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有關我愛你的發音
第62章 有關我愛你的發音
冬天天黑得早,孟醒到孟啓明家樓下的時候天還是亮的。
孟啓明的房子買在西九龍,擁擠的玻璃房精致地把人群圈在一起,遮住天空和雲。孟醒沒有孟啓明家裏的鑰匙,站在門口按了幾下門鈴沒人開,打電話給孟澈。
孟澈接起來還傻兮兮地問孟醒:“哥!就等你了,你在哪?”
孟醒退了一小步去看門牌號,然後才和孟澈說:“我在家門口,門鈴……”
“哦對對對,門鈴沒電了,忘了同你講!”孟澈說,“我現在來給你開門。”
半分鐘後面前的門打開,孟澈從裏面探出頭,見到他就往屋子裏讓開一步,把門完全打開對他笑:“哥。”
孟醒看了眼比他高半個頭的弟弟,眼神繞到餐廳裏面,發現多坐了一個人。
長頭發披在肩上,聽到門口的動靜和所有人一起轉過來看,看到孟醒的時候歪了歪頭,很腼腆地笑了一下。
孟澈在孟醒身後把門關上,給孟醒介紹:“我的女朋友。”
餐桌上氣氛很好,鐘施儀打開特意到灣仔買的草莓丹麥酥,打開個縫那股奶精味就露出來飄得滿屋都是。
鐘施儀和孟啓明都是平時有點嚴厲的家長,但是今天孟澈的女友過來,他們至少表情和語氣都柔和很多。
桌子是長方形,孟啓明和鐘施儀分別坐在短的對面兩側,孟澈和女朋友坐一起占領一個長線,另一邊的長線則由孟醒獨享。
話題其實很少來到孟醒身上,此時此刻家庭的重心完全偏向孟澈和他未來的婚姻組合,孟醒沒覺得什麽難受傷心,那些體驗他很小的時候不懂到現在也還算麻痹。他也不太能吃什麽東西,就在緩慢的咀嚼的時候看孟澈吃飯。
孟澈從小吃飯就很香,就是有點快,不算好習慣,不小心把幾粒米飯漏在桌上,又用筷子把它們挑起來再放進嘴裏。
鐘施儀說:“掉了的米飯就不要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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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澈揮揮手說:“不能浪費糧食的,我覺得我有個內地同學說的話就很有道理,叫不幹不淨吃了沒病。”
孟澈的女朋友也坐着看他們,笑得投入又自得。
吃過飯以後孟澈要送女朋友回家,孟啓明給鐘施儀遞了一個眼神,鐘施儀只看了一眼就挪開視線,過了幾秒才對孟澈說要和他們一起出去轉一轉,順便給孟澈的女朋友買點衣服。
孟醒碗裏的米飯很适量的保持到這頓晚飯的結束,找準時間他就對孟啓明說要是沒有事他先回去了。
“阿醒,你等一下。”孟啓明看他直線走到門口要換鞋,從客廳的沙發上站起來叫了他一聲。
孟澈他們還在玄關沒有走,聽到孟啓明叫孟醒的名字以後看過來,孟醒也沒辦法頂着這麽多人不給孟啓明面子,于是又走回去。
門關上後孟啓明對孟醒招了招手:“過來坐。”
孟醒不是很想坐過去,站在餐廳與客廳交界的地方,哪邊的燈光都不能完全照到他,他就那樣看着孟啓明說:“這樣說就可以了。”
孟啓明明顯頓了一下,表情也沒有在飯桌上維系的那麽好,但過了會兒他還是說:“好吧。”
然後自己也站着,父子倆很荒誕地站得很遠,中間隔了一道陡峭的崖,裏面流的是被稱作血濃于水的河。
