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下次見面可以和我喝酒嗎
第0014章 下次見面可以和我喝酒嗎
見血的剎那,次旺都愣住了,那張飛快劃過耳垂還未來得及沾上血的文件紙做完壞事,又輕飄飄、幹幹淨淨地回歸了群體。
孟醒也察覺到舊傷上添新傷的威力,有點難受地蹙起了眉,然後自己抽了張紙捂住了耳朵。
多吉看了看逐漸被血浸濕的白色,擡頭向辦公區裏的其他人問:“誰有創可貼?”
孟醒平時除了工作必要幾乎不說話,帶着藏族人鮮少見到的內斂,本身又漂亮,很讨人喜歡。
“我有!”坐在旁邊的男同事動作很快地掏出一個布袋,色彩豔麗的藏風,一打開,裏面什麽都有。
“謝謝。”孟醒接過,自己按照感覺貼好後,就拿着文件敲開了吳律師辦公室的門。
然而雖然在吳律師的争取下,招聘翻譯的事情取得了建設性的進展,但是案子并不會因為沒有翻譯就不找上門來。
下午吳律師帶孟醒和另一位女同事接待了一位風塵仆仆的老人。
大概是從很遠的地方趕過來,老人身上的塵土很重,随身的布包随着動作一上一下,抖下來一堆沙。
老人明顯情緒不穩,剛和吳律師打上照面,居然直接跪了下來,涕淚縱橫。
在場的人都吓了一跳,孟醒趕緊把老人扶起來,護着帶着走進接待室,關上門。
迪慶地區的藏族人多使用康巴藏語南路次方言,女同事是本地人,但老人嗚咽、哽在喉嚨裏帶痰的衛藏方言難以理解,衆人只好以安撫情緒為先。
不是沒有人在找解決辦法,一個又一個人聽召前來,又帶着一臉疑惑走出去。又沒有那麽多人有空,且曲培的在職員工,許多都是來香格裏拉定居的漢族人,平常的溝通不成問題,但深奧難懂的原始用詞足以讓大腦膨脹爆炸。
“您先坐一會兒好嗎?”
吳律師拿過孟醒遞來的水杯,塞進老人手裏,老人又有點耳背,吳律師大聲又說了幾遍,他才安靜下來,蜷縮着等在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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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朵和強巴現在在哪,有沒有人知道?”這兩個人都是藏文化的專家,從前在大學當過課程教授。
“梅朵去了拉薩,強巴回了老家,”很快便有人說,“現在估計已經要到甘孜了。”
吳律師惱得用手敲桌子:“那次旺人呢?讓他來!”
“次旺律師中午就出去了,今天下午有他要出席的庭審。”
衆人慌亂成一團,角落裏的老人又開始無聲地掉眼淚,說什麽都不願意從那方狹小的落灰牆角裏出來。
孟醒站在一邊,很老實地雙手放在外套口袋裏,目光往前放空,魂已經不知道去哪裏了。
過了十分鐘,白瑪紅着臉,帶一個人上來,敲響了會客室的玻璃門。
紅珊瑚耳墜搖搖晃晃,叮呤哐啷。江措的笑容幾乎是見到人的一瞬間才展開,只困在嘴角,眼睛裏并沒有什麽情緒。
但足夠迷惑人了。
他進門第一眼就看到孟醒站在不起眼的邊上,外套裏的白襯衫領子挺拔而平整。
“耳朵怎麽了?”江措走過來,語氣倒稀松平常。
這種場合照理來說不應該先關心孟醒的耳朵,孟醒擡手摸了下耳垂上黏的歪歪扭扭的創可貼,“沒事,你先不用管我。”
吳律師一臉疑惑:“這誰。”
孟醒突如其來地感受到一絲得意:“我搬來的救兵。”
半小時後,問題解決,孟醒也準時下班,順便從會客室裏接走了沐浴在吳律師殷切眼神中的江措。
“嗯……怎麽跟你說呢,過太久我有點忘了,”明明才過去半個小時,“大概就是,這個老人家跟着兒子從西藏來香格裏拉定居,兒子生病家裏急需用錢,然後賣了十頭牛,但是牛給了人跑了錢沒拿到,應該就是這樣吧。”
孟醒坐在江措的摩托後座上,享受接送下班的額外贈送業務。
“好的,”孟醒并不算關心人類,“今天非常謝謝你。”
“嗯,沒事。”
江措眯了眯眼睛,想起孟醒給他發消息的時候,自己正在家電鋪子幫人修冰箱。
然後手機突然響了,他拿着工具,又戴着髒得黑黢黢的手套,便讓店裏的學徒從自己口袋裏掏了手機,放在自己耳邊。
沒看來電人,他随口用藏語問:“哪位?”
對面有很吵的背景音,打電話的那人靜了幾秒,嗓音才透過嘈雜毫無收斂地砸進耳朵裏:“我是孟醒。”
江措頓了頓:“你怎麽有我電話?”
他記得自己沒給。
孟醒說:“我發微信你不回,微信電話也不接,你的微信號我看是一串數字,我想應該是電話號碼。”
“……哦。”
江措不問孟醒要幹什麽,只是放下了工具,把手套一摘就扔在地上,接過了自己的電話,按在耳朵旁。
“終于舍得找我了,我還以為你已經忘了有我這號人。”
孟醒把江措那張臉在腦海裏過了一遍,面目深刻,着實難忘,只是那人太抓不住,只是兩天沒見,就感覺他好像已經飛去了很遠的地方。
“沒有,我這幾天都沒在民宿看見你。”孟醒說。
“你找我了?”
