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綠植
第0002章 小綠植
“我什麽時候抽過他了?別打着我的名頭吓唬我弟弟。”
“晚了,”應淮彎腰,從自助販賣機裏取出可樂,“啪”的一下拉開拉環喝了一口,不緊不慢說,“已經跑了。跑之前說箱子送我他不要了,讓我從哪兒來回哪兒去。怎麽着,我給你郵回家裏去?”
“你就這麽不情願嗎?”
“你說呢?”應淮替這人回憶最開始的說辭,“你弟弟長大了,又乖又安靜,放在家裏就像養了一盆小綠植,不會給我添麻煩。麻不麻煩另說,你家綠植往我車屁股踹三個腳印?”
“真踹了啊?這小壞蛋……那我替祺祺給你道歉,對不起,應哥消消氣好不好?”
應淮停頓半秒,說:“少來。”
“怎麽了?好好跟你道歉也生氣。”對方似乎待在某種半公開場合,開口時嗓音壓低,有種說不出的輕浮與暧昧,唯獨提到謝祈枝的時候,才有些為人兄長的穩重模樣,“你跟祺祺合不來?”
應淮又喝了一口可樂,沒回話。
一時之間只有安靜的電流聲,對方等了一陣子,明白了應淮的意思:“行,我知道了。這樣,你說你下個月有事,正好見善也該回來了,我讓祺祺去她那兒。”
“林見善?”
“嗯,祺祺也認識她,她是女生可能不太方便,不過住對門的話早晚敲門看一眼,總好過他一個人待着。”
應淮垂眼,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随口問:“你和她還有聯系?”這話問錯了。
應淮清晰地聽到對方笑起來時的氣音,在電話裏有些失真,是從前那種意味不明的笑,嘴角彎起的弧度不大,眼睛卻笑得格外張揚。
他說:“是啊,我和所有人都還有聯系。應淮,和我斷聯的只有你一個。”
正值開學季,蟬鳴聒噪不停,學院樓下排着長隊,勾肩搭背的男生會從各個角落裏蹿出來。
應淮避開人多的地方,正經過一面巨大的落地窗,有人從身後過來,幾步并一步跨上臺階,毛手毛腳地撞了他一下,可樂灑出來潑到手背上。
“學長——抱歉抱歉。”
應淮擡眼,看到那人雙手合十,遠遠地朝他做了個不好意思的手勢,急匆匆走了。
應淮這才回神,忍着右手黏膩的觸感,仰頭觀察自己走到哪兒了。
眼前是一棟灰白色的高大建築,他後退幾步看牆上的題字,挺拔的身形恰好投影在明暗分割線之間。
耳機裏對方調侃了句什麽,應淮捏着易拉罐,打斷說:“謝執藍,你少自作多情。”
“好了,不跟你開玩笑了,林見善喜歡了你十幾年,到最後結婚請帖都發不到你手裏,我就不指望你還念什麽舊情了。”謝執藍說,“只麻煩你這個月,就當是我欠你的人情。祺祺剛到松城,飲食氣候環境都不适應,我怕他身體不舒服又賭氣不說,自己忍着容易出問題。”
“他賭什麽氣?”應淮想了想,問道,“因為他二哥要回來了?”
“只能說有可能,最近有點線索了,不過事情沒确定之前我不敢跟我媽提,也不知道他從哪知道的這件事……”
應淮對別人的家事耐心有限,聽了兩句又開始走神,透過圖書館明淨的落地窗,忽然瞥見一件眼熟的薄荷綠襯衫。
不知道謝祈枝什麽時候進去的,書包被他扔在靠窗的沙發上,自己低頭看手機。手肘搭在膝蓋上,袖口的紐扣沒有扣上,從腕骨滑落下去,伶仃的一截白得近乎紮眼。
其實謝執藍也沒說錯,他不鬧脾氣的時候像一株安靜的綠植,看起來賞心悅目。
這麽想的顯然不止應淮一個,幾個女孩兒湊過去和他搭話,似乎是誤會他想進裏面看書,主動把學生卡借他用。
謝祈枝仰起臉朝她們笑,然後搖了搖頭,口型是“謝謝你們,不過不用啦”。
他年少時就長了張從漫畫書裏摳出來一樣的小天使臉,眼睛大而圓,藍寶石一樣晶瑩剔透,裝乖裝友善就沒有不成功的時候,長大了用這招更是如火純青,眨巴幾下眼睛就把一群小姑娘萌得心花怒放,腳仿佛生進地裏,抱着書和他聊天,遲遲沒有離開。
應淮平淡地收回目光,問謝執藍:“他為什麽生氣?”
“不高興自己被瞞着吧,他沒跟我說,可能是怕我覺得他很壞,很不懂事。我知道祺祺其實沒有惡意,也不是不希望冬冬回來,他只是……害怕吧,害怕我們不要他了。”
應淮沉默聽着,理解不了他做人哥哥的為難,最後只問了一句:“你現在又會換位思考了?”