“打耳洞了?”孟啓明像是不知道說什麽好,又或者是在為什麽事情做個緩沖似的說,“注意耳朵不要沾水,不然容易發炎。”
其實已經有點發炎了,但孟醒沒說什麽,做出立刻要結束話題的樣子,“我知道。”
孟啓明靜了一會兒,才很假裝平和地開口了。
“阿醒,以後聖誕節最好還是回家來,”孟啓明說,“至少回家吃個晚飯吧。”
又補充道:“你鐘阿姨昨天晚上做了很多菜,你不回來都吃不完,剩下很多,弟弟也很想你。”
“是嗎。”孟醒看向孟啓明,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孟啓明很難以适應孟醒這樣看他,便假借推眼鏡挪開了視線。
“當然是。”
孟啓明的房子占地面積比孟醒的大得多,三個房間現在還暫時有一間暫時閑置,往後再容納下孟澈和他的家庭也完全不成問題,只不過剛才他們也在餐桌上商讨了,為了家庭的和諧和可持續發展,以後孟澈還是要搬出去住的。
孟醒覺得自己很像那幾顆掉在桌上,丢掉可以吃了也行的米飯,被撿起來的用處或許是不能浪費的良心和憐憫。
“那你呢?爸爸。”孟啓明聽到孟醒這樣問他,就站在一個空間裏,但是看上去離自己好遠的距離。
孟醒問:“你想我回家嗎?”
孟醒是這樣問他,其實心裏也早就知道孟啓明會怎麽回答,也知道不管孟啓明怎麽回答的真正的答案。
那段愛情對孟啓明來說一定是寧願世界上沒有人知道的好,标榜着孟啓明曾經的失敗和不成熟,可是孟醒是最關鍵的最直接的證據,眨一次眼就烙一個印。
“爸爸,其實這樣也挺好的,你們的生活也不是一定需要我,真的沒必要,難道你們還不夠美滿嗎,我在反而不像那麽回事了。”孟醒這樣對孟啓明說,他知道和孟啓明說話用不着那麽明明白白。
“這幾年我工作有收入之後一直存着一張卡,裏面是我一部分的工資,”孟醒的确有備而來,從口袋外套裏摸出錢包,把那張卡拿在手上,“以後我每個月往這個卡裏打一點錢,雖然現在還沒有多少……”
孟醒想了想卡裏的數字,自己又點點頭:“以後會越來越多的。”
其實他同時認為鐘施儀未必真的想要他重新融入這個家庭,從凡人的角度來說不會有人面對丈夫前妻的孩子沒有隔閡,有也很少,鐘施儀對他态度不錯,孟醒已經十分感動和認為難得。
孟醒的眼神很堅定,不像是對親生父親說類似斷絕關系的話,倒像是今天晚上一定要吃那一家他最喜歡的蝦餃。
那沒有被他堅定選擇的,孟啓明和童年的游樂園,或許早就在孟醒年歲的增長中變成生命裏不再必要的那一部分。
孟啓明一直沒有說話,也不接孟醒遞過去的卡,孟醒本來也不想等待和消磨沒有意義的沉默,就把卡放到客廳的茶幾上,對孟啓明說:“那我先走了,以後聖誕節我會回來的,至于平時,就沒有什麽一定要見面的必要了。”
從孟啓明那套高級玻璃房走出來的時候恰好吹了一陣很大的風,孟醒額前的頭發被吹起來,很快地跑了幾步把自己塞進車裏,關上門的時候出了口氣,才感覺有在真正活着。
窗外的香港的夜晚一如既往适合在迷靡的燈光下和繁華的大廈裏虛假地造夢,孟醒把頭靠在車窗上。
和孟啓明說沒有見面必要的時候他當下還沒有太大反應,直到現在坐在車裏開了暖氣才覺得複雜的痛感終于越過反射來到他的四肢。
孟醒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微信,沒有新的消息,點進和江措的聊天框也只有昨天那條通話記錄。
