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們逃走吧
第0016章 我們逃走吧
接起電話後,他們的對話會形成怎樣的走向,孟醒其實早有預料。
無非就是蔣霁繼續他那些前言不搭後語的糾纏,孟醒知道講道理沒有用,能争取的只有一句:“等實習期結束,我回去和你聊,行嗎?”
蔣霁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聽着冷靜了一點,說:“以後不能不回我。”恰好那邊有人叫他,他才不情不願地挂了電話。
孟醒把手機遞還給簡芮希,向她道歉:“對不起打擾到你,我會妥善解決的,他要是再來騷擾你你就找我。”
簡芮希看了他一會兒,眼中有些許掙紮,半晌才說:“沒關系。”
就算他還沒有踏足過足夠多的風景,但香格裏拉有種令人沉醉和無限流連的魔力。結束、回去。
雖然這是心知肚明的結局,但蔣霁把那些令人厭煩的雜事重新搬出來,要孟醒不得不提前籌劃離開。
心中帶着郁結,孟醒整個下午都不是很在狀态。
下班後,江措沒有來接,孟醒和簡芮希先回民宿拿了備好的禮物,然後一起去拉姆定好的餐館。
簡芮希帶的是提前訂好的奶油蛋糕,孟醒從自己的行李箱裏搜羅出一整套新的護膚品,買了一條絲巾,又給次仁帶了兩罐進口水果軟糖。
他們到的時候,火鍋的湯已經沸了,拉姆戴着那串蓮花天珠,見到他們,笑得開心幸福。
簡芮希買的蛋糕很漂亮,藍粉色奶油,拉姆用她那部卡到不行的舊手機拍了不少照片,然後開始研究孟醒帶來的護膚品套裝。
“你倒是挺精致。”索南看不懂,轉過來和孟醒說話。
“來之前,特意查過這邊的氣候,網上說很幹燥,會導致皮膚幹裂,我就買了。”
江措看着那套護膚品完好的包裝,揚眉:“那你怎麽不用?”
Advertisement
孟醒無話可說:“……”
總不好說是忙的時候忘了,閑的時候偷懶。
不過孟醒看起來也不是很需要護膚品,可能是沒有經常出門的緣故,置身高原光照這麽多天,好像也沒有曬黑多少。
拉姆擡起頭笑着說:“城區的環境還可以,不像我們村子,那麽高的海拔,那麽曬人的光照。”
拉姆和次仁的膚色都偏黑,雙頰上曬出兩片高原紅,高原紅上是幾塊皲裂的皮膚。
孟醒看着拉姆的臉,笑容幹淨明亮,突如其來感受到一些無力和殘忍。
不過江措雖然和他們來自同一個地方,雖然膚色偏暗,面部皮膚居然稱得上……細膩光滑。
“你怎麽皮膚那麽好?”簡芮希問江措,“比我還要好,我是每天都用護膚品的,有時候還會貼面膜。”
“不知道啊。”江措垂着眼睛,看鍋裏争先恐後冒上來的氣泡。
拉姆就解釋說:“阿措不一樣,以前當過醫生,很會調理的。”
江措沒接話,看起來不願意展開這個話題,轉了下筷子。
“快吃飯吧,”索南說,“你們看次仁這小子都要等不及伸筷子了……嘿,偷吃蛋糕是吧,被我抓到了!”
次仁手上沾着藍色的奶油:“沒有偷吃!”
這頓飯除了用作拉姆的生日慶祝,還有另一層意味。
拉姆擔憂地看着次仁,說:“明天就要去學校住了,我還真的有點不舍得。”
江措也跟着拉姆的眼神看過去:“東西都備齊了嗎?”
“學習用品和日常生活用品都買好了,課本教材明天他到學校以後老師會給他發。”
母親早逝,次仁出生的時候拉姆也不過十幾歲,算是她一手帶大的,所幸弟弟雖然有時候調皮,但被教得很好,善良也懂事。
拉姆是真的不太舍得,同時又表現出十分的擔憂。
“你要好好和同學相處知道嗎,對人要真誠,要好好學習,不會的題目及時請教老師……”說到後面,拉姆的眼眶都有些濕潤。
次仁一一應下了,又哄着姐姐吃菜喝飲料。
“有什麽事情就找我,”江措遞給他一個聯系用的按鍵手機,“找不到我的話找你索南哥,明天我幫你把東西搬去學校。”
本來索南是想着喝點酒的,但次仁在,他終究收住了蠢蠢欲動的心思。
切蛋糕之前,索南問起拉姆今晚的歸處,拉姆說她提早訂好了青年旅館。
索南知道以後有點不高興,說:“你們早和我說不就好了,現在旅游淡季,民宿還有很多空房間。”
“沒事,”拉姆笑了笑,“反正我明天送完次仁就回去了,不麻煩你。”
索南有些無語:“……你這話見外的。”
蛋糕盒子裏贈送的蠟燭被一根根插上,點燃蛋糕,點燃今夜,也點亮新的生活。
直到飯吃完了這種熱烈的氣氛還是沒散,索南在給兩位女同志講述他前段時間從旅客嘴裏聽來的外國恐怖故事,次仁急着要拉姆翻譯給他聽,然後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沒人說順路不順路,他們走在吹滿涼風的街上,時而松散時而聚成一團,稍微占據了香格裏拉城市的某一個不同的角落。
孟醒跟在他們後面,盯着背影緩慢地看。
每一次眨眼都是在倒數剩下的時間。
一、二、三、四、五……就算刻意放慢眨眼速度,但流逝掉的時間并不會悲憫,像無孔不入的海水,無情地幫他填上了睜眼閉眼時的空隙。
直到前面爆發出一聲次仁的尖叫——
“你在想什麽?”
