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哄一下哄一下
第0008章 哄一下哄一下
孟醒眨了眨眼睛,不發呆了:“什麽不喜歡?”
江措說:“你見到我連個眼神都欠奉,表情也沒有,這麽兇。”
“抱歉,我那是,習慣,我沒有不喜歡你……”
只要是跟你說過話的人,不、甚至只要是見過你的人,真的都很難讨厭你吧。
“是嗎?沒有不喜歡?”
江措突然湊過來,那股木頭的藏香味道越發濃重了,強行侵占孟醒周邊的空氣密度。
他雖然不壯,但很勻稱,目測可能有一米九,和孟醒說話時,同和那些孩子一樣,也彎着腰,籠下很長的一片陰影。
然後玩笑似的對他彎起唇角:“好的,知道了,謝謝你沒有不喜歡我。”
回去路上,江措提出和孟醒交換聯系方式,孟醒看到昵稱是一個月亮的圖标。
也總算知道了名字。
姓江?孟醒着手修改備注,雖然挺感興趣,但總歸不大了解藏族這邊的文化,唯一的認知就是這裏的人的名字好像大多都是四個字的。
比如索南全名叫索南次旦,事務所的前臺姐姐是一位長得很漂亮的藏族姑娘,給孟醒熱情介紹她自己的時候說她叫白瑪曲珍。
于是江措把他送到索南手裏就走了,走之前索南問他要去哪裏,他說:“我要去給阿布接生。”
“……”索南愣了一下,“阿布哪位?”
“我養的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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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南就讓他快滾。
短暫的狂歡結束了,孟醒又投入高速轉動的工作齒輪中,所幸他不算排斥這份工作,又佐以香格裏拉看了就愉悅的景色,所以才沒有在日複一日的加班中被碾碎。
讓他苦惱的另有其他兩件事。
一是那部舊手機,每天都在各種時間段收到孟醒不想看到的消息。
孟醒承認自己有在刻意逃避,但是也知道完全和世界斷聯是不行的,香格裏拉并不是進來了就可以做甩手掌櫃的世外桃源。
因此他的逃避就變得十分滑稽。
孟醒在新手機上定了每晚九點鐘的鬧鐘,以提醒他打開舊手機看一眼,有沒有什麽要緊的信息。
當然,蔣霁的信息不是要緊,屬于垃圾。
這晚,鬧鐘響了,孟醒剛看完一個案例分析。
他帶了一個巨大的雙肩包,舊手機在包的最裏層藏着。
一打開,果不其然又跳出一堆來自蔣霁的未接來電和未讀短信。
所幸他早就開了靜音,蔣霁那些短信根本沒有看的必要,全部删除,然後拉黑他新換的號碼。
删完消息以後,孟醒為今天也是沒有人找他的、平淡的一天長舒一口氣。
然而他放松的太早。
屏幕亮起來的那一刻,孟醒養的邊牧剛好一腳把飯盆踩翻,刺耳的叮呤哐啷一陣響,這是不好的兆頭。
孟醒急着收拾殘局,沒怎麽看手機,隐約只瞥見是通來電。
“喂?”
“阿醒。”
出現了,世界上第二個會這樣叫他的人。
大法官孟啓明先生,算算時間現在應該在倫敦享受他美好的旅程,這種時候怎麽會想到孟醒的存在,就很匪夷所思。
孟醒的停頓不過三秒,這期間他把手機從耳朵邊上擡起來,确認過後,才有點不情願地叫:“爸爸。”
“嗯。”孟啓明那邊是白天,在室外,風過聽筒的聲音隆隆。
“在那邊怎麽樣,工作環境還适應嗎?”
孟醒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還是不大适應孟啓明的關心,畢竟在童年裏,他從未從孟啓明嘴上和行動中獲得這種東西,下意識覺得肉麻、覺得這種話和孟啓明那張嚴肅的臉不搭。
他回答簡短:“挺好的,沒什麽不适應。”
除此之外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麽了,另一邊的孟啓明也口舌笨拙,一時間,兩邊陷入了沉默而持久的拉鋸中。
顯然,這次讓步的又是孟啓明,他像是絞盡腦汁找到了話題:“怎麽會想去那麽遠的地方?”
孟醒說:“随便選的。”
孟啓明的聲音裏有明顯的不贊同:“太遠了,這幾天我看了一下,那邊的生活水平好像也一般,也不方便。”
別的不說,索南的民宿和曲培事務所的條件都是很好的,另外香格裏拉本身就是地理界的藝術瑰寶,孟醒沒覺得什麽不方便的。
“不會,我覺得挺方便的。”
孟啓明這次沒再說什麽話,過耳的只有滋滋電流聲,呈現出一種跨國電話信號不怎麽好的卡頓。
久到孟醒都想主動說挂電話了,孟啓明才再次開口。
“阿醒,你是不是故意想要遠離我們?”