手指放在通話按鈕上兩秒鐘孟醒就放棄了這樣緩解疼痛的方式,退出來看到和拉姆的聊天內容裏還有一串他今天下午保存收藏的鏈接。
網絡很好,那條鏈接一經打開就轉出紀錄片的影像,孟醒稍坐直了,一眼就人出紀錄片第一幕的拍攝地在岡仁波齊的山腳下。
紀錄片只有兩集,每集平均四十分鐘,不像是什麽大成本的投資,而且觀看是免費的。
這樣的片子導演真的能賺到錢嗎,孟醒覺得可能只是拍着玩兒。
八十分鐘的時間孟醒坐在車裏把他沒有在岡仁波齊看到的風景補全,導演的鏡頭并不安定,不像旁觀的第三視角,而是随着步伐和山間的随時跌宕,拍到藏族老人的奶渣、朝聖的人沾滿灰塵的衣服外套、帶着去世親友照片上山的沉默的游客。
岡仁波齊放完又是藏區的其他影像,林芝摩托香格裏拉和拉薩。整部紀錄片很少普通話的旁白,大多是畫面中人物用藏語的自述,補充描述和字母用很小的漢字标注在屏幕的最下方。
第二集的最後一幀畫面定格在三十分二十九秒,接下來是接近十分鐘的花絮。
“诶,這位朋友,看鏡頭!”有人在攝像機背後說,然後鏡頭對準一個藏族男人,淺古銅色皮膚,蜷曲的半長的頭發披在腦後,胸前戴了一顆綠松石挂墜,只不過不像平常那種精致的挂墜,更像是用一條繩子穿了一只耳環。
那人聽到聲音很慢地回頭看向鏡頭,看了一眼又移開。
車停在半山腰上,他們坐在車裏,遠處是連綿的雪山,雲一如既往地挂在很高的地方,只不過不是晴天,很快有雨落下來,很大顆的水珠砸在車窗上,過了一會兒雨停了,天上落下來兩條半透明的彩虹。
“拍我幹什麽?”
“花絮嘛,我們紀錄片的拍攝花絮!作為我的唯一指定向導我當然是要讓你出鏡的啦!”
“那倒不用,”向導笑了一聲,“小齊導演工資開得很高,我死心塌地,不用鏡頭。”
前一集片尾滾動過去的時候孟醒确實在導演組的總導演處看到了導演的名字,叫齊柏宜。
“哎呀你管我要怎麽拍,你要是不介意那我們開始了!”小齊導演說。
向導問他:“你想要怎麽拍?”
小齊導演想了想,說:“要不你教我藏語吧?”
向導懶洋洋地把車椅靠背拉下來,說:“你想要我教你什麽?”
導演歡呼一聲,把鏡頭放在中控箱上翻出紙筆,很小心地把鏡頭對準自己,向導露出小半側臉:“真的可以啊,那太好了,就從最簡單的教起吧達瓦老師,我聽說藏語也有元音和輔音,還有後加字前加字,上加字和下加字,那我們先從輔音開始好不好!”
“……”向導挑了下眉,“好麻煩,什麽元音輔音,聽不懂,要不我還是不教你了吧,我原本以為就是教你說一些詞語,你怎麽跟我來真的啊?”
“別別別,那就教我詞語好了,”導演說,“詞語也行。”
“那你說吧,想聽什麽?”
“你好?”
“貢卡姆桑。”
“謝謝?”
“托切那。”……
五分鐘後花絮即将走到盡頭,向導開始露出孟醒很熟悉的迂回的不耐煩,問導演:“你還有幾個問題?用手機百度更方便一點。”
“最後一個!”導演說着,清了清嗓子,“我愛你……”
高原的氣候反複無常,這時候雨又很重地砸下來,向導沒聽清,又問了一遍,“什麽?”
“我說!我!愛!你!”
“小點聲我的天啊。”向導往邊上靠了靠,然後很慢地回頭看了一眼正在運作的攝像機。
“我愛你。”他笑了一下,然後聲音很低很輕地為這樣浪漫的詞語做出解釋。
“ns rang la ga……”
【作者有話說】
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