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我找到了
第60章 我找到了
2018/09 香格裏拉江措開着貨車去給索南的民宿送酒,要走的時候被他拉住袖子。
“幹什麽。”江措看了他一眼,挑了下眉,“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啊,我貨都給你了,怎麽你想給我扣你店裏?”
索南拽着江措藏袍的一角,把他的衣服都扯皺了,很仔細地打量了他很久。
然後放開他,說:“沒什麽,就是感覺很久沒見到你了。”
他若有所指地對江措說,語氣也意味深長:“你這幾個月都不怎麽來找我啊。”
江措沒說什麽,過了一會兒從口袋裏摸出一盒煙,“找你幹什麽?敘舊?”
索南看了看他,江措低頭點煙的時候微皺了下眉,給人的感覺就很像要敘舊,至少說點什麽,但索南等了很久,江措愣是一個字都沒有。
他這樣索南也說不出什麽讓他要抽煙出去抽的話,問江措也要了一支。
江措直接把整個煙盒扔給他,原本索南還在疑惑這人今天怎麽這麽大方,打開來一看,“嚯,就剩一支了。”
這包煙江措昨天晚上買的,不經抽,他吐了口渾濁的白色的煙霧,抽了一口就拿出來。
“最近在做什麽,”索南又問他要了打火機,“這麽忙?”
江措笑了聲說:“前段時間帶了個旅行團,剛回來沒兩天。”
索南點點頭,心道那活确實不輕松,抽了兩口煙,突然想起來件事,便拍了拍江措的肩膀問他:“诶,那你六月份帶的那個紀錄片導演呢?那部片子怎麽說?”
江措擺擺手:“不太清楚,不過我看估計是拍來玩兒的,能不能看到上映都不好說。”
那齊導演一看就是個沒什麽正形的,專業的設備倒是很齊全,只是一整個導演組都沒什麽人,江措覺得純粹是有錢人的興趣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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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一定,”索南又笑嘻嘻地問他,“有沒有給你鏡頭啊?你能上鏡不?”
江措也笑着捶了他一下,說:“給我鏡頭幹什麽。”
索南見氣氛好一點了也不再那麽小心,兩個人走到門外吹香格裏拉一如既往熱鬧的晚風。
“前段時間聯系不上你,給你發消息你也沒回,我都以為你出什麽事了。”索南說着還有些感慨。
那段時間誰都聯系不上江措,索南給他發了幾十條消息無果差點報警。
江措笑了聲,說:“我回家了,村裏在建新的基站,手機沒信號。”
進步是大勢所趨,不過達瓦村長這次倒是沒甩臉色也沒說什麽,橋已經建好,但江措每次踏在那些堅固的鋼板和水泥上,想起來的永遠都是有一個人綁着繩索的安全扣,被他惡作劇地往半空中推,仍然用明亮的眼睛給予他百分之一百的信任。
索南的神色變得古怪,把煙從嘴邊拿下來問江措:“那你現在回香格裏拉了怎麽還是不回我的消息。”
江措頓了幾秒:“你發什麽了?”
索南把自己的手機拿出來,點開和江措的聊天框,轉過屏幕來給他看:“看見沒?”
【AAA香格裏拉夏風民宿:出來喝酒。】
【AAA香格裏拉夏風民宿:你好江措兄弟,請問為什麽不回哥的消息[微笑/]】
江措盯着那個黃色的笑臉看了半天,才說:“這個表情太醜了,我不想回,下次別發。”
索南震驚道:“你怎麽連這都管!”
2018/10 香格裏拉封意擡起頭看走向他的人:“你怎麽想起來找我了?不是都不願意和我說話嗎?”
江措并不承認:“沒有。”
今天封意的診室沒有別的病人,他很清閑坐着看書,看到一半江措突然給他打了個電話,問他有沒有空。
他一走進封意就問道一股很淡但是存在感強烈的煙味,皺了皺眉,說:“煙要少抽。”
江措靜了一下,“我知道。”但其實封意感覺他并不知道,因為這個人從來都是自己的主意大過天,自我意識旺盛,別人怎麽想是沒有用的,更何況幹涉。
封意摘下眼鏡看他:“所以呢?為什麽突然找我,有什麽事?”
江措和封意中間隔着封意工作用的桌子,他低着頭看了一會兒封意的發頂,再過一會兒突然把那張給患者看診用的椅子拉過來,坐着平視封意的眼睛。
“你到底要幹嘛?”封意被吓了一跳,因為實在是很少見到江措擺處這麽沉默又有所猶豫的表情。
江措很慢地開口問他:“其實我一直想不明白你為什麽一直要留在這裏。明明就算不進三甲也有其他更好的選擇。”
是因為腿上的傷嗎,還有對部分人性的失落,至少江措從前是這樣認為的,所以他還留在這裏。
天和雲一起高遠的地方,願望和理想都變得很渺小。
封意也愣了一下,他沒想到江措來一趟只是為了問這個,說實話這幾年他也很少再想起來這樣的議題。
但江措發這樣的問實在太難得了,封意把書合上想了想,說:“那其實我也想不明白,你為什麽會一直認為我的最終目标就是三甲?”
