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甜水馍馍
第79章 甜水馍馍
這裏的濃霧不止能夠阻隔視線, 連聲音的傳遞都沒有那麽清楚。
遠處的戰鬥聲已經聽不見了，但樹說過，這裏的環境并不是絕對安全, 還有神明惡作劇一般留在它身體裏的東西，例如白的淚滴，或者那只寄生蟲。
其他還會有什麽小東西，連樹自己也說不清。
再加上偶爾會有異端組織進入森林。
只有岚莓這種“存在”比較強大的人類, 才能一進來就引起樹的注意。普通異端組織的成員，如果偷偷進來, 不做什麽危險的事情，樹有時候都感覺不到。
“二哥。”
岚莓向前一步, 握住葉岚天的手腕，“這裏也不是說話的地方, 我們去安全一些的位置再說好不好？”
葉岚天放松下來, 跟着岚莓走了兩步，突然嘆了口氣道：“小師妹, 你也長大了啊。”
“是的呀。”岚莓在前面走着，語氣略帶驕傲地說，“我現在很靠譜吧？”
葉岚天扯起嘴角：“是是是。就靠你保護我了。”
岚莓：“好！”
她拉着葉岚天一路向前，兩邊樹木自動分開, 很快在她面前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營地。
那面巨大的銀白色盾牌被橫放在地上，底下似乎罩着一個強力的光明咒物，微光從下方洩漏出來, 靠近就能感覺到源源不斷的溫熱蔓延。
銀白色的盾牌已經微微泛紅，看着就溫度很高。
維恩和黛米圍坐在盾牌兩邊, 一個人滿臉忏悔地口中念叨着什麽，另一個毫不客氣地把小鍋放在盾牌上, 拎起水壺往小鍋裏倒水。
就在小鍋旁邊還放着一塊熏肉，正被烤得滋滋作響，油順着盾牌的弧面往下滴落。
幾張綠臉懸浮在他們頭頂，枝葉摩擦，岚莓聽見樹在問：“這是什麽，好吃嗎？”
綠臉的口水滴在銀色盾面之上，也滋滋作響，眨眼間就蒸發了。
走近這裏的岚莓還因此聞到了一點清新綠葉的味道。
“你回來啦！這麽快！”黛米一下子站起來，手裏還端着個小碗，“我們怕你回來的時候餓，想着做點吃的。”
好貼心。
岚莓感動地回頭，對着葉岚天道：“二哥，跟你介紹一下哦，這兩個是我的……二哥！？”
葉岚天的眼睛已經閉上了，臉色白得吓人，嘴唇更是一點血色都沒有，甚至泛着烏青的顏色。
剛才看見他時還不是這個樣子。
岚莓驚呼出聲，下一秒，葉岚天已經腳步不穩地向後倒去。
維恩連忙走上前來，和岚莓一起攙扶住葉岚天，手忙腳亂地将他放平在地上。
樹主動湧現出一層層較為嬌嫩的葉子，墊在葉岚天的身下。
黛米放下鍋碗，走上前來，手中已經亮起治愈的綠光，輕輕貼在了葉岚天的腹部。
那邊正在往外滲着血。
岚莓剛才被見面的喜悅沖昏了頭腦，又被問了幾個莫名其妙的問題轉移了注意力，一下子沒能發現葉岚天身上的傷。
他剛才就一直捂着腹部，顯然并不是現在才開始滲血，而是血液剛剛才滲透衣服。
岚莓坐在葉岚天身邊，吓得眼淚又開始往外掉：“二哥……”
葉岚天勉強睜開一只眼睛，看了岚莓一眼，幹裂的嘴巴微微張開，發出細不可聞的聲音。
岚莓沒聽清，俯身湊了過去：“什麽？”
“鍋……”二哥聲音如同蚊吶，“要糊了。”
岚莓：“……”
“好香……”葉岚天還在繼續說，“有點餓。”
岚莓：“…………”
“沒事兒，別擔心。”黛米忽然開口道，“是外傷，正在治療了，不會有事的。”
她說着，有一滴汗珠從額角滑落。
岚莓知道，光明的聖光治愈對于污染等看不見的傷口治療效果更好，治療外傷反而需要更多的精力。
