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八點二十多,與周行搭班的保安黃玉龍才姍姍來遲,門口來往的業主漸少,兩人開啓小區門禁,進入保安亭開始日常值崗。
“男人,不看臉!”黃玉龍擲地有聲。
前天和周行搭了一天班,今天早上他特地洗了個頭再上班,滿頭紋理燙卷發經過精心打理尤顯蓬松,為了不被壓扁,他頂着罰款的風險不戴帽子。
然而,他的努力沒能換來回報,今天,出入的住戶們仍是只看得見周行。
衆所周知,每個樓盤剛開售時,雇傭的保安大多是相貌端正的年輕人,比如黃玉龍。等到房子賣差不多了,保安也就逐漸變成了大叔大爺們,比如高隊長。雅安青年公寓雖比一般小區講格調,但不多,保安隊的平均顏值江河日下。
黃玉龍已經習慣自己是保安隊唯一的門面,直到周行上班。
“男人,最重要的是收入高低。”黃玉龍自信甩頭,蓬松的劉海Duang了一Duang,“一個男人,如果不能養活老婆孩子,長得再帥也差點意思!小周,哥說得對不對?”
周行端起搪瓷缸吹了吹,喝口水道:“黃哥,你說得對。”
黃玉龍拍着桌面強調:“你肯定想問,我也是個當保安的,掙這麽點錢怎麽養家?”
周行想了想,點點頭。就,也不是很想問,但大哥說過不重要的事無需争辯。
“當保安能掙什麽錢?一個月兩千五還不夠我買身潮牌。哥來當保安,不指望工資,純粹就是消磨時間……”黃玉龍上半身前傾,壓低聲音,神秘地道:“南邊那商場知道嗎?蓋的時候就拆了我家老房子,賠了兩間商鋪,光租金一年就這個數!”
周行微微後仰,避開他戳過來的手指頭。
“所以說啊,我這輩子不愁錢花,”黃玉龍裝模作樣嘆氣,“可人不能閑着,一閑就廢了,我就近找個輕松的工作,工資多少我根本不在意。”
周行的視線飄到保安亭外,看到了大門外抱着大箱子,正用別扭姿勢找門禁卡的住戶,便順手幫她遙控開門,得到對方微笑感謝。
黃玉龍悠悠道:“小周,你呢?聽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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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周行搖搖頭,如實報出家鄉小鄉村的名稱。
“那你怎麽不找個掙錢的工作?”
周行歪頭,“我的理想就是當保安。”
黃玉龍頓時産生了和高隊長同樣的震驚和疑問,“還有人的理想是當保安?”
“嗯,我爺爺說保安站着就有錢拿,讓我長大了當個保安。”
周行沒有父母,從小跟着爺爺生活在偏遠的農村,村裏人人都很窮,只有那些家裏有年輕人出去打工的,才稍顯富裕些。
爺爺對他解釋說,那些年輕人是去大城市當保安了,管吃住又發錢,是個好活計。
‘要不是腿腳不好,我也能當個保安,掙錢給星星買肉吃。’爺爺總是捶打變形的右腿懊惱,他曾提起過瘸腿的原因——年輕時不學好,偷人東西被打斷了——可村裏的人都說是他同邪物鬥法導致傷重難愈。
周行覺得沒關系,爺爺當不了保安,自己長大了能當,可惜的是,等到他長大的時候,爺爺已經去世好幾年了。
黃玉龍哈了一聲:“你是不是傻?老一輩人跟社會都脫節了,那話能聽嗎?你挺大一個人了,怎麽死腦筋呢?一個月掙兩千五猴年馬月能夠彩禮錢?別幹了別幹了,哥給你介紹個工作,起碼一個月三千五。”
“不用,我當保安很開心。”周行拒絕道。大哥說過,不管工資多少,只要開心就好。
“唉,你剛到大城市,不知道這裏面的事,我告訴你,沒有錢,你就找不到女朋友……”黃玉龍喋喋不休地勸。
周行剛想開口,門外響起車喇叭聲,擡頭一看,熟悉的紅色甲殼蟲裏紅唇禦姐朝他招手。周行拉開保安亭的門,接到她抛過來的盒裝巧克力。
“周周,給你吃,好好站崗,姐姐走啦。”
周行揮手同她說再見,轉身回來,“黃哥,你剛才說什麽?”
“……”
黃玉龍佯裝沒提過剛才那茬兒,換個角度重新勸道:“我的意思是說,男人不能沒有錢,哪怕長得帥,是不是也得有衣裳襯托才行啊?你出門穿身破爛,誰看得起你?你穿身保安制服,人就會對你呼來喝去……”
保安亭的門被推開,來人正是剛才抱着箱子的張姐,這時送來一個玻璃壺,“周周,剛才多謝你給我開門,取個快遞差點給我累趴下……這是我煮的酸梅湯,你留着喝。”
周行被塞了個玻璃壺,有點懵:“水壺……”
“改天有時間上我家吃飯,到時候再還我。”張姐說完匆匆走了。
周行把盛着酸梅湯的玻璃壺放在桌上,回頭問道:“黃哥,你想說什麽來着?”
“……”
黃玉龍暗自腹诽,真奶奶的邪了門,怎麽他說點什麽,就有人跳出來打他的臉?
