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第十六章
素馨換了工作, 做縫紉可以坐着工作，比之前賣菜好一些。馮師傅那人傲氣的很，但她什麽都會做, 根本無懼對方的冷傲。
工作一個多月後開工資, 十號發上個月的, 她有二十六天，也有差不多三十多塊。
拿到錢了想着晚上帶小姑子去吃好的, 李紹天來接她的時候也給了她二十五塊，還有好幾張肉票、糧票。
“哪兒來的？”
“打零工掙的啊。”
“票呢？”
“票是跟同學換的。”其實是他自從結婚後就再沒吃過肉，自己也攢不少。
“真好, 一下子有一種殺年豬的豐盛感。”
李紹天笑了，“那誰是年豬, 我啊？”
“我也開工資了。”手裏有錢心裏不慌，揣着錢的感覺真的好踏實。
“那慶祝一下，我正好放暑假了有時間。你想吃什麽，咱們去食堂還是回家做？”
“咱們吃什麽不要緊，我想着得給孩子準備奶粉。衣服和包被我都做好了, 尿布我媽也給準備了。但倆孩子母乳估計不夠, 得給孩子買奶粉。”
“走, 買。”
“沒票啊。”
“我爸之前給我了，我給忘了。走, 現在就去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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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貨大樓買了嬰兒奶粉, 從樓裏出來李紹天仔細看了看她肚子。的确是大不少，估計快生了。
“我準備的東西都放在那個藍色的包裏, 你把奶粉也放進去。”
“好。”
“李紹天、我月子在哪兒坐啊？”
“家裏啊。”說完他擡手摸了下腦瓜。“爸媽都上班, 我之後也得上學。我爸已經找了農村老家的親戚來照顧。岳母呢，能不能抽時間照顧一段。女人生孩子, 我聽說還是媽媽在身邊更好。”
“我媽說會來的，等生的時候再通知她。”
“那行。”
兩人騎車回家，單元樓門口遇到一個提着大包袱的女人。李紹天不認識，女人開口跟他打聽。
“李建設是不是住這兒？”
李紹天聞言就猜到是父親找的保姆到了，正想開口，一個男人已經沖到了他面前。
“是紹天吧，長這麽大了。”
李紹天也猜出了來人。之前他爸跟他說過，此時一看頓時猜到來人是誰。“三叔啊。走，先回家，回家再說。”
女人走在最後，目光在默默打量素馨。她是李家的遠親，算是李紹天的表姑。家裏過的困難，來城裏幫忙希望能掙幾個。城裏人就是精貴，生個孩子而已，還找人幫忙。
進了屋李紹天去沏茶，素馨先去衛生間洗漱了一下。六點了，素馨打算帶李棠到食堂去打飯。兩人拿着飯盒出來，女人趕快問這是幹啥去。
“去幹啥，我跟着一起吧？”
“那個、表姑你坐着吧。我們去食堂打飯，等下爸媽就該都回來了。”
“去什麽食堂啊。我來做，我做。”
“家裏平時不開夥，什麽菜都沒有。你別管了，今晚就吃食堂。”
李紹天站起來，從她手裏想接過飯盒。“我去，你在家。”
素馨瞪他一眼，這親戚她根本不認識，幹嘛把她放這裏，多尴尬。當着人的面也沒法說，李紹天一時不明白她什麽意思。不過那眼神卻是看懂了，她不想在家。
“那你和棠棠路上小心。”
“知道。”
姑嫂倆出去食堂打飯，表姑說要跟着一起。“俺提東西。”
