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反向攻略34
反向攻略34
“……”
早在慕厭雪為了雙生蛇将兩座城池拱手相讓時, 元崎就改好了暗牢。
技不如人,元崎曾栽到過慕厭雪手中,險些喪命。在很長一段時間裏, 元崎睜眼閉眼看到的都是無望暗房,他身上每一道傷口的由來, 都會被他牢牢記入心裏, 這些都是支撐他活下去的動力。
他要活着,想盡辦法活着離開暗牢, 只要他還有喘氣的機會, 總有一天, 他要将慕厭雪對他的折磨, 用更狠毒的方式還回去。
這一天,終于來了。
“去啊。”推了推身邊呆愣的少女,元崎笑着催促,“你這位孤身前來的好夫君, 要你親自送他去牢房呢。”
長穗一動不動, 身體已經被寒風凍僵。
她想說不,想嘲諷慕厭雪愚蠢沒有自尊,她更想一走了之, 将惡毒沒有心的人設維持到底, 可她一開口,破碎的嗚咽險些讓她失控。
“你該不會……”元崎聽到了,含笑的面容滞住,他遲緩扭頭看向長穗,語調漸平, “被他打動了?”
他知道,一直都知道, 長穗不愛慕厭雪,不然他不會這麽輕易就能将人拐來漠北。
長穗的眼睫顫動劇烈,指甲用力陷入掌心,她将翻湧的情緒壓平,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很艱難,“怎麽可能。”
大抵沒有相信她的說辭,元崎還在盯着她看,目光泛冷。
城樓下,慕厭雪還在靜靜等待,他沒有再說什麽,好像篤定了長穗不會拒絕。
長穗也确實難以拒絕,她擡起沉重的雙腿,往前邁了兩步,身後的元崎忽然又喊了她一聲:“長穗。”
冰冷的聲音不帶絲毫感情,更像是勸告,“你最好不要愛上他。”
她怎麽會愛上他呢。
她怎麽能,愛他呢。
莫名有些想笑,長穗沉默着沒有回應,一步一步下了階梯,朝着慕厭雪走去。
城中起了沙土,污暗了本就不算晴朗的天空,目光觸及之處,朦胧不夠清晰,塵埃落入長穗的眼眶,有種刺痛酸澀的感覺。
街道上空無一人,寬曠的城門圍了一圈又一圈的北涼軍,随着長穗的靠近,尖矛下垂層層退散,無聲讓出來一條狹窄的路。
她終于看清了慕厭雪。
距離貼近,被利刃圍困的男人清瘦修長,身上華貴的玄袍不沾褶皺,同在南榮王宮沒什麽不同。他并沒有因奔波趕路顯出疲憊,沒有惱火怨恨長穗的背叛惡毒,黑黢黢的瞳眸一眨不眨定在長穗身上,慕厭雪唇角彎着淺淡的笑意,看起來竟比記憶中的任何時刻都要溫柔。
“你……”長穗在他面前站定,想了滿肚子罵他的話。
他高出她太多,總需要她來仰視。長穗裹在毛茸茸的狐裘裏,想讓自己看起來威風一些,只是才擡起面容,臉頰被一雙手捧起,慕厭雪垂眸看着她,試圖在她臉上擠出肉嘟嘟的感覺,可惜失敗了。
“瘦了好多。”慕厭雪的指腹極涼,輕輕劃過她的眉眼。
好不容易才幫她養回來的肉肉,不過幾天就掉光了,慕厭雪已經快記不起,最初那個明媚張揚的小公主了,每當她生氣瞪向他時,鼓起的臉頰像白嫩包子,是那麽軟又那麽的可愛。
“是不是又沒好好吃飯。”只字不提長穗放火搶奪假兵符的事,就好像他們還在南榮王宮,慕厭雪用随和的語氣問她,“還是說,元崎待你不好。”
即将紮人的釘子撞入軟牆,啪的一聲彈回她的身上,剛好刺入心髒。
長穗有些裝不下去了。
她寧願慕厭雪罵她打她,也好過他這樣溫柔以待,那些嘲諷惡毒的語句終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長穗也不知為什麽,明明慕厭雪沒有說什麽深情動人的誓言,明明只是幾句再尋常不過的問話,情緒淹沒理智,她竟控制不住眼淚的沖出。
一滴滴的淚,砸落到慕厭雪的手背,滾燙灼人。
慕厭雪怔了下,對上一雙破碎緋紅的淚眸,語氣低下,“哭什麽?”
