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異類
第0006章 異類
初一上課的時間是8:20,謝執藍洗了手回來打算帶謝祈枝去報到,隔着窗戶看到他抱着書包盯着棒球帽發呆。
弄濕的地方已經幹了,只有灰塵和髒污留在上面。謝祈枝很愛幹淨,身上也沒有摔跤的痕跡,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會弄成這樣。
謝執藍伸手按住他的腦袋,俯下身問:“很想帶帽子嗎?”
謝祈枝“嗯”了一聲。
“那我幫你洗幹淨,但是要晚一點。你下了課到這裏等我,我們去吃飯,那個時候我把帽子給你,好不好?”
謝祈枝點點頭。
教室裏很安靜,所有人都低着頭,各自翻書做試卷,只有旁邊的應淮寫完古文就趴下了,可能還嫌他們倆說話太煩,臉埋進臂彎裏,從謝祈枝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漆黑的後腦勺和稍長的發尾。
謝執藍彎腰從抽屜裏拿出口罩,撩開謝祈枝鬓角的軟發,給他戴好口罩,低聲囑咐:“人多的場合別摘口罩,離抽煙的人遠一點,班裏如果陸續有同學流感發燒,回來跟我說,我替你請假。”
謝祈枝擡起那雙圓滾滾的眼睛,也小聲回答:“知道了,哥哥。”
他看着謝執藍的臉,湊過頭來,隔着口罩啾了他一口。
謝執藍笑了起來,想了想又說:“祺祺不是小孩子了,以後不可以這樣随便親別人。”
謝祈枝點頭:“嗯。”
外面雨又下了起來,淅淅瀝瀝的。
謝執藍拿上謝祈枝的書包,一點也不客氣地拍醒了旁邊睡着的人:“別睡了,年級主任來巡邏你替我圓一下,知道要怎麽說吧?”
謝祈枝牽着哥哥的手站在門口,看到應淮爬起來,帶着側臉壓紅的印子看向謝執藍,滿臉都寫着不耐煩。
他是真有起床氣。
謝執藍問:“你聽到沒?”
應淮托着臉頰打哈欠,半阖着眼皮說:“說謝執藍帶頭曠課,等死吧你。”
謝執藍笑着踢了一腳他的椅子腿:“你敢。”
他們沒就“敢不敢”的問題繼續廢話,謝執藍把傘給謝祈枝舉着,蹲下身托着他的小腿把人抱起來。
謝祈枝環着哥哥的脖子,看到應淮回頭瞥了他們一眼,他迅速拉下口罩,無聲朝應淮做口型——
“大、壞、蛋”。
應淮懶得搭理他,無動于衷地轉了回去。
謝祈枝所在的初一(12)班在三樓,剛走進教學樓,謝執藍就把校服外套脫了,搭在樓梯轉角的護欄上,頭發往後扒拉了幾下,又從口袋裏摸出一副平光眼鏡戴上。
他高而挺拔,穿着簡單的T恤牛仔褲,眼鏡遮擋住青春漂亮的眼睛,唇角拉平,平淡地對上謝祈枝打量的目光時,無端有了點年輕男人的模樣。
謝執藍問:“盯着我幹嘛?帥嗎?”
謝祈枝點頭,認真看了幾秒後,又點了一下。
謝執藍笑了起來,牽住他的手,和他一起上樓:“今天我給你當一回家長好不好?”
謝祈枝沒有立即回答,他看了一眼身前身後背着書包上樓的人,他們與他年紀相仿,但個子都比他高,還有一個帶眼鏡的男孩,回頭瞥向自己和哥哥時,眼神有些說不出的古怪。
他低下頭,別別扭扭地搖晃了一下謝執藍的手:“他們都不用家長陪着。”
謝執藍低頭,看着他悶悶不樂的發旋問:“你知道這代表什麽嗎?”
“代表什麽?”
“代表哥哥比其他所有人的家長都更在乎祺祺。”謝執藍捏了一下謝祈枝軟綿綿的手掌,對他說,“你是哥哥最喜歡的弟弟。”
“你也是我最喜歡的哥哥。”謝祈枝肯定地說。
到班的時候,班裏的人幾乎到齊了,謝祈枝出現在前門,不出意外吸引了全班人的目光。
他頓在原地,心裏有些躊躇。
謝執藍在身後推了一下他的肩膀,說:“不怕,進去吧。我跟你班主任說會兒話。”
初一(12)班的班主任是個長相清秀的年輕男人,目測不到30歲,應該剛畢業不久。此刻站在走廊,微笑着看着他們。
謝祈枝回頭,很認真地說:“你不許告訴他。”
謝執藍承諾道:“好,不告訴。”
空位不多了,謝祈枝随便找了個位置坐下,打開書包,有些意外地從書包裏摸出一個小相框。
應該是阿姨放進來的。照片還是去年生日的時候拍的,那個時候他還在醫院住着,哥哥逃課來看他,躲着護士給他帶了一塊小蛋糕和香草冰淇淋。
他把相框端正擺到桌面上,旁邊的人轉過頭問:“那是你哥哥?”
謝祈枝看他一眼,他的同桌是個皮膚黝黑的男孩,左邊眼角下有道小疤,斜着眼睛打量人時,模樣看起來很不友善。謝祈枝不想和他多說話,就只是“嗯”了一聲。
“就是外面那個?你們長得一點也不像。”男孩奇怪地問,“你是親生的嗎?”
謝祈枝突然嗆咳了一下,額頭抵着桌面不停地咳嗽,咳到滿臉通紅,眼睛模糊一片。
“祺祺!”
謝祈枝擡起眼,循聲看過去,對上哥哥擔憂的眼睛。他将湧上喉口的惡心感強行咽下去,拿起水杯,打開喝了一口,朝外面的謝執藍笑,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謝執藍皺着眉,又和班主任說了幾句。謝祈枝回頭,默不作聲地将相框按下,收進了桌洞深處。
“你是不是有病啊?”男孩看着他,又說,“你還沒來的時候,老師就說我們班裏有個人比較特殊,要我們多照顧他,不會就是你吧?”
謝祈枝說:“我不知道。”
“肯定是你。”男生說,“你有病,所以長得這麽奇怪,像漫畫書裏的變異的白毛怪物。你的病會不會傳染?你如果總咳嗽,我得離你遠點。”
謝祈枝又看了窗外的謝執藍一眼,直到他隔着窗戶示意他要走了,都沒有再開口說話。
長相奇怪、變異、撿來的、有病、會不會傳染……
這些話他不是第一次聽了,但每一次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可能是混血,可能是純種白人,也可能真是因為基因變異才變成現在這樣的。
出生不久确診基因病,然後被親生父母遺棄在儀州,謝祈枝不知道他們是誰,叫什麽,來自哪裏,也就無法用他們的身份為自己辯護。
他早應該習慣這樣的處境,只要出現在人群中,自己就是人人為之側目的唯一異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