他的關注點向來清奇,孟醒後知後覺地比江措還晚意識到,說:“找了。”
“行,”江措的聲音這才松了些,“那你現在找我什麽事?”
還沒到他下班的時間吧,總不是不想幹了來投奔我的。
“我想讓你幫我個忙,我們律所有個老人家過來,但他好像不會說漢語,口齒也有點不清楚,我的藏族同事說他講得是別的地方的方言,他們也聽不懂,你能不能……”
說到這裏,孟醒停了停,才問他:“你在哪裏,有空嗎?”
江措其實已經站起來了,在往外走:“你想我在哪裏?”
“在我能找到你的地方。”孟醒說,“至少不要去太遠的地方收門票吧。”
江措沒說什麽,笑了笑,逗小貓兒似的:“要是我也聽不懂怎麽辦。”
孟醒的語氣有一絲松動:“那我就晚上請你吃頓飯。”
江措其實知道,孟醒說的吃飯就是真的吃飯,按照他的邏輯思維來看,這頓飯應該是感謝他今天專門跑一趟,不管這個忙有沒有幫到。
可是他承認自己人品不好,偏要歪曲:“那現在怎麽辦?我聽懂了,是不是晚上就沒飯吃?”
孟醒在摩托後座,到一段路面不那麽平整的路段,收緊了環在江措腰上手臂,聽起來很乖地說:“請的。”
“請你兩頓。”
江措的笑融進風裏,但是孟醒還是聽到了,他說:“笨。”
下班後江措先接孟醒回到民宿,孟醒要把上班用的東西放回去,江措在樓下等他。
孟醒下來的時候,江措正靠在樓梯的把手邊抽煙,又在索南“不要在室內抽煙——”的咆哮聲中不耐煩地捂住了耳朵。
看見孟醒走下來,他還是撚滅煙,很快就出去了。
确認晚餐地點之前,孟醒問江措:“我選什麽店都可以嗎?”
江措想到了孟醒那天選的、咬不動的牦牛肉,彎着眼睛說:“可以啊。”
然後孟醒點點頭,帶着江措去了他們吃菌子的那家店。
“……你怎麽選這裏,”江措有些無語地坐下來,“我還以為是什麽你自己出去玩新發現的好地方。”
“我自己選的不好吃。”孟醒很誠實地說。
孟醒這次和江措出來,已經不玩手機了,也能夠面色如常地接住江措的問題。
“你怎麽知道我能聽懂他說話?”
孟醒夾起一只燙熟的菌菇:“索南告訴我,你什麽都做,以前給來拍紀錄片的導演做過向導和翻譯。”
江措望着孟醒将那只燙得過熟的菌菇吃進嘴裏,筷子停了停。
什麽都做麽。江措半開玩笑地告訴孟醒:“是,我今天接到你電話之前在修冰箱。”
“……”就算有心理準備也還是會感到荒謬,不過一想到什麽都會做的人是江措,好像又沒有那麽難以理解。
江措看着孟醒的表情,“我還給牛接過生,給馬縫過針,給小孩打過耳洞,給天珠和珊瑚穿過孔。”
孟醒将信将疑:“……真的麽,好厲害,你是不是什麽都會?”
“那沒有,”江措伸出筷子,阻止了孟醒的蘑菇繼續在鍋裏浮沉,“比如你們律所的翻譯工作,我就做不來。”
重點不是在“翻譯工作”,而是在“你們律所”。
孟醒盯着江措的臉看了一會兒,轉回去點點頭:“嗯,确實想象不到你穿正裝每天都要在律所樓下打卡的樣子。”
吳律師是動了想留江措在律所工作的心思的,但是很顯然,認識江措的人都知道他不會去。
他不适配任何一座六面封起的樓房,他的生活是牧民手裏的鞭、牛的羊/水、白塔邊的草地、天空中飛揚的風馬紙。
江措的血骨在這裏鑄成,死後大概會成為雪山腳下冰封在河裏的化石。
無端聯想,孟醒回神,吃飯,并不知道與此同時他也正在被河裏的化石觀察。
江措也不知道孟醒在腦袋裏已經把他想到百年之後了。
吃火鍋讓人出汗和上火,孟醒脫了自己的外套,裏面的白襯衫如江措所願露出來,袖口的扣子被解開,甚有條理地卷到肘部。
頸部皮膚雪白,血管蜿蜒,動脈活躍。
江措嘴裏沒有食物,卻無端進行咬合。
隔壁開了壇青稞酒,店主是個藏族漢子,開壇前有神奇的儀式展開,嘴裏大聲地喊着祝酒詞。
“春雨要下透,朋友請喝夠,阿拉亞裏耶——阿拉亞裏耶!遠方的朋友——土地歡迎,土地熱烈!”
酒香飄過來,濃得聞到就醉了。
“孟醒,”江措笑着靠近他,那股藏香又在食物的香氣中趁虛而入,飄進孟醒的鼻腔。
“你想喝酒嗎?”
“什麽?”話題太跳脫,孟醒沒跟上。
然而江措好像心情很好地再次緩慢重複:“下次見面,可以和我喝酒嗎?”
【不太會喝酒,但是深思熟慮過後,認為可以嘗試。
備份于2017.04.17】
【作者有話說】
大概明天也會有,後天也有,周三不更(太努力了吧尤裏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