他試圖幫長穗擦拭眼淚,卻被她惡狠狠的把手拍開,長穗哭到渾身發顫,像應激受傷的獸,惡狠狠質問:“你為什麽要來!”
為什麽要獨自來漠北。
為什麽無論她怎樣做,他都不願恨她殺她。
長穗不想要慕厭雪的愛,若他做不到率領大軍奪城報複,那她寧願死在蠱毒發作下化成一灘肉泥,哪怕不得善終無人收屍,也好過慕厭雪為了她自身來到漠北,他落在元崎手中,後面會發生什麽,她根本不敢想。@無限好文t,盡在
“你不是說要讓我後悔嗎!”長穗的眼淚流了滿臉,怎麽擦也擦不幹淨。
她不讓他碰,慕厭雪就只是靜靜看着她哭,聽到她這聲問,忽然笑了。
“你笑什麽。”長穗止不住眼淚,看到他笑,哭的更厲害了。她又氣又難過不知該如何發洩,只能擡手去打他,哽咽的聲音模糊不清,“你笑什麽笑,有什麽好笑的……”
“慕厭雪,世間怎麽會有你這般蠢笨的人……”
打在他身上的手被抓住了。
沒等長穗反應,她就被拽入寬闊的懷抱中,慕厭雪緊緊抱住她,用手臂圈攏她的腰身、扣住她的後頸,如蛇般纏繞束縛似要同她合為一體。長穗的面容撞入他的胸膛,視線陷入昏暗,她聽到他問:“你後悔了嗎。”
長穗呆在他的懷中,忘了哭泣。
慕厭雪擁着她,吐息溫柔,一字一句重複着,“長穗,抛棄我,你後悔了嗎?”
因為她的抛棄,他被迫追來漠北,因為她的抛棄,他不得不受拘于元崎,若不是長穗不願等待給他機會,就不會有今日的漠北城想見,更不會後面的……
長穗,你後悔了嗎?
長穗緊緊咬住牙關,壓制着痛苦的哭咽,她死死抓着慕厭雪的衣服,倔強回以一句:“不後悔。”
“慕厭雪,背棄你我不後悔。”
不後悔放火奪佩,不後悔投靠元崎,更不後悔對他的所作所為。
這只是一場凡塵歷劫,只是暮绛雪與她無聊的賭約,暮绛雪恨透了她,想要以她這一世的死作為救回靈洲界的代價,所以她的所有行為都是為了任務。
她沒有錯,不需要後悔。
一旦任務結束,眼前種種如同上一世的北涼,終究化為歷史的一抔黃土,是話本上真假參半的寥寥戲言,是民間百姓的茶餘閑聊。慕厭雪是假的,南榮長穗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長穗是理智的。
她明明有這麽清晰的認知,明明口口聲聲說着自己不悔,然而在她回房後,絞痛的心髒讓她難以站立。
跪坐在地,噴出的血濺灑地面,長穗耳邊滿是慕厭雪平靜的輕應,“我定會讓你後悔。”
真可笑,所謂的後悔不是嘲諷折磨,不是殘忍殺掉,竟是他孤身來漠北犯險受虐,還是打着救她的旗號。慕厭雪以為,他用這種方式就會讓她後悔愧疚嗎?
“不會的……咳咳。”生死恨毒發,蠱毒游走于全身在皮膚下鼓現又消失,長穗無力仰躺在地上,沾着滿臉的血喃喃自語,“我不會後悔。”
永遠不會。
.
元崎手中只剩一顆血蓮丹了。
慕厭雪被關去暗牢後,長穗昏睡了兩天才醒,醒來時,元崎立在她的窗前,大敞的窗扇映着枯黃落敗的花園,這裏沒有楓樹,沒有四季常開的花草,只有大漠風沙,戰亂屍骸,看不見的冤魂聚在天空不散,不知該同誰讨償性命。
“他……怎麽樣了。”長穗的嗓音幹澀,發出的每個字眼都疼。
血蓮丹對她的作用越來越弱了,這一次毒發,幾乎抽空了她的力氣。
元崎聽不得她的破鑼嗓子,屈尊幫她倒了水,怼到她的唇邊冷嘲熱諷道:“我還以為,你不會關心他的死活。”
長穗想要自己端着喝,奈何擡起的手腕顫的厲害,使不上半分力氣,只能就着元崎的手潤了幾口。
積攢回一些力氣,她靠坐在榻邊辯解;“我只是不想讓他好過,沒想要他死。”
“放心,他暫時還死不了。”
不知想到什麽,元崎彎起唇角,露出些愉悅的表情,“你想見他嗎?”