素馨默認了，也想看看這個表姑好相處不。三人一路下了樓，路上她打破沉默主動開口。
“表姑你幾個孩子？”
“五個。”表姑看着臉上滿是滄桑，皺紋特別多，皮膚也不好。“生了七個，養活了五個。唉、家裏日子不好過。”
“農村土改了嗎？”
“啥是土改？”
看來還沒有，她前世看資料，好像土改是從七十年代末到八三八四年才算完成。越是偏僻的地方土改越晚。
“沒什麽。那你出來了，家裏孩子怎麽辦？”
“沒事。大閨女十六了，家裏地裏啥活都能幹。她其實也帶過弟弟妹妹，本來想着讓她來的。可是你叔說她小，畢竟沒生過孩子沒經驗，還是俺來更合适。”
“哦。”
又冷場了，素馨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麽。女人也不是那特別話多的，一路上沉默着去了食堂。返回的時候所有東西表姑都提着，素馨想幫忙她不讓。
“俺來就好，俺來就是照顧你的嘛。這點兒東西不算啥，俺挑一百的擔子都沒問題。”
她們到家時公公已經下班回來，跟表叔坐在沙發上說話。李紹天在一旁旁聽，偶爾插一兩句。
“爸，吃飯了。”
李建設起身：“走，走，先吃飯。”說着又對棠棠道：“去喊你媽媽吃飯。”
素馨應一聲，主動去了婆婆屋裏。“媽，吃飯了。”
門沒開，傳來女人的聲音。“我不餓，你們吃吧。”
素馨也沒再叫，而是到廚房這邊用小碗按照婆婆一貫的飯量給她盛了一些，然後再次來。
“媽，我給你盛過來了，您開下門。”
這回門打開了，婆婆臉色一貫的冷淡。但還是接過了飯菜。“謝謝。”
“不客氣。您吃完了喊我，我來拿碗筷。”
“讓棠棠過來拿。”
“好。”
家裏女主人不出現，客人什麽話都沒多問。飯桌上依舊是公公李建設跟表叔表姑在說話，素馨在一旁低頭只管吃。吃完了李紹天洗碗，被表姑強硬的推出了廚房。
“哪有男人進廚房的。快出去，我來洗。”
觀念的碰撞，第一天剛見面就感受到了。今兒人家剛來，素馨打算先不說。如果以後表姑要長時間留下幫她照看孩子……嗐、她生了孩子還不知道下一步是什麽呢。先不管那麽多。
棠棠乖巧的去媽媽屋裏拿了空碗過來，悄悄的湊近嫂子小聲說話。“晚上怎麽睡啊？”
“表叔跟爸睡，表姑睡沙發。去買個折疊床，以後就能睡開了。”
“哦。嫂子、”小姑娘忽然的靠近，被小侄女給踹了一腳。“她好有勁兒。嫂子，她這麽踹你你不疼嗎？”
“不疼。”
“是不是小娃娃都是這麽被媽媽生出來養大的？”小女孩望着她的肚子，目光中滿是驚奇。
“對啊，棠棠也是媽媽懷胎十月生的。”
“我以後要對媽媽好。”
“真乖。”
晚上就是按素馨說的那麽安排，表叔聽說讓自己睡李紹明的床，當即就搖頭不要。
“俺睡外頭打地鋪就行。”
他說的外頭就是客廳，任李建設說什麽都不去卧室睡。表姑也說簡單鋪個舊褥子就好。
“俺們來前洗過澡，可身上難免還是不幹淨。別給弄髒了。”
素馨笑着說：“表姑你太客氣了。都是親戚別這麽見外，髒了洗洗就是。”
“紹天媳婦、你長的可真好看，也許肚子裏的是女娃。”
“這有什麽聯系？”原主記憶裏她肚子裏是龍鳳胎，她對孩子的性別沒什麽要求，只是單純好奇這是什麽說法。
“懷女孩子就會好看，漂亮。”
“是嘛，還有這說法啊。”
“反正我看好多都是這樣。你這肚子看着可不小，孩子是不是長的太大了？”
“是雙胞胎。”
