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寧滄煙能感覺得到紀路舟很高興,在光明正大又有那麽一點兒偷偷摸摸地走出莊園後,紀路舟看了眼緩緩向內扣的側門,雖然很快就移開了視線。
但他能很明顯地感覺到紀路舟眼裏的悲傷,還有不真實感。
紀路舟見到外面的樹木下的陰影,感受到外面的陽光,聽到外面的鳥鳴聲都會露出一抹淺淺的笑,自從出了那個莊園後,他的嘴角都是上揚着的,似乎外面的一切都是新奇的,對于平常人來說再平常普通的一件小事物在他這兒都會被無限放大,偶爾眼裏會閃出驚奇。
但他的眉眼總是低垂着,他的腰背是佝偻着的,肩膀往裏收,漂亮的下颌線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躲在了衣領裏面,陽光下的他總是會讓人感到悲傷,讓人很輕易地認識到他的高興和開心這種興奮情緒是浮于表面的,是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寧滄煙覺得他就像是陽光中泡沫,一碰就消失了。
“泡沫?”紀路舟偏頭看向他,過了一會兒他才輕輕地搖了下頭,“我怎麽可能是泡沫呢,泡沫在陽光下會折射出好看的光,而我不會。”
耀眼的陽光只能照射出他的醜陋,向旁人展示這糜爛掉的檸檬。
紀路舟看了眼從遠處向這邊跑來的小女孩,又看了眼已經沒有知覺的雙腿,在毛毯下蒼白的手蜷縮了起來。或許是外面的陽光,風,人聲,車聲太過舒服讓他的情緒洩了出去,低迷地說:“寧醫生,我只不過是一個被标記了的,沒用了的三A級omega。”
他連紀路舟都不是,他只是一個供仇寒沙洩谷欠的omega。
寧滄煙聽懂了他的話,什麽都沒說,沉默地推着他往前走。
湖邊的風吹着點在湖面上的垂柳,靠近岸的水面正一圈一圈泛着漣漪,紀路舟一直看着過路的風景,神情是悲傷而專注的,似想把這外面的場景刻在腦子裏,等回到那個地下室後再拿出來好好回憶。
明明還未離開,他眼裏就出現了眷戀。
“如果,你不是三A級omega,也沒有被标記。”寧滄煙突然問,“你想做什麽?”
“可我就是三A級omega,我也已經被标記了。”紀路舟說,“就算想做什麽也做不了,何況我現在也沒有想的權力。”
寧滄煙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固執地發問:“我是說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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毯子下的手蜷了又放,放了又蜷,幾番過後他也只能說一句,“可是沒有這種如果,寧醫生。”
“如果,我是說假如!”寧滄煙激動了起來,聲音高了些,腳步也停下了。他握緊了輪椅的把手,任憑紀路舟如何轉動都動不了分毫。
紀路舟見掙紮不過也放棄了,但他也沒有回答寧滄煙的話。
這世界上哪有那麽多的如果,所謂的如果不過是一種自我說辭,安慰自己又欺騙自己,簡直毫無意義可言。
見他一直不回答,寧滄煙一路上壓抑着的煩躁情緒在此刻得到了頂峰,眉頭緊鎖着,信息素也不自覺地散發出一些。
“我說先生,您能不能講一下禮貌?!”在欄杆旁的女人單手捂着自己的鼻子,把旁邊的小孩兒往後面藏了藏,“公衆場合散發信息素有沒有功德啊!”
身邊的一些人也紛紛捂着鼻子,有些級別的甚至出現了不适的反應。
寧滄煙立馬将洩露的信息素收了起來,還沒等他開口,就聽到紀路舟向那個女人道歉:“十分對不起,抱歉影響到您游玩了,我在這裏真誠地向您道歉。”
說着,就挺直了似佝偻着的腰背,向女人鞠了個躬,然後又轉頭向其他人道歉。
女人有那麽片刻愣神,輪椅上的男人破碎感太強,明眼就能看出他現在硬挺着自己,在明媚的陽光下他的皮膚竟有透明的感覺,纖瘦的脖頸好像一掐就能斷。明明已到悶熱的五月天,可他仍舊穿着高領厚衣裳,看上去就挺熱的,但他還是一副畏寒的模樣。
由于他看上去太可憐,讓人禁不住就起了恻隐之心,想要報警的一些人也就停下了動作。見他态度誠懇的模樣,女人也沒說什麽,只是一臉心疼地看着他。
紀路舟對衆人淺淺地笑了一下。
“帶我走吧,寧醫生。”紀路舟輕輕地拍了拍輪椅手把上的手,慢慢地說道,“我有點疼了。”
雖然紀路舟說得很慢,也說得很小心,但他不穩的氣息還有說完每個字後的輕緩氣都落在了寧滄煙的耳朵裏。
寧滄煙低頭看了眼已經被刺激得腫脹起來的腺體,眼裏出現了愧疚之意,抿着唇推着紀路舟往沒人的地方走,想到剛剛自己失控的行為,他眼神變得有些晦暗。
紀路舟問:“什麽?”