長穗看向他,聽到他說:“你不想讓他好過,巧了,我也不想讓他好過,我剛好想到一個羞辱他的好法子,不過需要你來完成。”
長穗眸光一冷,“你想做什麽。”
元崎神神秘秘道:“到時你自會知曉,現下最重要的,是你先養好身體。”
只有長穗有力氣下床走路了,才能實施後面的折磨玩樂。
之後幾天,各種補藥葷食一輪輪的往她房中送,有時元崎還會親自來監督她吃飯。長穗依舊見不得葷腥,口腹欲比先前比之更差,每天吃不了幾口不說,還經常幹嘔犯惡心。
見她天天如此,元崎的臉色難看起來,“你不會是懷了慕厭雪的孽種吧?”
長穗以為自己聽錯了。
愣後更多的是羞惱,她抄起茶盞砸向他,“你胡說什麽!”
她與慕厭雪同房并不勤,在她身上的生死恨現形後,兩人近乎沒有行過房事,她惡心幹嘔是中蠱後常有的病症,這麽久過來,慕厭雪都沒提過懷孕的字眼,元崎一句話真是吓到了她。
她怎麽可能……懷上慕厭雪的孩子,那可是她的徒弟。
盡管清楚自己懷不了身孕,但當元崎黑着臉尋來醫官時,長穗不免也忐忑起來。
“如何?”元崎立在一旁催促。
大冷的冬天,醫官汗濕了衣服,長穗枯槁随時咽氣的脈象讓他不知所措,不過有一點他可以确認,“這位姑娘……夫人并沒有懷孕。”
這般孱弱無力的身體,也無法受孕。
長穗心中的大石頭落了地。
元崎的臉色轉好。養了多日,他見長穗的身體恢複大半,沒了耐心,“明日我便帶你去暗牢,你準備一下。”
長穗沒什麽好準備的,她人在漠北城,受控于元崎遲遲完不成任務,若真要準備,便是該為了任務再努力一把,想想還能用什麽法子讓慕厭雪憎恨她。
……她想不出來。
身體漸差,這些天長穗幾乎倒頭就睡,今夜卻罕見失眠了。
天光亮起,當元崎敲開她的房門時,長穗身形微晃險些站不穩,看的元崎眉頭緊皺,“你還行不行。”
“有什麽不行的。”披好狐裘,長穗随着元崎踏出房門,這是自慕厭雪來到漠北後,她第一次出門。
地牢的甬道潮黏昏暗,刺鼻發黴的氣味堆聚不散,很是難聞。
長穗想起了前世,想起了在她失明時,暮绛雪曾牽着她的手走過一條漫長黝黑的地道,她的阿兄就關在地牢的深處,暮绛雪殘忍的讓她聽到了趙元齊對阿兄的折磨。
這一世,地位颠倒,帶她來此的人成了元崎,暗牢中受盡折磨的成了慕厭雪。這,算是報應嗎?
吱——
沉重的鐵門被人用力推開。
暗牢中沒有窗戶,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随着元崎點燃火盆,不大的房間有了光亮,長穗看到滿牆滿桌的刑具,房間的正中央,巨大的刑架上纏繞着一圈圈鎖鏈,将釘在刑架上的人捆綁嚴實,只一眼,便觸目驚心。
“進去啊。”見她傻站着不動,元崎推了她一把。
長穗跄踉着往前跌了幾步,環顧四周,再無旁人,她不得不将目光又落在刑架上,不願相信,“這是……慕厭雪?”