“咳!”黃玉龍厚着臉皮繼續,今天他必須得把話說完!
說之前,他專門朝外面望了望,大門口暫時沒人經過,小區裏零星的人在走動,只有個剛起床的雞窩頭在跑步。
很好,不會再有人來打斷他了!
“就算有女孩看上你的臉,又能怎麽樣呢?她們最多跟你玩玩,不可能跟一個保安結婚!就像剛才送酸梅湯的大姐,是真心請你去家裏吃飯?她就是跟你客氣客氣,你要是當真,跑到人家家去,她指不定心裏多煩呢!”
“真正的尊重,是幾塊巧克力?真正的感謝,是幾句客氣話嗎?”黃玉龍語重心長,“當然不是,你看新聞上都怎麽說的?是酬謝!重金酬謝!她咋不酬謝你?就算不酬謝,她至少可以給你鞠個躬是不是?”
“說到底,她還是看不起保安,覺得拿三瓜兩棗就夠了……”
黃玉龍惋惜地搖搖頭,“小周,聽哥一句勸——”
哐咚!
趙一飛沖進保安亭,雙目通紅,對着周行撲通跪下,語氣激動到哽咽:“求大師救我!”
周行終究沒能聽到黃玉龍對他的忠告,并且不知為什麽,黃玉龍一副蕭瑟的模樣不再搭理他。
*
趙一飛供職于一家新媒體公司,前段時間他們小組的主播探了個兇宅,從那之後整宿整宿的做噩夢,就算中間驚醒,再睡着仍在夢魇中。
他夢到一個紅衣服的女人。
剛開始那女人遠遠地望着他,不動也不說話,但他感受到兩道猶如實質的目光落在身上。
他記不清那個女人的臉,只知道臉上嵌着的那雙眼,瞪得極大,眼白極多,滿是血絲,視線落在身上,如附骨之蛆。
被盯着——趙一飛心中浮現強烈的念頭,無論他怎麽逃怎麽躲,都擺脫不了女人的目光。
剛開始他以為是累到了,請假休息一天,沒用,又去看了心理醫生,拿了些助眠藥,仍不起效。
這幾天一旦他睡着,就會夢見刺目的紅裙在逼近。一夜一夜過去,他與紅衣女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從最初的幾百米縮短至兩三米。
終于昨天晚上,他夢見自己躺在床上,那女人就站在床邊盯着他。
他不敢動,也不敢往上看,深怕冷不丁看到那雙恐怖的眼睛。
他只能盯着紅裙,漸漸的,紅色像液體般漫延開來,淹沒了床腿……趙一飛被吓醒了,然後整整一夜沒敢合眼,趁白天假寐休息了一會兒。
趙一飛不敢再一個人在家待着,于是喂完貓直接去公司通宵,跟加班的同事們混在一起,驅散了夢裏帶出來的恐怖與絕望。翌日早上,趙一飛還在公司附近吃了早餐,才坐公交車回家休息。
八九點鐘的陽光如絨毯披在身上,舒服得趙一飛昏昏欲睡,公交車在站牌停靠片刻,重新啓動慢慢前進,趙一飛想看看還有幾站地,睜開眼就看到站臺處垂手而立的紅裙女人。
趙一飛倏的站起身,扒着車窗玻璃往外看,站臺向後移動,同紅裙女人一起消失在視野中。
是在做夢?如果不是,那女人怎麽會出現在現實裏?
他心跳如雷,死死盯着窗外,等到下一個站臺,紅裙女人依然在,她擡頭望向車窗,恐怖的眼神放佛在說:你逃不掉!
趙一飛渾身發冷。
雅安公寓是公交車的最後一站,趙一飛僵坐着不敢動彈,卻被公交車司機強制驅趕下車,他的哀求被當成瘋話,沒人看見他說的紅裙女人,除了他自己。
無人能幫他,茫然無助乃至絕望的趙一飛順從本能回自己的“家”,途中還被莫名其妙的保安拖延腳步,在濃烈的死亡預感中,趙一飛最終還是活着到了公寓。
顫抖着手輸入密碼,拉開門進去,關上反鎖,一氣呵成。趙一飛才脫力的背靠冰涼的門板滑下。
片刻後,他好似突然想起了什麽,爬起來直奔冰箱,一口氣灌了罐啤酒。
扔掉空瓶子,趙一飛一抹嘴,到床上躺平,雙手交握放在胸前,閉上眼睛等死。
仿佛等了一個世紀那麽久,恐怖的死亡依然沒有降臨。
……我沒死?
良久,趙一飛恍然察覺自己還活着,蹭的竄起來,“不見了!我活下來了!”趙一飛又哭又笑,雙手摸臉,摸了一手油,摸頭,摸了一手頭油,但他仍興奮無比。身體在酒精的作用下有微微熱乎,困擾他已久的,令他夜不能寐的陰冷目光,神奇地感覺不到了!
趙一飛好不容易冷靜下來,開始細想自己是怎麽逃出魔爪的。
‘就是這位穿紅衣服的女士’
那個保安,說他身後跟着紅衣服的女人,還攔着那女人不讓進!
這會子趙一飛的大腦終于能重新進入工作狀态,想明白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麽。
趙一飛如醍醐灌頂,沖出家直奔大門口的保安亭,撲通跪在保安跟前!
“求大師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