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佛會聽到的
第55章 佛會聽到的
以前孟醒在聽說西藏的薩嘎達瓦節以後就一直很向往,問江措香格裏拉有沒有相關的慶祝活動。
“活動是有啊,”江措說,“只是肯定沒有西藏那樣盛大。”
藏歷四月十五是薩嘎達瓦月,數以萬計的有信仰的人們彙聚到阿裏,在岡仁波齊腳下的經幡廣場新立的經幡柱上挂經幡。
薩嘎月是佛陀降生的月份,在此月內行持任何善法,其功德都将成千億倍增長。
“你想去轉山?”江措問。
轉岡仁波齊對孟醒這個戶外徒步小白來說是困難了些,他知道如果自己說想那麽必定會麻煩江措,且以江措的性格,只要不會死那一般是會讓他去,于是孟醒說:“不了,你不是和我說過你那段時間有賽馬節,你要參加。”
看江措騎馬也是被孟醒排到巅峰的樂趣之一。
江措無所謂道:“沒事啊,推了陪你去,賽馬節又不是沒有我不行。”
孟醒想了想,覺得賽馬節沒有江措似乎确實會少很多可供欣賞的美麗,于是還是慷慨搖頭:“算了,太遠了,下次有機會再說吧。”
江措當下什麽都沒再多說,彎着眼睛笑了笑:“好啊,那你留在香格裏拉陪我吧。”
孟醒從那個和江措約定好的日子就開始期待了,但當這天真的到來,他早上在床上睜開眼睛感受到背上的肌膚接觸的來自另一個人更高些的體溫,心裏卻沒有多少雀躍。
畢竟前幾天晚上江措還要他早點買票,他在購票軟件上看了一會兒,覺得時間合适飛回香港的航線未免也開得有點太多了。
江措睡在他身後,看起來很安穩,但孟醒稍動了動他也就醒了。
“你醒這麽早,不困嗎。”江措的鬧鐘恰好在這時響了,泯滅了他想要睡回籠覺的美好心願。
江措伸手,很有脾氣地把鬧鐘按掉,孟醒看着他睡亂的頭發問:“不是說早嗎?你怎麽定這個時間的鬧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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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提前起來準備的,”江措搓了搓臉,“你呢,跟我一起嗎?”
這種問題完全沒有問的必要,江措也知道,于是在孟醒還沒有說話之前就開口:“算了,你還是陪我一下吧,”再很沒意識到氣氛古怪地眨了眨眼睛,“沒有幾天了。”
香格裏拉的夏天向來沖動。草甸毫無保留地散發至純的生命力,向天空揚起的彩旗和風馬紙甚至試圖将威嚴神聖的雪山也染上色彩,快馬卷起的呼喚一路平鋪在倒映濃雲的淺水灘裏,萬物被踏破以後再在湖泊裏恢複如初,塵土在狂歡的人群中不被在意,像無數永遠都不會碎裂的夢想的總和體。
大自然毫不猶豫,沒有懷疑,也從不反省。
江措在這樣熱烈到糜爛的場景裏從來如魚得水,或者說他同樣是這樣構成的香格裏拉的底色之一,孟醒在一處寬闊視野很好的草坪上觀賽,看着江措翻身上馬。
他在人群中一直是出挑的,孟醒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看他,特別是江措的馬跑起來以後。
這次江措不再放水,只是孟醒本來就打算安靜地做個觀衆,他不呼喊誰的名字,想着江措應該也沒辦法在人群中一眼找見他,但那載着江措的馬以急速掠過孟醒身邊的時候,孟醒聽到混雜在歡呼中的一聲哨子。
賽馬結束後江措和他的馬脖子上挂滿了哈達,他拽着缰繩勒馬掉頭,速度還沒從比賽中收回來,就這樣奔向孟醒。
馬鼻子快戳到面前的時候孟醒都沒眨眼,江措伸手攏了一下馬脖子上的哈達,側過身,帶着些喘地向孟醒伸出手。
“阿醒,來。”
耳垂上有了負擔,孟醒這次被江措帶着跑馬的體驗很有存在感,綠松石的耳墜一直很重地在搖晃。
孟醒不願意細想但不得不承認的是江措無法不屬于這片包容一切的土地,只有在這裏出沒更符合他這樣的動物的習性。
孟醒的一整顆心也同樣在江措的擁抱重搖晃,除了難以言喻的快樂,他更加痛苦,因為如果回去以後有人要為他操心參謀,因為江措這樣一個他更願意藏起來不讓人知道的原因,他還得為自己的孤獨終老想一個借口。