“不然你以為是誰?”元崎走到桌邊,挑選着趁手鞭子。
慕厭雪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破爛爛,看不出原有的樣貌,他的身上遍布傷痕,有些細長滲血,有些沒了皮肉深可見骨,最讓長穗驚寒的是,有一部分鎖鏈,是從他的身體裏鑽出,血淋污紅。
啪——
一道長鞭破空而來,繞過長穗抽在刑架上。
長穗眼睜睜看到慕厭雪身上又多了一條血痕,她用力抓住再次抽來的鞭子,幾乎是下意識反應,“你做什麽!”
粗糙的鞭身拍在她的掌心,傳來火辣辣的痛感,猶如刀割。元崎沒想到長穗會抓鞭子,他擰着眉反問:“這話該我問你。”
“長穗,你想幹什麽?”元崎壓着火氣道:“難不成你心疼了?”
“我……”長穗的辯解沒來得及出聲,元崎便用力甩落鞭子。
沒給長穗反應的機會,他抓過身旁另一條鞭子,迅速抽向慕厭雪。
“攔住她。”不知何時,牢房中多了兩名高大獄卒,他們擋在長穗身前,不準她靠近。視線被擋,長穗推不開他們,只能聽到鞭子落身發出的沉悶聲響,每一聲都讓她心髒發疼,“元崎!!”
長穗有些急了。
這些天她盡可能平靜着,盡管早已料想慕厭雪會被折磨,可當她親眼看到,僞裝的無畏碎裂,元崎的狠毒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
元崎抽的更用力了,陰狠道:“不過抽他幾鞭子你就心疼了,真該讓你看看,他當初是如何折磨我的!”
他不過是将慕厭雪施加在他身上的刑罰還了回來,為了留他性命做後面的事,他已經夠留手了。
多日折磨,慕厭雪每次都是在痛極中昏死,又在鞭打中蘇醒,迷迷糊糊中,他聽到長穗的t聲音,她像是在喊他的名字,又似乎在着急的說着什麽。
她怎麽可能會來這裏呢?該是又幻聽了。
盡管如此,在意識恢複清明時,慕厭雪出口的第一句便是:“別欺負她。”
鞭打聲停了。
獄卒讓開,長穗撲到了慕厭雪面前。
淩亂的頭發下,慕厭雪咳出血沫,吃力擡起面容,他看到長穗焦急的面容,紅着眼睛想碰又不敢碰他,只能一聲聲喚着他的名字:“慕厭雪。”
“慕……慕厭雪……”
“嗯,我聽到了。”身體微動,牽連着鎖鏈嘩嘩作響,痛的慕厭雪發出悶哼。
刑架高重,慕厭雪綁在上面近乎懸空,他只能垂着眼睫俯視長穗,臉頰兩側滿是亂發,用不太平緩的聲音低喃,“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原本她是不會來的。”元崎踱步過來。
彎出惡毒的笑容,他慢悠悠道:“可是長穗告訴我,她不想讓你好過,于是我便帶她來了。”
長穗的身體僵住,說過的話被元崎完完整整複述出來,還是在慕厭雪面前,她莫名慌亂。想要出聲辯解,可理智讓她一言不發,對上慕厭雪沉甸甸的暗瞳,她看到他扯起唇角,同她對視着問:“穗穗想讓我怎樣不好過?”
長穗往後退了兩步,張了張嘴巴出不了聲。
“像你這樣的人,我抽你千百鞭子活生生刮了你,都不見得你會露怯求饒,有什麽意思呢。”元崎同慕厭雪是一類人,再了解他不過。
若是以前,他大概确實撼動不了他,不過現下,他已經找到了他的弱點。元崎歪頭看向長穗,“原本,我是想讓她親自來給你上些刑的,現在看來,怕是難以實現了……”
還有什麽是比所愛之人的傷害更讓人痛呢?
長穗沒想到,元崎竟打的這種主意,她渾身打顫瞪向他,得來元崎假惺惺安撫的笑,“別急,太血x腥的你受不了,我還有其他法子。”
從桌邊拿起一個黑木盒,打開,裏面是一根根細密冒着寒氣的針,“眼熟嗎?”