寧滄煙垂着頭推着他往前走,将剛剛那句飛速掠過的話重複了遍,“對不起。”
紀路舟怔愣,随後笑着搖了下頭,似感慨般說:“寧醫生啊。”
“怎麽了嗎?”寧滄煙看四周沒有什麽人,便停了下來。
“覺得你有些可愛。”紀路舟雖然看不見寧滄煙的表情,但他能想象得到寧滄煙此時會是什麽樣子,低頭垂眸耳尖還泛着一點兒紅,就像犯錯了的小孩兒在別扭地道歉。
寧滄煙指尖一顫,心頭忽而一熱,他看了眼湖面上的陽光,心想:今天的太陽有些大。
可下一秒他的眉頭緊皺了起來,他看了眼輪椅上的紀路舟,呼吸有些沉重。
陽光在湖面投下一片金黃的光亮,微風輕輕吹着垂在水面的楊柳,四五結伴的鵝在湖面上惬意地游着,光給它們潔白的羽毛染上了一層金色的外衣。
看着這樣的場景,紀路舟因為疼痛而緊繃的身體漸漸地放松了下來,好像只要看到外面的風景,身上的疼痛就能被忽視掉了。
他看的太投入,以至于他都沒有發現寧滄煙離開了。
“你在看什麽?”一個脆生生的女童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紀路舟轉過頭,就見一個梳着倆個羊角辮,臉圓圓的小女生站在他旁邊,眼睛裏是滿滿地好奇。
女孩兒看了眼有些平淡無趣的湖面,歪了歪頭,眨了眨大眼睛,煞是可愛,“那裏有什麽好看的呀?”
“你不怕我嗎?”紀路舟反問道。
小女孩兒卻好奇地問:“為什麽要怕你啊,你很好看哦,比我爸爸都好看。”
紀路舟低了低身體,與她湊近了些,指了指連紗巾都包裹不住的紅腫腺體。
可沒想到小女孩兒卻說:“好漂亮的紗巾啊,在陽光下不靈不靈的,我能摸摸看嗎?”
紀路舟楞了好幾秒,才笑着點頭:“好啊。”
他說着就把纏着自己脖子取下來,但小女孩兒卻連忙擺手,“不用取下來的,我就摸一下就好,不然我媽媽要說我的。”
紀路舟輕輕低應了聲“好。”
“哥哥,你的聲音好好聽啊。”小女孩兒臉有些紅,見紀路舟更湊近了幾分就怯生生地去摸了下絲巾,驚嘆道:“好滑,好舒服!我媽媽也有一條絲巾,可是她都不讓我碰。”
說到後面女孩兒有些委屈地嘟起了嘴,模樣煞是可愛。
紀路舟被女孩委屈控訴的模樣逗笑了,不自覺地摸了摸她的頭,問道:“為什麽不讓你碰呀?”
小女孩兒有些發愣,過了好一會兒臉上出現了羞意,手指不自在地扯了扯他的衣袖,扭捏道:“哥哥,我叫小舟噢。”
紀路舟手一頓,眼裏的笑意更濃了,不是淺淡的一層,而是厚厚的,從心底裏散發出來的笑意,這讓躲在不遠處的寧滄煙眼睛都有些發直。
不知為何,自己見到面前這個叫“小舟”女孩兒的第一眼時就有一種親切感,他笑着和她說:“我也叫小舟哦,我們很有緣。”
小女孩眼睛一亮,然後指了指紀路舟被絲巾包裹住的腺體,“哥哥,你那裏都壞掉了嗎?媽媽的也壞掉了,每次下雨天她可疼了,哥哥你也會疼嗎?”