“倆啊。好，真有福氣。”
女人沒再多說其他，素馨将被子給她後也回屋睡覺。一個多月時間，她這肚子吹氣球一樣的長，前幾天去醫院檢查，醫生說孩子發育的還行。
“要多注意，雙胎到後期很容易早産。你這肚子也不小，如果發現不對要立刻就醫。”
醫生是這麽囑咐的，所以這幾天李紹天有些緊張。給倆孩子做胎教也倆月多了，今晚照例給孩子們讀書。小家夥好像很喜歡聽他念書，一般他在讀的過程中，倆小家夥都很乖。
“孫悟空乘着竹筏漂洋過海，要去尋找長生……”
素馨閉着眼睛培養睡眠，最近肚子太大了，讓她怎麽都覺得不舒服。平躺難受，側身也壓迫感十足。就他讀書這麽會兒工夫，她已經換了十幾個姿勢。每次他都會伸手幫忙，看她這麽翻來覆去的，眉頭也是皺着在犯愁。
“別上班了，我給你申請産假吧？你最近都睡不好，眼睛都成熊貓了。”
“可是，現在就休産假，等生了就不能休息那麽長時間了。”
“生了後有表姑帶，如果她一個人帶不了就再找一個。你現在太累了，肚子大的我都心驚。”說着話他注意到了她那肚皮，小家夥們開始活動了，在她的肚皮上頂起一個個小包。
“肚皮都被撐的這麽薄。”聲音帶着擔憂和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心疼，伸手放她肚皮上跟孩子們打招呼。“乖點兒別亂動，媽媽懷着你們倆很辛苦。”
讓他親身經見她從懷孕到生産的過程，他才能跟孩子培養感情。如今這樣效果非常好，每天給孩子們讀書，沒見過但已經不止一次隔着肚皮撫摸過。
素馨也不是那封建的人，如今早已習慣他摸着肚子跟孩子們打招呼。上一天班也累了，閉着眼睛放任他跟孩子們互動。
今兒小家夥好像特別的興奮，胎動非常頻繁。而且肚子有些緊，也不是疼，就是肚皮感覺收緊的。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幾點了，她被一陣抽痛驚醒。沒睜眼嘴裏倒抽一口氣，聲音非常輕。屋裏黑咕隆咚的，一醒就感覺想上廁所。孕後期她嚴重便秘，已經兩三天沒上出來。
自己起身上廁所，坐在馬桶上想着醞釀一下。肚子實在太擠了，憋得慌。兩個多月的懷孕，跟肚子裏的孩子血脈相連息息相關，有孕激素的作用，也有日久生情的緣故，如今對這倆孩子早已沒了剛開始那種陌生排斥。
伸手放在肚子上，她醒了倆小家夥也醒了，在伸胳膊蹬腿。“乖一點，很快就能出來了。媽媽也快堅持不住了，這肚子得趕緊卸貨才好。”
說着話，感覺肚子又來了一股。像是輕微的電流穿過，又像是收縮了一下。從傍晚開始就這麽忽然來一下，然後又沒了動靜。她前世看書知道孕中孕晚期的時候會出現假宮縮，所以沒多在意。
她憋的難受，坐在馬桶上半小時了不起，想着哪怕能稍微卸一點也好。屋裏李紹天醒了沒見她，趕快起身出來找。看衛生間亮着燈，輕輕敲了下門，說話聲音也很小。
“在裏頭嗎？”
“嗯。”
男人在外松了口氣，沒回卧室就站門口等。伸手想摸支煙，發現兜裏根本沒有。自從結婚後他就徹底不抽了，剛才是有些緊張。下意識的就想摸煙。
等了許久不見動靜，他擔心的再次輕輕敲了一下。“你沒事吧？”
“沒。你別管我，你回屋睡吧。”
“沒事，我也睡不着。”
坐了一個小時沒任何效果，被孕後期的便秘折磨的苦不堪言。當媽媽真的不容易，難怪當媽的會把孩子視若珍寶。就這麽費勁懷孕再那麽疼生出來，這麽難才獲得的成果，可不是寶貝嘛。