看到盒中的細針,長穗臉色一變,完好的手指又開始隐隐幻痛。
元崎道:“聽說他曾将你關到暗牢數日,還對你用了骨刺。”
元崎檢查過長穗的手指,每一根都是完好的,顯然被悉心養護過,若不是當年親眼看到她指甲的異常,元崎還當情報有誤。他将盒子遞給長穗,“刻意折磨你做不來,以牙還牙你總該可以。”
先前慕厭雪在地牢是如何折磨她的,她現在就可以怎麽報複回去。見長穗遲遲不接,元崎眯起眼睛,“長穗,不要讓我看不起你。”
長穗一動不動。
若是沒有那段記憶錯亂,長穗恨煞了他,或許能行出報複,可擁有了失憶後的幾年相處,在得知慕厭雪為她以命續命後,她對他就沒那麽恨了……
長穗清楚的記得,慕厭雪指甲中有一條同她一樣的血線,知柏曾暗戳戳告訴她,慕厭雪在指中刺入了一根完整的骨刺,只為感受長穗那時的疼痛恐懼。
說是心慈手軟也好,無用軟弱也罷,長穗求大道做得出懲惡揚善,她手底下殺過不少惡人,卻難以對傷害她的人,做出同等殘忍的報複。
傷了她傷了她的親人,直接殺掉就好了,長穗也确實想過殺了慕厭雪,上一世也付出了行動,但是失敗了。
這一世,長穗與慕厭雪糾纏太深,已經分不清是誰欠誰更多,她下意識的反應便是:“我不。”
她後退着,不肯接元崎手中的骨刺,“我是不想讓他好過,我是想過報複他,但我不想讓他死,也有我自己的衡量選擇,不需要你來教我怎麽做!”
她不愛他,将他引害到元崎手中受盡折磨,已是報複。
元崎被她逗笑了,“說一套做一套,好像什麽道理都讓你占了。”
“長穗,你還真是有意思。”
同獄卒使了個眼色,鎖鏈下降,慕厭雪的身體從刑架上釋放,跌跪在地上。元崎将骨刺扔在慕厭雪面前,威脅道:“不管你想不想,今日這盒骨刺,都要刺入他的身體。”
“你……”長穗心中一寒,對上元崎冷漠的眼瞳。
“長穗。”他喚着她的名字,“其實我挺好奇的,你究竟為何這般厭惡慕厭雪。”
他與慕厭雪相識多年,近乎從小一起長大,了解對方的習性與他共謀大業,也親眼見證了他的背叛淪陷,是長穗給了他光明又毀了他,元崎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事實。
長穗愣住,幾乎瞬間想起了斬情扣。
哪有什麽玩弄厭惡,或許最初她對慕厭雪的玩弄,是出于上一世的報複,可到了後面,她純粹是為了任務。她只是想得到慕厭雪的恨,想要死在他手中完成任務,僅此而已。
叮叮鎖鏈響動,聽到這個問題,慕厭雪也看向了她。
長穗的喉嚨幹澀,像被石頭堵住了,她下意識撫上斬情扣,看到毫無變化的冰花,垂下眼睫,“讨厭一個人,需要理由嗎?”
這是她曾給慕厭雪的答案。
再聽一次,慕厭雪沒什麽反應,反倒元崎笑出聲:“好一個不需要理由。”
“既然你這麽讨厭他,區區幾根骨刺入指,你為何做不到呢?”
長穗感覺自己被架到了冰火上,冰上是她近乎沒有感情的理智,火上是她燃燒的感情。沒再理會元崎,她緩緩看向慕厭雪,問:“若我将骨刺刺入你的身體,你會恨我嗎?”
慕厭雪眼睫輕顫,望着她淺淺彎起唇角,“我大概會很痛。”
不管是哪方面的痛,只要痛了,便會生恨,長穗也是痛到了極致,才會憎恨慕厭雪想要殺了他。瞧,失眠整夜想不出的應對法子,這不是找到了嗎?
這可能是她……最後一次機會了。
等到長穗回神時,她已經撿起地上的木盒。
慕厭雪的手上滿是污血,那雙漂亮如玉的手,橫着幾條猙獰傷痕,随着他的擡起,清晰撞入長穗眼中。
長穗從木盒中抽出一根骨刺,骨刺寒涼,冰的她手指哆嗦險些捏不住。她跪坐在地上,看着骨刺慢吞吞道:“我是真的很讨厭你。”
“打從見你的第一眼,我便不喜歡你,捉弄戲耍你也只是太無聊。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從未失憶過,只不過不想死在你手中,想看口口聲聲說恨我的你,如何再愛上我。”
慕厭雪靜靜聽着,等她說完補充,“你成功了。”
長穗又道:“你真的蠻愚蠢的,這幾年你把我惡心的不行,我為何吃不下飯,就是因為只要一想到要與你同床共枕,我就惡心反胃,尤其是得知血蓮丹是用你的血所制,我恨不能立刻毒發而亡。”
慕厭雪的表情很平靜,“我不會讓你死。”
這句話刺激到了長穗,“等這盒骨刺紮入你的身體,但願你的嘴還能這麽硬!”