“其實我真的沒有很想這些了,可能以前剛畢業的那段時間會有這樣的執念,但是現在完全沒有,我留在這裏并不是退而求其次。”
江措把手放在桌上,手指敲了敲桌子,指關節敲到木制的桌面上,震動傳達進木頭的肌理發出有所保留的兩聲悶響。
“是嗎,”江措的聲音很低,“我覺得可能是你沒放過自己,找一個是逃避的場所,在一眼能望見盡頭的地方,沒有太多變數,只尋求一個安穩。”
封意聽完江措說話,只頓了一秒,随後笑了:“阿措,為什麽我不能是因為快樂。”
“你也是學醫的怎麽會不知道,雖然三甲醫院開的條件确實很誘人,晉升機會也很大,但是醫學工作者的成就感又不是全部來自地位和金錢。”
封意的診所開在縣城熱鬧的街區,靠近居民樓,毗鄰五金店和餐館,被大山環抱,再往後是飛來寺和梅裏雪山。
封意說:“最近有人找我談合作,診所會擴建,到時候這裏就不僅僅是一個治療呼吸疾病的診所。”
“阿措,”封意拿着書本輕輕敲了兩下江措的手臂,“你不要太自我,有時候也要聽別人說說話,有些事情不是你以為的那樣。”
江措沒說話,封意就撐着椅子的扶手自己站起來了,走到一邊的飲水機用紙杯給他接了杯水。江措看他走路的姿勢,說實話不仔細看看不出他的左腿和正常人有什麽不一樣。
“想清楚要做什麽就去做吧,”封意把水放在江措面前,用手在他頭頂比劃了下,很輕地哼了聲,“個子這麽大,膽子這麽小。”
2018/11 香格裏拉江措回了趟月賽村。
這趟回去他誰都沒說,和拉姆打了聲招呼,然後就往寺廟跑。
師父見到他這個時間回來沒有意外,也沒有問他要做什麽,坐着閉眼念經,任由江措把整個寺院內外全部都清掃了一遍,又做了一排形狀品質都上乘的藏香,放到院子裏晾曬。
江措一圈忙完天已經黑了,師父也已經回去休息,四下無人的寂靜處只有四臂觀音前的酥油燈跟着風的方向很安靜地被當成生命和神的注視而跳動。
江措拿着筒壺為佛像前的每一盞酥油燈都舔了酥油,然後在四臂觀音面前跪了下來。
他活了二十八年,從有記憶以來開始想起卻好像沒怎麽做過好事。
忤逆父母、瞞騙朋友、藐視情感,自我、自大、自私。
把所有關系處理得亂七八糟,仇恨蒙蔽雙眼衆叛親離,想要的不敢說于是抓不住,不想要的假意笑臉相迎。
轉山一圈是為了洗清一生罪孽,不該是孟醒去。
“我死後下十八層地獄,不求留身天堂,輪回也不求留在人間……”
“我是毒蛇,我做怨賊,我見色起意,我欺瞞成瘾,我口不對心……”
江措睜開眼,平靜地與四臂觀音對視,“我不知道悔過還來的來得及,如果期待落空,那也是我自食惡果。”
他将雙手合十置于額前,酥油燈的光照亮他的臉,照出他皮膚下的血肉和骨骼,火光燒皺血管和心髒,過了很久,江措對着佛像深深地拜下去。
“讓我去一次吧。”
2018/12 香格裏拉
“師父,我要走了。”
江措蹲在師父面前,有恃無恐地打斷師父念經,師父睜開眼,江措感覺自己在被一潭最深的湖水從下凝望。
師父剛來月賽村就認識江措,毛頭小子一個,個子比同齡人要高,招同齡人喜歡但是被長輩讨厭。
被喜歡和被讨厭的理由都十分充分,師父聽了一些,卻看了很多。
他們說他離經叛道,說他惹父母傷心毫不孝順,說他貪圖享樂說他不繼承藏醫衣缽,又說他和男孩玩得太近,到了婚配的年齡又拒絕了曲珍家的阿姐。
他們說他玩樂的花樣很多,說他長得好高好漂亮,說他是點子最多跑馬最快的哥哥,說他比賽烏爾朵贏得最多,說他是從外面學習回來以後會變得很厲害的醫生,說他最不一樣。
但師父看到的是不想念經把眼神飄到窗外的江措,看到被老達瓦拿着藤條抽到滿身是傷以後躲在院子角落抹眼淚的小男孩,看到睡在草地上被牛吵醒後笑着在牛的頭上拍了一下站起身走了的那個他們眼裏如同水雲身一樣的少年,看到站在老達瓦對面的眉眼間陰郁的男人。
師父看着江措,現在他又是什麽樣子,師父沒有去定義,因為他不用再被人凝視,他已經看到了自己。
“你最想要的自由找到了嗎?”師父問他。
江措彎了彎眼睛,眼珠是從未有過的明亮,他在師父的眼睛裏清楚地看到自己:“我覺得我找到了。”
“那就去吧。”師父身子往前,江措低下頭,師父就把手上的佛珠挂在了江措脖間。
他們說的這些那些,好的與壞,都并不妨礙師父覺得江措是很好的孩子。
2018/12 香格裏拉江措站在老達瓦家門口,敲了兩下木門,裝扮漂亮的小羊在院子裏吃草,江措于是确信老達瓦在家。
“阿爸。”門沒有開,江措把手放下來,在門口沾了幾秒,就轉身朝外面走。
他不會原諒達瓦,達瓦估計也不想見他,不見就不見吧,反正見了面也不知道說什麽。
他在達瓦的院子裏停留不到兩分鐘又出來,那只小羊見到他湊上來,四只蹄子晃悠悠的帶起脖子上鈴铛清脆的聲響,蹭了蹭江措的小腿。
江措稍一滞,彎腰伸出手,摸了摸小羊的腦袋。
江措走出十多米開外,老達瓦把門從裏面打開。
天上是很厚重的藍色,雲層積攢純白的屬于的晴天能量,成為流動的河床,雨終于不再落。
【作者有話說】
騷瑞騷瑞大家久等,那個那個今天晚上還有一更,七月初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