她輕輕拍了一下黛米的肩膀，道：“我來吧，你可以去繼續做飯。”
黛米倒是不懷疑岚莓的能力，但借用神力這件事情本身就有一點危險，岚莓現在可能處于心神不定的時候，在這個情況下借用神力，更是聖殿裏工作許久的聖職人員都不敢做的事情。
其實大家都怕被借來的神力給污染了心神，只是有的人不說，裝作不怕，好讓那些真正不懂的人多出些力。
“我可以的。”岚莓給了黛米一個堅定的眼神，“交給我。”
她說完，口中也誦念起對于光明神的頌歌。黛米并未遲疑，在岚莓手中咒物的綠光包圍過來的時候，順勢撤走。
黛米的治療是家族祖傳下來的能力，對于神力的借用比較少，更像是本身就擁有這一款火柴，借用神力點了個火。
而岚莓使用咒物，誦念咒文，則是直接借用了神力的火。
黛米在旁邊仔細觀察幾秒，見岚莓狀态正常，并沒有什麽問題，才稍稍放心，從她身邊離開。
去拯救那個差點烤糊的熏肉。
維恩坐在旁邊，也有些手足無措，眼見着“道長”和她救治的人狀态都漸漸平穩下來，才輕聲問道：“道長，這就是你來森林要找的人嗎？”
岚莓慢慢松了口氣，淡淡回答道：“是的。”
維恩小聲問：“那我們是不是能回去了？只要再去那個湖邊帶一滴水走。”
恐怕沒那麽簡單。
那一整片湖泊都是神明的淚滴，只帶走淚滴裏的一滴水，不知道還能不能起作用。
“神明的淚滴。”岚莓口中念了一遍，“你想找那個東西做什麽來着？”
維恩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那是您幫我算到的。”
岚莓：“那你問卦的時候，心中想找的是個什麽物品？”
“就是，您可能不知道……”維恩支支吾吾地說，“我有個雙胞胎哥哥，從小就處處比我強，在聖殿裏也……嗯，幾乎所有認識我們兩個的人都會說，他才像是我家該有的孩子。”
岚莓點點頭，沒說自己早就知道，而是追問道：“然後呢？”
“我很羨慕自己哥哥的強大，但是……我始終很擔心他的狀态。”維恩撓撓頭，說，“現在想來，他應該借用的神力太多，被‘污染’過了……”
維恩說得很尴尬，結結巴巴的。
作為一名曾經的聖職人員，把神力帶來的影響稱為“污染”，這實在是很不尊敬的事情。
神明是真實存在的，知道這一點，誰還敢亵渎光明神呢……
“請求您占蔔的時候，其實我也沒有想很多。”維恩換了個表達方式，“只是……”
岚莓耐心聽着。
維恩長出一口氣，用雙手蒙住了臉：“對不起，我想，那個時候我是有私心的。”
“什麽私心？”岚莓不帶任何情緒地平靜詢問。
這種平靜語氣讓維恩也跟着冷靜下來，他開始不由自主地審視自己的內心。這一刻似乎比他在忏悔室時更容易開口。
維恩垂眼看着淡綠色的光輝，輕聲說：“我想哥哥能變得‘正常’一點。”
“或許我的內心深處，就覺得他那麽厲害，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維恩說，“我希望有一樣東西，能夠在不傷害他的情況下，讓他變得‘普通’，可能沒那麽強……最好是和我一樣。”
他重重嘆氣，如同第一次直視自己的卑劣：“對不起，我是一個很卑鄙的人。那時候我甚至在心裏勸說自己，哥哥不正常，我是在救他……”
“不一定。”岚莓語調平淡，“更有可能的是，你是一個敏感的人。”
維恩一愣：“什麽意思？”
“你和你的哥哥應該都是敏感的人，對神力的感知很敏感。”岚莓解釋道，“這是一種天賦，你們兩個其實是很像的。但是你哥哥因為這個天賦而用了更多的神力，你因為這個天賦察覺到神力對人的影響，下意識躲避。”