聽到沖水的聲音，李紹天瞬間直起了身子。她出來後扶她回房，看她臉色不太好。
“難受嗎？”
她低頭看肚子一眼，“日夜不能休息的帶着這麽大個肚子，你試試就知道了。”
“辛苦了。”将腿往床上放，他趕快伸手幫忙。這肚子真的跟吹氣球一樣，倆小家夥還在裏頭亂動，最近她是吃不好睡不好。
“趕快生了才好啊，這麽着太累了。”
“我也想、啊、”
聽到她呻吟，他吓的一激靈。最近精神太緊張了，因為醫生說她随時可能臨産。
“怎麽了，是要生了嗎？”
“不知道。從傍晚開始就這樣，隔一段時間就抽一下。”
“那可能是要生了。走吧，別忍着，去醫院吧。”他說着給她拿衣服，自己也換下了睡褲。“我去打電話，叫出租車。”
她伸手攔住：“四點了，不急。我現在好了，完全沒要生的感覺。”
“可是、”大夫說雙胞胎生的時候很危險，讓他們有動靜第一時間去醫院。
“沒事，我自己清楚。我困了想睡一會兒，等我醒了再說。”
她躺下睡覺，這回也許太困了，倒是迷迷糊糊睡着了。他擔心的沒了睡意，又怕打擾她，只好關了臺燈也那麽躺着。
大約五點半她醒了，這回感覺到肚子傳來的應該是宮縮。想着痛感過去再喊人，沒想到身旁的男人已經坐起身來。
“去醫院吧？”
“嗯。”
一個字應聲，他起來飛快的穿衣，到客廳打電話。回來将早已準備好的包拿出來，有條不紊的幫她穿衣。
“車子大概二十分鐘到，不急。你餓不餓，我去給你買點兒吃的。”
“餓倒是不餓，但還是買點兒吧。吃飽了才有力氣生。”
聽到他倆的動靜，睡在客廳的表叔表姑也都起來。都是幹慣活兒的人，很快收拾利索。聽說可能是臨産，表姑小聲嘀咕一句，生孩子還去醫院啊。
公公也起來了，提醒李紹天帶好東西。“主要是裹孩子的包單，還有尿布。把糖也拿上，可以給大人喝，也可以給剛生完沒奶的孩子喝。”
“哦。紅糖行嘛？”
“行。”
這邊忙亂着準備去醫院，棠棠也被吵醒，聽到嫂子可能要生了，她也非要跟着。前天剛放了暑假，她如今正有時間。
“你去幹嘛，不夠添亂的。”大哥語氣着急，有些急躁。
“我可以幫忙跑腿，我能陪着嫂子。”
“乖乖在家等着，生孩子不是玩。”
素馨笑着跟小姑子解釋：“等嫂子生了孩子回來，你幫嫂子帶孩子。現在乖乖的在家，好不好？”
“好吧。嫂子，那等你生了我要去看。”
“行，等生了你去。”
一擡頭、看到婆婆居然在她門口。平日裏什麽動靜都無法驚動的人，此時也眼眸關切。将手裏的手絹包遞給李紹天，看樣子是錢票。
“我請假一起去。”
“好。謝謝媽。”
素馨也點頭：“謝謝媽。”
因為正好是暑假，所以李紹天有時間。找了出租後幾人坐車去醫院，婆婆、老公、還有一個表姑陪着，倒不至于缺人手。
醫院裏檢查後讓在病房待産，的确是宮縮，但還不到進待産室的時候。“開六指後進産房。別害怕，會有醫生護士一直關注的。你們現在去買吃的，該吃吃該喝喝，積蓄體力。”
“哦，知道了。”李紹天準備出去買，被他媽給截了胡。
“我去，你在這兒陪她吧。”
婆婆出去買早點，跟平時李紹天買的基本一樣。茶葉蛋、油條、豆腐腦、大包子。
表姑拿了個包子，一口下去滿嘴流油，居然是大肉包。在家裏一年到頭也嘗不到肉味，來了這兒一大早居然吃這麽好。
一個肉包吃完她不好意思再繼續，轉手拿了根油條。這玩意也香啊，糖油混合物，咬一口香的舌頭都恨不能咽進去。城裏人過的就是好，這夥食真好啊。