謝執藍正經不到兩分鐘又笑了,是和剛才問起林見善時一樣的氣音,像他那雙慣會拈花惹草的桃花眼,每次笑彎着靠過來,肯定沒有好事發生。
應淮皺了下眉,直覺他接下來講的話也不會好聽——他沒有說出口,電話那頭有人叫“小謝總”,請他去會議室開會。
謝執藍嗓音裏的笑意緩慢褪去,一下沉穩起來:“知道了。”
應淮不知道為什麽松了一口氣。
謝執藍像在應淮身上裝了攝像頭,不滿地問:“你把我當洪水猛獸啊?”
“你說呢?”
“難過了,應哥好絕情。”
應淮不想接話,就近找垃圾桶把易拉罐扔了。
以前,謝執藍就總是這樣,明明年紀相仿,撒嬌耍賴喊他哥哥從來不會臉紅,每次做錯了事,總要惡人先告狀,控訴應淮是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讓他很難過。
應淮不覺得自己是機器人,從前他不想反駁謝執藍,現在懶得反駁謝執藍。
一個小時已經過去,洪水猛獸的弟弟穩穩當當坐在圖書館的沙發上,微笑着送走女孩們後,他恢複成最初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低頭看手機時間,然後按滅,沒有半點要起身的意思。
應淮看着他,對謝執藍說:“我只負責他一個月。”
“謝了。”謝執藍往外走,停下來問,“祺祺應該回來了吧?”
“他在你眼裏這麽聽話?”
“是啊。”謝執藍笑起來,“你不了解他,他真的很乖,不需要你費什麽心,不然我哪好意思這樣麻煩你。”
應淮挂了電話。
圖書館裏面,謝祈枝拿過一本雜志坐在窗邊翻看,日光自他身後潑灑進來,從應淮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側頰一小片雪白的皮膚,和尖削的下巴。
應淮問他:【你在哪?】
謝祈枝很快回複:【人好多,還在排隊】【要多久?】【不知道呀】
謝祈枝一手托着下巴,心情愉悅:【應哥你還在等我嗎?】【随便問問】
【那就好,如果有事不用顧及我,我沒關系的】
【對不起啊剛剛沖你發脾氣,哥哥已經教訓過我了,我會反省自己的,以後都不會了】
【應哥什麽時候有空了再來接我好不好?】【[可愛]】
他一股腦發完,也不管應淮給不給他回應,把手機推到一邊,繼續看雜志。姿态放松,八風不動。
應淮旁觀了他陽奉陰違的全過程,禁不住想笑。小綠植?真的很乖?
不會給自己添麻煩?
他和謝執藍到底誰更不了解謝祈枝?
應淮懶得抓他現行,轉身走了。
手機響了一聲,謝祈枝拿起來看,眉頭倏地皺緊。
前面不遠處傳來幾個人的議論聲——
“真有這麽帥?我都沒看到正臉,剛剛誰拍了照片?”
“誰敢拍啊,人家就盯着這邊看好不好。”
“反正沒可能是我們學院,土木工程不出帥哥。”
“電氣也不出。”
“你們再看看計算機呢?”
“诶,你們看,他脖子怎麽……”
謝祈枝沒來由的心煩,循着她們視線的方向望過去,沒有錯過議論中心那個人離開的背影。
他個子很高,後腦勺的黑發剃得整齊而幹淨,頸後一道猙獰的疤痕相較過去淡了很多,只是被冷白的膚色襯得依舊顯眼。
那是他高中時玩山地速降摔傷的,位置很兇險,但凡錯開一點都可能會紮穿脖子。
哥哥去醫院探望他,卻不和應淮說話,先往他膝蓋上拍了一巴掌。
應淮:“喂。”
哥哥不理他,徑直走向另一邊,與那個削蘋果的男人握手,熱情道:“叔叔好久不見!您怎麽還不打斷這小子的腿啊?”
男人滿臉尴尬,起身讓他們吃水果。
應淮很嫌棄蘋果的味道,随手塞給了謝祈枝,轉過頭說:“謝執藍你臉盲嗎?那是我爸的助理。”
謝祈枝發現,原來自己記得那麽多與應淮有關的事,但故事的主角、鏡頭的中心永遠是他與謝執藍。
他是哥哥身後的尾巴,鋪在地上一道小小的影子。
那天結束,謝祈枝因為充當了垃圾桶生悶氣,哥哥發現了,伸手戳了一下謝祈枝的臉,什麽也沒說,把那顆氧化過度的蘋果接過去,替他吃掉了。
哥哥是很好的哥哥,謝祈枝只是讨厭從應淮嘴裏聽到他的名字,讨厭他關心應淮,讨厭他們之間的熟稔,他們之間的旁若無人。
手機暗下去的前一秒,謝祈枝低頭,仍是應淮回複他的那句:
【別裝了,出來】
漆黑的屏幕倒映出一張負氣的臉,應淮不會等他,早就消失在視線範圍外。
謝祈枝垂睫哼了一聲,沒有半點被抓了個正着的慌亂,慢吞吞地合上雜志,心想:兇什麽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