畢竟江措同樣,毫不猶豫,沒有懷疑,也從不反省。
【阿措要我在自由裏去愛,可是我愛他我也是自由的,那麽阿措為什麽不自由呢,我想應該是因為我的愛。
備份于2017.06.14】
【今天買了回香港的機票,阿措幫我選了稍微便宜的日期,在七月份,七月五號,還剩16天。
備份于2017.06.19】
【爸爸和孟澈都給我打電話問我什麽時候回去,今天在民宿樓下索南哥也這樣問我,很奇怪,為什麽所有人都開始問我同樣的、我并不想回答的問題,我甚至連那個日期都不敢去想。我知道我要走了,不要再提醒我了。
備份于2017.06.23】
【今天做的時候用掉了那盒tao裏的最後一個。
備份于2017.06.25】
【我把耳墜還給他了,因為從央金姐姐那裏知道了,這顆綠松石居然要二十多萬,我不能拿。但是我還給阿措的時候他說‘也好’,我又沒控制住,差一點就要哭了。可是哭會胃痛,會覺得很冷,我不想再哭了。
備份于2017.06.27】
【我好像真的抓不住他。我要離開雲南了。
備份于2017.07.03】
走之前,江措終于帶孟醒去了那座半山腰上有一座廟的雪山。
江措不知道孟醒為什麽對那座沒什麽形狀特點的、沒有名氣的雪山那麽有執念,但他沉默一會兒,還是笑着說了“好”。
或許對他是有意義的,江措想,可惜我是個沒什麽意義的人,也許很快就會被忘記。
孟醒像溫水中嬌養的金魚,他可能會因為江措這樣的冷水品種感到一時間的新奇,但終究還是要回到他最适合的、昂貴的氧氣缸裏,七秒後,香格裏拉會是一場不再記得的、傷害過他的美夢。
雪山上有人跡,彎彎繞繞地在石壁上鑿了很陡也很窄的樓梯。
這次江措帶了登山杖和氧氣瓶,氧氣瓶孟醒沒有用上。
他們站在廟前,腳下的石板上積了很厚的一層濕潤的泥土。
“所以呢?”江措挑着眉毛垂着手站着,“我和你說過很多次了啊,這裏就是個沒什麽特點的廟,外面這樣裏面估計也很髒了,你是想要去看什麽呢。”
孟醒沒回答,過了幾秒才逃避地說:“就看看。”
“好吧,”江措聳了聳肩,伸手把孟醒手裏的登山杖拿過來,和孟醒一起進入廟內,問他,“你要去拜一下嗎?”
孟醒對藏傳佛教的了解并不深入,他不知道面前的胸口缺了一塊銅片神明會保佑他什麽,對江措很輕地笑了一下,說:“我沒有什麽願望,我真的只是來看一看的。”
江措沒來由覺得孟醒的眼神像是來過這裏,看着面前的佛像好像是在跟誰告別。
他不習慣主動問些什麽,基本就是陪孟醒沒有目的地看了一圈,孟醒就說要走了。
費這麽大勁來這裏一趟結果就是為了看一眼,時間甚至不到十分鐘。
江措低頭看着孟醒的臉,就算高反不嚴重但他的臉色也實在不能稱得上好看,唇角有因為寒冷和幹燥起的皮。
還是很好看。江措知道在佛面前親密有違信仰,但他就是忍不住擡起手,用拇指碰了碰孟醒的嘴角。
“痛不痛?”江措問。
“還好,”孟醒伸出舌尖來舔到那片反射回痛感的皮膚,“不痛。”
江措看了他幾眼,按着他的肩膀和他走出寺廟內,風吹在臉上,他眯了眯眼睛問:“真的不痛嗎?”
孟醒突然意識到什麽,一下就十分洩氣地站在原地,雙腿像灌了鉛,力氣只夠他張一張嘴。
“好了不欺負你了。”在孟醒的記憶裏江措太少這樣溫柔地和他說話,然後江措突然握住他的手,孟醒感覺到手心裏有粗糙的觸感隔在他和江措的掌心之間。
江措很輕地叫他“阿醒”,聲音簡直要揉在風裏,孟醒很難才能聽見,“還是許一個願望吧。”
“香格裏拉是永恒的,要是實在舍不得的話,你帶一個願望走吧。”江措說。
孟醒是真的沒有想哭的,可是眼淚是河水,河水不會因為微弱的個人意志停止流淌。
我沒有什麽心願,那就希望阿措一生都自由。
“會實現嗎?”孟醒顫抖着這樣問。
江措放開孟醒的手,層疊的、彩色的風馬紙從孟醒的掌間掙脫束縛,盡數朝空中循游而去,帶着旅人的心願,傳達需要時間,但是沒有關系。
江措笑了笑,率先往前走,說:“風馬紙飛走了,佛會聽到的。”
【作者有話說】
寫得我也怪難受的大自然毫不猶豫,沒有懷疑,也從不反省——金愛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