“爸爸知道,你對我們一直有意見,我也不反對你去外面發展,只是還是要選擇一個大城市,機會也比較多,平臺比較大。”
來了,又是這樣,孟啓明先生對待孟醒的态度一直有種患得患失的擔憂,分明缺席他童年的失職父親是他自己。
孟醒小的時候,孟啓明的工作強度可比現在要大得多了,另有一些別的原因,哪會有什麽時間舉家出游。
因此孟醒和孟啓明不親是理所當然,他看出來,孟啓明這些年有想要彌補他的趨勢,可是那些時間錯過就是錯過了,潰沙拼了命地往回堆,最終留在手上的只有寥寥幾粒。
孟醒不愛和孟啓明聊這個話題,對着父親剖白,讓他感覺渾身不舒服,也從來掌握不了和孟啓明的溝通模式。
于是一鼓作氣:“我沒有想要故意遠離你們,這只是一次實習,我磨練和積攢經驗的機會,正式工作我會好好考慮,你放心。”
“我挂了,你們好好玩。”
嘟——世界安靜了。
這是真話,孟醒對生活稱得上一絲不茍,該工作工作該放松放松,過了飯點不再吃飯、到點就要睡覺,像機器一樣運轉,每一步必然要潛心考慮過後方可踏出,所以意外很少,按部就班已經成為常态。
而另一件令他苦惱的事——
【江措加上我的微信好友已經過了七天了,但是他現在都還沒有找我說過一句話,他上次說要帶我去集市,不知道怎麽回事,可能是最近忙,所以忘了。
備份于2017.04.08】
孟醒晚上吃完飯,從樓上牽了狗,帶到民宿後面的院子裏讓它玩鬧,自己正好也消消食。
他覺得自己肯定在香格裏拉被養胖了,每天那麽多好吃的,不像學校的食堂,他吃到七分飽都是給面子。
後院裏的人一如既往的多,索南放了幾排木頭做的椅子,又搬了幾把桌子,為歇腳的客人們提供奶茶、酥油茶、甜茶三種,一大壺,但很便宜。
在有信仰的地方,好像人類的善良更加純粹,就算不是藏族、不是本地人,其他和孟醒一起住在這個酒店裏的旅客之間關系都非常好,孟醒混跡其中,享受和貪戀一點這樣溫暖的嘈雜。
因為不擔心狗會丢,孟醒解開了邊牧的繩子,邊牧心裏也有數,只會在院子草地上的範圍內跑,不叫、不咬人。
索南又溜到後院偷懶,坐到孟醒對面,送了他一壺甜茶。
“你這狗,好好看,毛是灰的,眼睛是藍色的。”索南說。
孟醒點點頭:“隕石邊牧。”
養狗其實沒什麽別的意圖,和那些退休後,兒女不在身邊的老人一樣,孟醒也只是因為沒有能說話的人,就需要個活物,讓他有點事幹,也提醒自己還活着。
索南看起來很喜歡狗,孟醒拍了拍椅子,向它揮揮手,狗就跑回來,然後十分溫順地被索南撸毛。
手感很好,索南問:“它叫什麽啊?”
孟醒拿起被子喝茶的手頓了頓:“沒起名字。”
“啊?”索南也愣了下。
“剛抱回來的那段時間試圖給他起過名字,但是用那個名字叫他怎麽都不理我,換了幾個也不管用,後來就放棄了,反正它認得我,手揮揮就過來。”
意想不到的回答,索南評價道:“真有個性。”
壺裏的甜茶剛過一半,後院裏突然出現打破平靜的聲響,由遠到近,堪稱不速之客。
仔細一聽,是卡車的發動機傳來的噪聲。
噪聲戛然而止在後院的圍欄邊,是一部白色的大卡車,駕駛位上跳下來個人。
索南見到,立刻迎上去。
“你怎麽才來,這麽晚。”
江措打開卡車後面鎖着貨的門,解釋道:“白天回去了一趟,幫拉姆喂牛。”
“你回去了?”索南問。
江措點頭:“拉姆家裏那個情況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回去幫個忙,應該的。”
孟醒也跟了過來,他視力好,從江措跳下車的那刻就認出來了。
然而江措視力貌似一般,他沒看到幾步距離之外站着的孟醒,接着對索南說:“青稞酒,五十壇,牦牛奶五十桶,你這進貨量可以啊,你是我最大的客戶,謝謝惠顧。”
“那有折扣?”
“大老板不要壓榨我這種原始的牧民。”
“诶,”江措往旁邊看了一眼,十分自然的語種切換,變成普通話,“你在啊,怎麽一句話不說,吓我一跳。”
孟醒被發現,嘴唇抿了抿。
沒見到人的時候還好,一見到人,心裏就好像沉了一壇釀得飄香的醋,絲絲縷縷泛着的都是奇妙的酸澀。
酒壇和牛奶被一壇一壇從車裏搬出來,全部放在平地上。
孟醒心裏想着其他事,說出口的卻是:“要搬進去嗎?要不要幫忙?”
其實孟醒是有肌肉的,力氣也不小,但是都被衣服裹住了。索南看他細胳膊細腿的,下意識又不能讓客人幫忙,“不用不用……”
“行啊,謝謝你。”
結果轉頭江措答應地十分爽快,孟醒一聽這話,便卷了卷袖子拎起一壇,往屋裏走,索南就閉嘴了。
他和江措綴在後面,索南雖然自诩粗人,但……
“兄弟,你倆咋了,我看他怎麽好像有點不高興。”但他又不瞎,孟醒的臉雖然長期沒什麽表情,看不出情緒波動,但是生氣和平靜要表現在臉上終歸還是有所差異。
“什麽怎麽了,什麽不高興?”江措仿佛很驚訝。
索南搖搖頭:“不知道啊,你來之前我和他聊天呢,都沒看出什麽不對勁,你一來,他就這樣了。”
江措看起來怪關心的:“他哪樣?”
索南頓了一下,說:“呃,你要我直接描述,我還真不太會……反正就是,一種氣場!生氣的氣場!”好一個氣場。
江措“嗤”的一聲笑出來,好整以暇地看了眼前面那人挺直清瘦的脊背:“那我可能知道為什麽。”
“我試試看去哄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