“壞掉了?”紀路舟呢喃着,放在小女孩兒頭上的手慢慢地垂了下來。
小女孩兒有些失望的,癟了癟嘴,然後向他解釋道:“爸爸生我之前媽媽的腺體就壞掉了,那個絲巾是媽媽用來裹傷口的。”
“你媽媽是alpha?”紀路舟問。
小女孩兒點點頭,“我爸爸是beta,他說我的出現是一個他們完全沒有想到的奇跡,爸爸說我有信息素過敏症,聞不得信息素,所以媽媽不讓我碰她的絲巾。”
紀路舟瞳孔猛得一縮,忙不疊地離小女孩兒遠了些,慌亂之中手指卡進了輪椅的齒輪裏,再拿出來時纖細蒼白的手指上已經出現了紅血絲。
“呀,哥哥你流血了。”小女孩兒說着就捧起他流血的手指想要查看,但很快就被紀路舟抽走了。
小女孩兒有些委屈,“你為什麽要躲我啊?”
“因為哥哥生病了。”紀路舟聲音虛弱道,“我控制不了自己的信息素,離你遠一些,是因為我怕傷到你呀。”
因為長期的誘發進入發情期,不加節制的索取給予,以及不知道有多少針的催素針打入腺體內,還有被抽取了多次的高濃度的腺□□,已經讓他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信息素。臨出門的時候,寧滄煙給他的藥不僅是為了減少外界信息素對他的刺激,更是減少自己的信息素外露程度。
雖然藥性能很好地減弱他身上的信息素,但他還是怕自己身上的信息素會刺激到小舟。
小舟卻說:“我聞不到哥哥的信息素啊,爸爸說了,不能在公共場合随意散發信息素的,這樣不禮貌。”
躲在陰影處的寧滄煙無語地扯了扯嘴角。
可紀路舟只是放松了一會兒,眉眼就垂了下去,但又很快恢複了言笑宴宴的模樣。
小舟對情緒很敏感,一下子就捕捉到了紀路舟的情緒轉變,于是便問道:“怎麽了嗎,哥哥?”
“沒事。”紀路舟垂眸搖了搖頭。
他沒有事,他只是快死了而已。
藥物不能完全減弱他外露的信息素,旁人或許聞不出,但患有信息素過敏症的人對信息素很敏感,但凡一點兒外露的信息素就會誘發病症,所以他剛剛才這麽擔心小舟。
如今小舟聞不到,就只能說他的身上的信息素已經淡薄到忽略不計了,藥物是做不到這一點兒的。也就是說寧滄煙欺騙了自己,出門前吃的那顆藥并沒有減弱信息素這一功效。
在小舟說出“聞不到”的時候,寧滄煙就明白紀路舟知道了,但看清他嘴角那抹真切的笑後,自己的心還是猛烈地抽搐了下。
這種情況很不對勁,寧滄煙有些想離開,可腳卻像是生了根一般紮在原地,視線也緊緊地黏在紀路舟身上,生怕落下他的一點兒變化。
真的太不對了,他不該對紀路舟産生這種情感的羁絆的,他也不該會有心疼,憐惜的情緒。
他是三A級alpha,擁有強信息素,是高階alpha,他不該對一個三A級的omega産生這種低級的情感,甚至自己會因為一個omega而控制不住信息素。
這樣很不對勁。
寧滄煙陷入深深地自我懷疑中,他甚至把信息素高契合度都拿來說服自己,可無論用什麽理由,他最後得出的結論都是他似乎喜歡上了紀路舟。
他一個三A級的高級alpha居然喜歡上了一個被标記過的三A級omega。
他想過太過入神,聽不清小舟和紀路舟的談話,只知道視線裏的是事物在慢慢地淡化,而嘴角邊帶着笑意的紀路舟卻越來越清晰。
那個在悶熱的五月甜仍舊穿着長袖高領厚衣,露出的白皙脖子上圍着一條水藍漸變的絲巾,眼神總透露出悲傷的omega就這麽一點一點地進入到他的視線裏。
那天絲巾絲巾下是他碰過無數次的腺體,是檸檬味的,在夏日裏,這種味道與抽象性汽水信息素總能在某個瞬間揪起心尖那塊兒肉,讓人難以忘懷。
紀路舟可不知道寧滄煙此時的糾結與煩悶,他只知道現在的他是自由的,哪怕是短暫的,他也覺得歡愉。
“小舟。”一道幹爽的女聲在紀路舟背後響起。
紀路舟的背一下子就僵了,緩緩轉過頭,看到來人的時候,空氣好像在這一瞬間凝滞了,他低聲嗫嚅道:“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