吃完了不用說她來收拾，非常有眼色的給打來了熱水，暖壺灌滿，又用盆打了溫水過來。
“洗洗臉，能舒服些。”
素馨這陣痛一個小時左右才來，此時吃飽喝足也有了精神。洗洗臉抹了雪花膏，讓皮膚不再那麽緊繃着不舒服。又刷了牙，清清爽爽的躺倒在床上。
“李紹天，我腿不舒服，能不能幫我按按？”
表姑心想這小媳婦挺嬌氣，但初來乍到她什麽都沒敢說。李紹天拿着凳子來到床前，雙手非常自然的放她腿上，眼睛裏已經盛滿擔憂。
“肚子疼的厲害嗎？”
“一陣一陣的。”
“想想還想吃什麽，我等下去給你買。”
“剛吃了飯不餓。你幫我捏腿，我想睡一下。好困。”
“你睡，我在呢。”
迷迷糊糊好像剛睡着就被陣痛給折騰醒，睡不着她也不睡了。腿不那麽難受了，腰又開始疼。好像腰上別着一根棍，僵硬的說不出的難受。
“腰不舒服？我幫你捏腰。”
哪兒都不舒服，但心裏一直提着一口氣。要生了，等生出來就好了。這麽大個肚子，她是真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我去通知岳母嗎，讓她來陪你。”
他這麽一提，她才想起來。這個時期可不像後世，生産出現問題是會問家屬意見的。這麽危險的時候，還是親媽在身旁更好。不是不信任婆家人，這段時間相處他們也還好。可還是覺得親媽在更放心。
“好，你去吧。”
李紹天出去騎車通知岳母，她在病房裏被折騰的滿頭大汗。本來就熱，太陽升起來氣溫更高。醫生說走一走能更快開宮口，她被表姑和婆婆扶着在走廊裏來回，沒走兩次渾身就跟水洗了一樣。
肚子太疼了，當媽這麽難的嘛，真是不經歷根本想象不出來。“媽、您生的時候也這麽疼嗎？”
婆婆拿手絹給她擦汗：“嗯。生紹天的時候是頭胎，生了二十八個小時。”
“公公在您身邊吧。”
“在。”
“生個孩子這麽疼，為什麽還要生二胎啊？疼死我了。”
表姑接話：“二胎生的快，我生我家老二的時候不到一個小時就生了。再說，女人都是好了傷疤忘了疼，要不了一年你就忘了。”
婆婆也說：“二胎生的快，紹明那會兒也只有仨小時左右就生了。”
“那棠棠呢？”
婆婆滞了一瞬，搖搖頭一副不願多說的表情。扶着她繼續走，對這個問題避而不答。
棠棠的出生帶給她什麽不好的記憶，怎麽每次都不願意提起？但她沒再繼續問，她此時也被陣痛折騰的生死不能。恨不得把這肚子神仙一把抓了，這麽疼簡直是要受不了了。
“忍着點兒，別哭。”婆婆勸她。“越有勁兒生的越快，不敢洩氣。”
“當女人真難。我下輩子要當男人。”
婆婆順着她說：“好，下輩子我也想當男人，再也不用受這些罪。”
仨女人走走停停，大約一個小時，李紹天帶着岳母來了。她媽媽看到閨女衣衫濕透，額頭上的頭發濕漉漉的粘在皮膚上，那心疼的跟被什麽揪着一樣。
拿手絹給她擦汗，婆婆讓開了她在這邊扶住閨女。“怎麽不早通知我啊？”
“剛發動。媽、他沒跟你為難吧？”
“理他幹什麽。別管他，你現在好好生孩子。”
在這個沒有無痛的時代，這種事誰都替不了，只能自己咬牙堅持。不過李紹天這一世已經跟她朝夕相處倆月多，知道她懷孕有多辛苦。跟倆孩子在肚子裏就開始互動，如今也跟着她眉頭緊皺。
“寶寶快出來吧，別再折騰媽媽了。”
熬到快中午，一陣陣痛過去。她自己感覺應該快要進入第二産程，開口讓他去買吃的。