孟醒也被吓了一跳,卻并不是因為索南的恐怖故事。
江措原本走在孟醒稍微前一些的位置,也沒有太參與前面四個人的恐怖話題,不知道什麽時候突然和孟醒并排,拍他的肩膀,還冷不丁出聲吓人。
看見孟醒肩膀都瑟縮了一下,江措笑起來:“膽子這麽小啊。”
孟醒瞅他兩眼:“沒想什麽。”
孟醒比江措矮半個頭,江措和他說話的時候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意,半個身子都側向他,嘴巴湊到距離孟醒耳朵很近的地方。
“你耳朵上的創可貼貼歪了。”
孟醒覺得癢,下意識擡了下手,摸到那個被貼的亂七八糟的創可貼。
現在他耳朵上的這張是今天早上才貼上去的,昨天被弄出血後就擦了擦,貼上同事給的創可貼後他就忘了,一直到今早睡醒起來刷牙洗臉,照到了鏡子,才發現居然貼了一個晚上沒撕。
撕下來的時候又不小心碰了一下,剛要愈合的傷口又裂開了。
不過想想這個時候怎麽樣都該愈合了,孟醒怕現在自己看不到又弄破,就說:“哦,那你幫我撕下來吧。”
江措挑了下眉毛。
“弄痛你就說。”
孟醒垂下眼:“嗯。”
創可貼兩塊布面的膠粘在了傷口上,撕下來的時候沒有很痛,反而是江措大拇指指腹上那塊繭太粗糙,碰到傷口激起一陣針紮一樣的疼。
見孟醒表情變了變,江措問:“疼?”
孟醒搖頭,“不疼。”
“行,”江措把沾着血的創可貼折了兩折,沒扔,捏在手裏,“昨天問你的時候你沒說,耳朵是怎麽弄的?”
“上周去納帕海的時候被一只小鳥啄了一口,昨天又被紙張劃到了。”孟醒回答。
“那你這樣不僅難好,以後還更容易傷到,”江措貌似很有經驗地跟他說,“這幾天小心一點,別沾水。”
孟醒不知道還能說什麽,只好點點頭表示“聽到了”和“謝謝你”。
“你在不高興什麽。”江措突然問。
他倒也沒有很認真,好像無論孟醒有沒有不高興、不高興的原因是什麽,都無所謂,又好像沒那麽悲憫,他只是天上奉命傾聽世人煩惱的媒介。
孟醒轉頭看着他。
江措又戴綠松石,在這種知道一定會與孟醒見面的日子,他都不怎麽寵幸自己的紅珊瑚。
在孟醒反應過來之前,自己的手已經拽上了他胸前最大的那顆綠松石挂墜。
“……幹什麽,”江措笑着問他,“喜歡啊?”
孟醒很快就放開了手。
“我也不知道我高興還是不高興,”他慢吞吞地說,“但我想到,我總是要走的,這樣的時刻只會是短暫的一瞬間,我擁有不了,遲早不是我的。”
我遲早會被迫回去面對那些我不喜歡的人,待在吵鬧又孤單的城市裏。
香格裏拉慈悲地、短暫地接納了他,像簡陋的青年旅店接納了窮游的學生。
高興,但是又不高興。孟醒自己都覺得荒謬,無法理解自己這種完全相悖的情緒。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香格裏拉的黑夜比白天要璀璨。
想來成千上萬的星星都在努力發光,月球又高懸,地上的篝火和街邊的燈光帶一片一片,信仰的燭光又在佛前經久不衰。
長久直到永恒,是不以人類意志為轉意的存在。
但是這些永恒流淌過孟醒的眼睛,卻好像都不被抓住一般,很快地就竄過去了。
綠色的河水現在并不平靜,光點都被沖散了,東南部的哈巴雪山映在眼睛裏形成一道籠罩世界的陰影。
江措并非不會安慰人。
信任他的人很多,可能是覺得他好相處,什麽麻煩事都要叫他,就連以前次仁不會放羊不會騎馬被他阿爸罵哭的時候,都是江措出面哄的。
今天也并非開不了口,創可貼拿在手裏,沒有粘在嘴上。
但是江措就是什麽都沒說,又和孟醒走了一段路,目光懶散着盯前面的四個人,突然對孟醒道:“我們逃走吧,不告訴他們。”
孟醒愣了愣,腳步也慢下來,怦怦直跳的心髒像是某種動物本能的預兆,他問:“逃走,去哪裏?”
藏香被點燃了,江措靠近他,被點燃的那點猩紅照亮、留在了孟醒的眼睛裏。
他笑着說:“不是說要和我喝酒嗎?我現在就想喝。”
“我們逃走吧。”
【作者有話說】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