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為什麽要再見
第2章 為什麽要再見
穿過兩邊堆着西瓜果皮和牲畜內髒的菜場,小心翼翼地避開地面反光的水坑,摸黑走到一棟牆壁斑駁的三層“老破小”前,從褲子裏掏出一大把鑰匙,鑰匙頭上還挂着一個毛邊了的兔子頭玩偶。
施明明捏了捏兔子圓鼓鼓的腮幫,頓時覺得心情好了不少。
找出單元門的鑰匙插進鏽跡斑斑的門鎖,使出自己最大的勁兒朝左擰動。
“咔”
單元防盜門打開一條縫。施明明側身鑽了進去,又輕合上門。
聲控燈壞了一個月也沒人來修,他只能摸着積灰的扶手,踮着腳上樓。
終于到了三樓,施明明呼出一口氣,忙碌了一天的身體算是回到了心靈的港灣,雖然這個港灣不怎麽歡迎他這艘小破船,但有港灣總比沒港灣在海上飄着好。
施明明兩只手指捏着房門鑰匙,三只手指握住其餘的,生怕叮鈴咣當的響聲吵醒了屋裏的人。
黑夜裏“咔”的一聲輕響,老舊的防盜門發出刺耳的嘶啦聲。
完蛋了。
頭頂的白熾燈“啪”的一聲亮徹整個房間,穿着花睡衣的女人頂着一頭蓬亂的小卷眯着眼睛适應突如其來的強光。一只手按在開關上,一只手插着壯碩的腰。
施明明不想挨罵,先發制人道:“張姨我錯了,我下次進門小點聲,您消消氣接着回去睡。”
都兩點了,他不想消耗自己睡覺的時間擱這聽訓。明天五點就要起,他就想多睡一會兒。
“我跟你說了多少遍小點聲小點聲,你是耳朵聾了還是腦子壞了?這麽點破事要我天天說天天說,跟你那個窩囊爹一樣,一點用沒有。”
張芸那大嗓門震得施明明耳膜疼。
對付張芸,施明明早就練就了一副金剛不壞之身,什麽難聽的他都能左耳進右耳朵出,然而對付大嗓門的“物理攻擊”他顯然功夫不到家,仍能被怼的san值狂掉。
“我錯了張姨,您大人有大量別跟我計較,我挨您的罵事小,您氣壞了身子事大,迪哥這還在家呢,別吵着他睡覺。”一物降一物,張芸最寶貝他這個大兒子,搬他出來準沒錯。
果然,張芸幾步走到最裏邊的那間房前,蹑手蹑腳地把耳朵貼在門上聽動靜,邊聽還邊瞪了施明明一眼。
“你要敢吵醒我兒子,扒了你的皮。”張芸一巴掌拍在施明明腦袋上,差點沒給他打趴下,“狗崽子,一肚子壞水不安好心,要不是你我兒子能讀個二本?他從小就考第一,年年評三好學生……”
施明明挨了那一下,腦袋火辣辣的疼,眼前密密麻麻出現一堆色點,耳邊的聲音忽大忽小,張芸說了什麽也沒聽清。
“我說你聽見了沒有?在我這裝傻充愣?我跟你說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張芸特地将臉沖着卧室那邊,拔高了音量道:“你要再不給房租夥食費我就把你爸掃地出門。”說着又揪着施明明耳朵擰了四十五度,曬脫皮的耳廓上竟然開始泛紅。
“唉唉唉張姨您輕點,我這耳朵又不是橡膠做的。”施明明去掰張芸的手,好歹是每天搬上搬下幹體力活的,但這女人的手勁大得離奇。施明明想,估計自己扳手腕都贏不了她。
“錢現在給我,不然我就拎着你的耳朵把你扔出去。”張芸又往外擰了擰。
“好好好我現在就給您拿,您先放手,錢在我口袋裏。”
張芸一放手施明明就連連後撤,差點沒退出門外。
揉了揉通紅的耳朵,委屈巴巴地從衣服內側口袋裏掏出一疊用黃色橡皮筋綁好的錢,手指頭在褲子上蹭了蹭,仔仔細細點出十張,數了兩遍才依依不舍地放到茶幾上,剩下五張放回兜裏。
下午結的錢還沒捂熱晚上就進了別人的口袋,施明明覺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張芸瞥了他一眼,晃着一只胳膊從茶幾上撈起那疊錢,數了數,一千,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你爸昨天偷了我三百塊錢買酒,父債子償,我拿他沒辦法,只能找你做兒子的要。”張芸攤手,“三百,我也不多要你的。”
“張姨,我實在沒錢了,今天剛結的工資這不都給您了。”
靠,他爸能不能長點心?老大不小一中年人了,還要拿女人的錢買酒,真是丢他們老施家的臉。
“我看見你放回去幾張,你當我瞎啊。”
“這是我半個月的飯錢啊張姨,給您了我就得餓肚子了。”施明明裝可憐賣慘,他實在不想再過半個月一天一頓的日子。早上餓得發暈,晚上餓得發喽,中午就一頓兩葷一素的盒飯,葷腥還不夠塞牙縫。
“你裝,你再裝,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每個月掙多少錢,我真是服了你們父子兩個摳搜鬼,在我這蹭吃蹭喝,一個月要你們交一千塊跟要了命似的。”
就這一千塊還是他從嘴裏省下來的呢。每個月大部分的工資都拿去還他媽治病的債了,他就留了夥食費和這一千塊。
施明明忽然覺得心累,他不願在張芸面前提他媽。從兜裏拿出三百塊放在茶幾上,什麽都沒說走回了自己房間。
說是房間,其實就是陽臺,一半的地方堆了雜物,一半的地方鋪了床墊供他睡覺 頭頂上還曬滿了衣服。要是哪天衣服沒甩幹,他就只能鋪點東西到床墊上濕着睡,每天睡前跟抽獎似的。
施明明帶上房門,隔絕了張芸罵罵咧咧的碎碎念,也顧不上去摸今天的床墊是不是濕的,把自己摔進柔軟的“床”裏,從肺腑間嘆出一口氣。
世界,終于清淨了。
一天二十四小時,只有這幾個小時是屬于他的。
施明明彎起手臂擋住眼睛,腦海裏不斷重現今天中午肖鳴許那張臉。
眉毛濃,眼窩深,鼻梁挺得能滑滑梯。棱角比小時候分明許多,整個人都更淩厲了。看着他的眼波瀾不驚,仿佛他是空氣裏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連落在他衣袖上都不配。
肖鳴許肖鳴許,為什麽要讓他這個樣子碰見肖鳴許?從前他就夠不上他,現在更是如此。
為什麽要兩條平行線上的人要相遇?為什麽老天不能讓肖鳴許就這麽留在他的記憶和幻想裏?
這麽出現在他眼前,他會忍不住靠近他,靠近他…想方設法地靠近他,直到自己肮髒的意圖被發現,被驅趕,最後灰溜溜地離開。
肖鳴許是一株養在他心底的毒,拔不下,毀不掉,無論他怎麽壓制,都阻攔不了自己對肖鳴許的欲念發芽瘋長、蔓延全身,直到這欲望将他吞噬、将他毀滅。
施明明笑着,兩行淚滑落在漆黑的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