“我要吃牛肉面。”
“好，我馬上去買。”
陣痛間隙她坐着休息，媽媽跟婆婆第一次見面有些生疏。倆人之前只顧着她了，此時她安靜了，倆媽媽互相打招呼問了好。
“找個時間咱們聚一下。按說該去您家的，可是這事兒弄的太急，也是沒辦法的事兒。”婆婆開口聲音依舊清冷，但根據以往的表現，這已經非常給親家面子。
“沒事，沒事，不礙事的。倆孩子好就行，我們都沒關系。”
“等孩子滿月吧，咱們聚一下。”
“好、好。”
醫院裏婦産科可能是唯一一個充滿喜悅的科室，一邊心疼産婦生孩子受罪，一邊非常期盼新生命的降生。醫生說一切正常，她們的心也就安穩不少。
李紹天買飯回來後大家吃飯，素馨趁着不怎麽疼趕快吃東西。折騰一上午肚子已經咕咕叫，得吃飽了才有力氣生。現在想什麽都沒用，積蓄力量将孩子生出來，誰也替不了她。
下午三點進入産房，家屬在外焦急的等待。林媽媽雙手合十不住氣的禱告，保佑閨女能順利生産。
“大人孩子都平安啊，男女都好，平安就行。”
素馨在裏頭跟着助産士用力，大夏天的像剛從水裏撈出來。終于感覺肚子一松，什麽東西滑了出去。
“男孩、四點十六。”
不到五分鐘，再次滑出一個。聽到護士說：“女孩、四點二十二。”
耳邊傳來孩子的哭聲，她累的閉上眼睛根本不想睜開。心裏徹底松懈下來，護士說孩子多重，她根本沒聽清。只知道的确如記憶的一樣，一對龍鳳胎。
轉到普通病房後她閉目沉沉睡去，李紹天搬了個凳子坐她和孩子中間。倆孩子都不重，哥哥四斤二兩，妹妹只有三斤九兩。但發育完整，有自主呼吸，會吞咽。
“主意給孩子保暖。輕體重嬰兒很容易受涼，所以雖然是大夏天，但千萬別貪涼。”
醫生這麽說的，所以給倆孩子包了裹的單子外，又給蓋了個薄薄的枕巾。倆小家夥這麽小，小的李紹天到現在都沒敢抱。
“這麽小，怎麽給他們洗澡啊？”
林媽媽說：“沒事，托着孩子的後頸就行。小孩子最要保護的就是頸部和腰，現在用布包着呢，你穩穩抱沒事。”
李紹天搖搖頭：“我不敢。”
他媽媽一貫冷淡，如今也坐在孫子的小床前仔細的看了好久。“你兒子長的跟你小時候一模一樣。不過你越長大跟小時候越不一樣，變化大。”
“媽，我生出來也這麽小？”
“嗯，四斤半。比他稍微重一點點。”
“當媽真不容易。”
“別光說嘴了。你送你表姑回去炖湯，這裏我跟你岳母守着。”
“好。”
順産，醫生說如果沒事的話兩天就能出院。素馨生完就睡了，一覺睡醒已經是黃昏。耳邊傳來倆孩子的哭聲，小嬰兒那麽小，也不知道怎麽就有那麽大的力氣，哭起來簡直震耳欲聾。
“是不是餓了？”
她抻着身子坐了起來，除了下面有些痛，其他已經沒感覺。婆婆和媽媽一人抱一個，李紹天給沖了奶粉。看她醒了趕快到她跟前。
“炖的雞湯，給你盛好不好？”
“嗯。”
雞湯裏放了一個雞腿，表姑還給她烙了雞蛋餅。時間有些長不太熱乎了，但大夏天的這個溫度吃着正好。
倆小家夥終于被暫時哄住，她一邊吃飯一邊在想哺乳的事兒。孩子生了，看婆婆和李紹天的态度，她如果選擇離婚的話，這孩子他們肯定要。她原先的計劃是不母乳，讓倆孩子吃奶粉。
可經過挺着大肚子懷胎仨月，又肋骨十根齊斷的痛才終于生了出來，此時她望着倆孩子，已經沒那麽近乎冷酷的理性。
從她懷着到現在，合作對象李紹天作為合資方該做的一樣不少。大太陽的出外跑的活兒全都是他的，沒喊過苦沒叫過熱。看他額頭都是汗，上身穿的Ｔ恤也濕了好多。