她松開手，停止了催動手中的咒物。
岚莓能夠感覺到，二哥的傷口表面已經完全愈合，只是虧損的氣血一時沒能回來，還需要靜養。
其他方面應該是沒什麽問題了。
“我很相信直覺，我覺得你應該也是那樣的人。”岚莓擡起頭，輕笑着看向維恩，“如果你心底真的那樣想，當時應該不會求這一卦。”
維恩：“是、是嗎？”
岚莓真誠地點點頭，說：“你沒那個膽子害人。”
維恩：“…………”
這是在誇他嗎？
“也是難為你啦。”岚莓看着他心有餘悸的樣子，感慨道，“做出這種事情，要麽就是亵渎光明神，要麽就是想害自己的哥哥，也難怪你不敢細想啦。”
維恩：“……”
岚莓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咱們組織不會因為這種小事對你有什麽意見，你要找的東西，組織也會幫你找到的。”
組織……
組織原來這麽好的嗎？
維恩感動地說：“謝謝您，道長，您真是個大好人啊！”
岚莓：“……”
突然覺得她如果真的是異端組織，維恩就完蛋了。
他也太容易被騙了吧！
完全意識不到自己也很容易被騙的岚莓，從背包裏取出幾樣咒物，遞交給維恩：“我暫時走不開，讓樹帶你回淚滴那邊去研究一下吧？”
她感覺目前事情變化太快了，該做的事情就要盡快做完，不然時間一長就容易生出事端。
“我跟維……嗯，影刃先生。”黛米咳咳兩聲，“我們一起去，争取把東西直接帶回來。”
葉岚天剛治療完，現在不宜随便移動，岚莓得在旁邊守着他。
聽見黛米的話，她又拿了些能夠保命的咒物出來，塞給維恩和黛米，囑咐道：“快去快回，有什麽危險趕緊逃走，拿不到東西也沒關系。”
說到底，她給維恩的占蔔結果就說明了，他不太可能拿到那個神明的淚滴。
但是他期待的事情會有結果。
而且整體來看是一個比較好的結果。
那這樣還不如推動那個結果早點出現，他們也能早點從樹的身體上離開。
也不知道那場迷霧裏的戰鬥怎麽樣，另一個拿着長劍的人到底是誰，他能不能幫樹把寄生蟲殺掉？如果能的話，殺掉以後又會怎麽樣？
岚莓現在擔心的事情一下子變得很多。
能解決一件就盡快解決一件吧！
維恩和黛米紛紛應下，一圈綠臉圍着他們晃動，跟岚莓保證會把兩位安全帶回來。
“樹身上有小蟲子，沒有大的危險。”綠臉說，“樹有數的。”
岚莓腦袋裏還反應了一下，才理解樹要表達的話，笑着說：“好，那就交給樹啦！”
熟悉的小木筏逐漸成型，帶着黛米和維恩重新朝那片“湖泊”進發。
岚莓抱着腿坐在葉岚天身邊，沒一會兒，她看見葉岚天睜開了眼睛。
“小師妹。”他有些幹裂的嘴唇咧開，露出一個笑容，“你身邊朋友還不錯。”
岚莓取出裝小甜水的水袋，看向葉岚天：“二哥你醒啦？先喝點水。”
他嘴巴上的烏青已經淡去不少，也有了幾分血色，就是幹裂得厲害，像是很久很久沒喝過水了。
樹的枝們幫助岚莓扶起了葉岚天，在他身後自動形成一個濃密的葉叢，讓他能夠靠坐着。
這回葉岚天的眼睛裏露出幾分震驚，好半天才讷讷說道：“小師妹……這林子裏的樹也聽你的話了嗎？你是學了什麽法術？”
“沒有呀。”岚莓說，“樹是我的朋友。”
一張形容可怖的綠臉，從參天大樹頂端垂直落下，綴在岚莓的肩頭，對着葉岚天擡起，滿是尖牙的嘴裂開笑容。
葉岚天：“…………”
岚莓摸小貓似的撫摸了一下肩膀上的綠臉，道：“樹很好，你不要這樣看着樹。”
葉岚天：“……”
有那麽一瞬間，他懷疑小師妹被這個混亂瘋狂的世界污染了。
