,在黑毛手臂上一踏,躍入半空。
左手快速撚訣,金靈氣快速被調動過來,背後展開了一個巨大的金色法陣,寒光直射,那道金芒直接朝它面門刺去!
伏宓在空中穩穩接過兩個六七歲的孩子,放至岸邊後,足尖輕點水波,抽出游龍似的九節鞭,加入戰局。
“砰!”
瓦而面上不顯,虎口與心口卻震得發麻,手心攤開一看,竟是被自己的力道震出了血。這巨人雖然攻勢不顯,它的皮毛卻極為堅韌厚實。
在自己加點了防禦,同時十幾年又不斷淬體之下,卻還能反震出了這個效果。
瓦而不禁握拳,剛剛自己一刀刀掄向的全是它的脖頸,不出意外已經夠它輪回十次了。
這把樸刀要只是一把普通的刀兵,刃已經翻卷得不成樣子了。
轉頭看向慎不道,只見他面色不善,重劍已經從右手調換至左手,看不見右手,只能看見血痕淋漓的重劍劍柄。
氣雖微亂,手握得卻穩。剛剛他劈向的是巨人腰間,想來情況不會比自己好多少。
兩個人見天地間金芒大盛,喘息着看向曹君欽,剛剛他那一劍刺向了巨人面門,沒想到巨人卻突然發狂,臉上原本稀疏的黑毛長得濃密而瘋狂!
它的長臂瘋了一樣揮舞,抓撓自己的臉,但臉上的黑毛越長越密,越長越粗,看着不像毛,倒是像爬出來的黑色的長長線蟲。
曹君欽天生金靈根,與劍道極為呼應,劍鋒所過之處,無往不利,此時他渾身金靈氣暴漲,連眼耳口鼻都不分明了。
見一劍有效,他躍至巨人背後,在其心口又狠狠刺入了一劍。
沒想到那巨人從傷口處竟源源不斷吐出黑色毛發,長長的黑毛一股腦湧到水裏,在河裏糾纏飄搖,不像水草,倒像爛掉的人頭,腐爛過度,皮肉骨均已化作爛泥,只留有頭發在河底招搖。
它的長臂在背後揮舞,尖利的指甲劃在傷口處,居然抓得翻開了皮肉,很快那綻紅的血肉又愈合了,重新被黑色堵住。
瓦而心裏一沉,這哪裏是吃痛,分明是在撓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