合資方目前來說很好，那麽她如果順利來了奶，她覺得就喂養一段。她那工作她不想繼續了，下一步她想自己開店。依舊是老本行服裝，先開一家縫紉店。自己設計自己做，等積累資金後開工廠。
她在喝湯，大夫估計是換班了，值班大夫進來查看情況。“胸部有脹痛嘛，有沒有來奶的跡象？”
“沒有。”
“別急。保證營養，一般一到三天都會來。”
“好，謝謝大夫。”
“今晚我值班，有什麽事兒就去找我。”
林媽媽看她沒一點要來奶的跡象，晚上的時候不禁有些擔憂。“要是沒奶可怎麽好，倆孩子吃奶粉，可不少花錢。女婿還是學生，你那點兒工資都不夠倆孩子吃奶粉的。”
李紹天剛好從外頭進來，晚上他媽媽回家了，留他和岳母在醫院照顧。“我之前找了個活兒，等你出院了我去掙錢。媽您別擔心，我怎麽也會想辦法給孩子們掙奶粉錢回來。”
男人去掙錢沒錯，但不是這個時候。素馨有自己的打算，她必須要讓這個男人跟倆孩子培養非常良好的親子關系。
“不急。暑假你就在家吧，幫我帶孩子。我手裏的錢暫時夠孩子吃奶粉的。”
林媽媽開口：“我幫你帶孩子就行。”
“我爸呢？”
一提這個林媽媽就嘆氣，家裏距離閨女婆家太遠。她兩頭跑的話光是路上一天就得花費好幾個小時。把閨女接回娘家她照顧方便，可是死老頭子指定不行。
“不是還給你找了表姑幫忙嘛，你們倆人足夠。”
“媽、你別管。我有我的安排。”
李紹天看媳婦是這個态度，此時也對丈母娘含笑點頭。“媽您不用擔心，月子裏我還是在家。至于奶粉，我有辦法解決。”
結婚倆月多，他作為學生也給她交回不少錢票。有自己節省的，也有自己掙的。雖然不算多，但他有這個觀念，知道自己的責任就很好。孩子要養，但也要培養他跟孩子的感情。這是對孩子負責。
母女倆隔着幾十年的代溝，思想完全不一樣。前世在網上看到過，生孩子養孩子才是對婚姻的考驗，她得讓李紹天在月子裏親手照顧孩子。既是進一步培養感情，也是責任心的延續。
責任心有了，剩下的就是感情。晚上孩子哭了，她讓媽媽抱閨女，讓李紹天抱兒子。
“我抱啊？”
“不然呢，我身上還疼呢，讓我抱啊？”
“好，我抱。”
小心翼翼的學着丈母娘将孩子抱起來，素馨将沖好的奶遞給他。“別喂太快，小心嗆到。”
“哦。”
抱着個孩子，比抱着個炸彈都緊張。緊張的他晚上剛換的Ｔ恤已經濕透，額頭上的汗也要往下淌。
“你別那麽緊張，雙臂放松。”
“我怕把他漏下去。”
一個一米八的男人，抱着個不到五斤的娃娃。可他那雙臂僵硬的像機器人，也不知道哪裏在用力，臉上端正的五官都有些變形。
“怎麽有一種你全身都在使勁兒，又哪裏都沒使勁的矛盾感。”
“你還笑。你自己抱一下試試，他全身都是軟的，好像沒骨頭一樣。”
“抱着一團面啊？”
“還是一團軟面。”
“哈哈、”
素馨毫不客氣的笑了，當爸爸本來就已經是無痛，得讓你感受一下帶孩子的辛苦。像書中那樣白撿兒女的事兒，在她這裏絕對不允許。
女兒比兒子小一些，她将目光放在女兒身上。小家夥渾身泛着新生兒的紅，小嘴蠕動着吃奶的樣子軟萌可愛。
“媽、給我抱抱。”
孩子吃了一點兒就不吃了，林媽媽聞言将孩子遞給她。不接觸不知道，這麽一抱她也體會到李紹天那話了。就算裹着方巾，這孩子依舊軟的讓她心驚。雙臂同樣不敢亂動，生怕哪裏抱不好扭着她。
“媽，小孩子都這麽軟的嗎？”