但岚莓蹲在他身側，扶着他的腦袋，喂他喝了兩口小甜水。
葉岚天只覺得從心底裏泛起一股暖意，原本的那些擔憂和焦躁都被撫平了不少。再看自家小師妹，更覺得她整個人都仿佛帶着點柔和的白光，眉宇之間竟似有着幾分師父的神采。
“啊……”他咽下口中的小甜水，“不喝了，小師妹。”
葉岚天垂眼，看看岚莓手邊的小鍋：“我餓。”
那眼神，活似好幾天沒吃飯似的。
岚莓好笑地拿起身邊小鍋，給葉岚天裝了一碗。
這裏面煮着蠻荒城特産的硬馍馍，已經用小甜水煮得很軟爛。
炖完湯的小甜水只剩下一點點甜味，裏面還有很香的小肉幹，味道融合得剛剛好。
另一邊放着剛烤好沒多久的熏肉，口味略餡，剛好配着馍馍湯一起吃。
銀質圓盾已經被維恩帶走了，認識樹以後，岚莓也不太想生火。在隊友回來之前，這應該是最後一頓熱食。
岚莓沒全部讓給二哥，連烤熏肉都只分給他一片。
葉岚天眼神略帶幽怨地看着岚莓，幽幽說道：“師妹真是，長大了啊……”
“師兄。”岚莓正色道，“就算你這麽說，我也不會讓你再吃烤肉的。你看上去餓了很久，不能一下子吃油水太足的。”
葉岚天很想說，他感覺自己沒空腹很久啊，現在也不是餓，只是饞了點。
但作為師兄的尊嚴，讓他不願意在岚莓面前承認自己饞了。
“好吧。”他抱着碗，慢吞吞喝着熱湯，“唉……”
兩人一起吃完飯，岚莓問了下樹維恩那邊的情況。
一切順利，兩人剛剛抵達湖泊旁邊，正在靠近。
“如果有什麽危險，樹會保護他們。”綠臉晃動着說，“他們是岚莓的朋友，就是樹的朋友。”
猙獰恐怖的綠臉看起來十分高興。
樹在這個世界上存在已經很久很久了，岚莓是樹的第一個朋友，樹想珍惜。
樹沒有過朋友，但樹知道，要對朋友好。
岚莓正要追問那邊具體的情況，眼前忽然紛紛揚揚掉下來好多樹葉。她頭頂的枝葉紛亂碰撞，道：“有一個很強的人，進來了。”
岚莓連忙問道：“什麽很強的人？”
“他有很多白的力量。”樹的枝葉紛紛揚揚，“樹害怕。”
吃人腦袋的時候一口一個的樹，把綠臉依偎在岚莓身邊瑟瑟發抖。
弱小，害怕。
“別怕啦。”岚莓摸摸樹的綠臉，“那是我認識的人，樹可以帶他來見我嗎？”
綠臉連忙點頭。
岚莓試着在心裏鏈接了一下洛斯裏亞。
但樹的迷霧之中，信號似乎也很差。她催動着咒物鏈接伸展出去，能明顯感覺到那種鏈接的“觸須”只伸出去一點，就開始緩緩後退。
“他沒有傷害樹吧？”岚莓擔憂地問。
綠臉左右搖了搖，對岚莓發出尖笑聲：“沒有，他朝這裏來了。”
岚莓總算放心。
“小師妹。”葉岚天看着她問，“看你這樣子，是不是在擔心的事情太多 ？”
岚莓愣了下，好笑道：“二哥，這也能看出來的嗎？”
葉岚天笑道：“師兄看着你長大，怎麽會看不出？有什麽煩心的事情可以和師兄說的麽？”
岚莓心裏感到溫暖，也不推辭，當場開始認真回憶，自己有沒有什麽苦水能夠跟師兄倒一倒的。
但回憶起來，卻又覺得沒什麽真的很困擾的事情，只尴尬地撓了撓頭，小聲說：“……好像也沒有特別煩的。”
她看向葉岚天，嘆道：“現在最擔心的就是二哥的傷，怎麽樣了？有沒有落下什麽病根？”
葉岚天也不多話，當場扯開衣襟，給小師妹看自己腹部：“喏，就這裏一道小口子，已經被我厲害的小師妹給治好了，連疤都看不清。”
岚莓低頭去看：“是嗎？”
還有點疤呢。
她握着治愈能力的咒物，輕輕誦念，看着綠光一點點聚集在那道淡得微不可查的疤痕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