“差不多。新生兒就是這樣，骨頭都沒長硬實呢。你這還是雙胞胎，倆孩子都不重，可不就是軟嘛。沒事，養養就好了。你多喝湯，母乳才是好的。讓孩子吃了壯實。”
“可是，大夫說吃奶粉也行。”
“奶粉倒是也好。可是又費錢又麻煩，不如母乳方便。”
她抱着孩子不敢動，害怕傷害到這軟乎乎的小家夥。自己親身懷了仨月，如今又親手抱在懷裏。親眼看到孩子感受到孩子，這一刻她的心态也開始有了變化。
這是她的孩子，是她疼那麽久生的骨肉。他們是從她身體裏脫離出來的生命，他們骨血相連。其實要真心接受他們、愛他們的不止是李紹天，更是她自己。
“抱着孩子才真切感受到自己當媽了是吧？”林媽媽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都是這樣的，從懷孕到出生，慢慢學着怎麽做父母。”
女兒沉靜的睡着，小臉有些皺沒長開其實并不好看。李紹天懷裏的兒子同樣也是這樣，兩口子相視一眼，他沖她露出會心又帶着絲絲感激的笑。
他對原身應該感情不淺。素馨這麽想。原身為什麽要放棄重來一次的機會？如果重來去找他，那現在她該很開心很幸福吧。
這本書她看的七零八落，對于這種消遣型的書籍沒多上心。只記得那一段讓她不悅，心裏對原身萬分的同情。
“素素、”李紹天看她發呆，放下兒子後過來小心的想将女兒接過去放床上，好讓她睡覺。
“哦、你小心點兒。”
“知道。”
原身這個時期已經被父親趕出家門，自己在外租了一間小房子，背陰不見光，屋裏陰暗潮濕，大白天的都得開着燈。
月子裏就開始帶孩子做家務，媽媽把所有的退休金全用來貼補。被父親找到那裏後強硬的拽媽媽回家，為了幫她，媽媽還挨了老頭子的打。母女倆在漏雨的房子裏抱頭痛哭，原身也落下很嚴重的月子病。
大人哭孩子哭，風聲雨聲伴着哭聲，原身的月子就在這樣的環境中度過的。媽媽幫她一起帶孩子，後來媽媽去世她一個人帶着倆孩子，為了生活下班後還去打零工。好像那個弟弟在八十年代中後期掙了些錢，倒是給過她一些幫助。
不大的病房內關了燈，但外頭的亮光還是透過窗戶照了進來。睡了一下午的素馨此時一點兒不困，安靜下原身的記憶就冒了出來。這一刻，她好像有些明白原身的選擇，又好像還是不明白。
看李紹天這段時間的表現，絕對是負責任的人。兩個人的孩子兩個人來養，為什麽不願意重來一回？是沒信心養好孩子，還是沒信心跟李紹天一起生活？
都說相愛容易相處太難，兩人在下鄉插隊的時候他就經常會對她皺眉，一副不知道該拿她怎麽辦的表情。
李紹天看她來回翻身指定沒睡着，起身給她倒了熱水。“想什麽呢？”
“沒什麽。”說完，她小聲的又問：“你喜歡孩子嗎？”
“喜歡啊。”男人沖她笑笑，看她熱的額頭都是汗，拿手絹給她擦。“都說月子裏不能見風，扇子我都沒敢往這裏帶。”
“你給孩子取名字了嗎？”
整個孕期她都沒提過這個。別看這倆在她肚子裏，現在想想其實她對這倆孩子也一直處于游離于外的狀态。直到此時真切的看到、抱在懷裏，才感受到這小生命跟她骨血相連。
“取了。我都寫在紙上，等回家了你來挑。”
“什麽時候取的？”
原來你比我更早接受這倆孩子嗎？給他們讀書，給他們取名。會關心的看給他們準備的衣服、包單，會聽話的去給洗淨晾大太陽底下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