呼吸加重,她抓住了慕厭雪的手指,自己的手反而抖得更厲害了,她努力回憶着慕厭雪的不好,甚至去想前世乃至靈洲界暮绛雪犯下的惡,腦海中閃過慕厭雪對她刺入骨刺的畫面,她忍不住問:“你的手,抖了嗎?”
在對她上刑刺入骨刺時,他的手,有沒有抖。
慕厭雪回:“沒有。”
他說他的手很穩,當時也是真的要折磨她,将剛剛刺入的骨刺又拔出不是因為心軟,而是想反複折磨讓長穗害怕。他越是這麽說,長穗越拿不穩針,眼淚墜在眼眶随時積落,她知道慕厭雪在騙她。
為了讓她紮入骨刺,他不惜騙她。
長穗抽了抽鼻子,盡可能冷硬,“你這麽說,是生怕我心軟動不了手嗎?”
慕厭雪挑眉,似沒想到長穗能猜到,笑了笑只是問:“那你會心軟嗎?”
長穗說不會。
慕厭雪嗯了聲,垂着眼睫像是累了,催促着,“動手吧。”
細長的骨刺一點點刺入指縫,長穗緊緊咬出唇瓣,在血滴出來的瞬間,她猛地一個激烈拔出,有些崩潰道:“我做不到……”
“你必須做到。”慕厭雪反扣住了她的手。
他竟在逼她動刑,長穗愣愣看着他,“為什麽……”
慕厭雪說:“你不做,總會有旁人來做,與其被旁人折磨,倒不如由你親自動手。”
這句話他說的冷靜至極,甚至像在讨論天氣。一旁的元崎也挑眉出聲:“他說的不錯,你不做,我便來,到時可就不只是骨刺這麽簡單了。”
長穗沒有了後退的理t由。
因為慕厭雪說:“忽然有些恨你了。”
“若不是為了你,我不會淪落成階下囚,若我能逃出去,定要将你千刀萬剮。”
“你最好說到做到!”長穗重新撿起了骨刺。
活了幾世,她都從未做過如此殘忍的事,哪怕已經狠下心腸麻痹感官,可随着骨刺的一點點深入,她整個人搖搖欲墜像游于懸崖,拼了命的想要求救。
當長穗又想放棄時,慕厭雪按住了她,大概看出她的軟弱,他輕輕嘆了聲氣,竟抓着長穗的手,迫使她繼續将骨刺推入。
“不,不要……”長穗的手已經軟了,後半根針,幾乎是慕厭雪抓着她的手沒入的。
完整的骨刺消失在指縫中,順着血液迅速游于身體,在行刑的過程中,慕厭雪沒有發出聲響,只是再開口時,嗓音啞得厲害,“你還怪我嗎?”
“什麽。”
慕厭雪說:“我曾在你指中紮入了一根骨刺,現在你還回來了。”
雙倍還回來了,所以,可以原諒他了嗎。
慕厭雪還說,他從未派人追殺過桓淩,害死桓淩的人不是他,他甚至想過,要将桓淩救回來。
“我好不容易得來你的心軟,怎麽可能再做蠢事呢……”慕厭雪将面容靠在長穗的肩膀上,痛極自嘲,“我想要将桓淩找回來,想找最好的醫官救回他,我甚至想過,只要你肯愛我,我可以什麽都不要。”
他早已不是什麽高貴不可攀的雪公子,在長穗面前,他卑微下賤,看似他掌控占據了她的全部,實則他的生死圈在她一念間,時刻會被投身于煉獄不得超生。
“別說了,不要再說了……”長穗不想聽。
慕厭雪阖着眼睫,強撐着将這些話說完,是不想讓長穗有一絲怪怨他的借口,“同你比,我不如你狠。”
可他還是想,想讓長穗對他有一絲一毫的心軟。
強裝的無情土崩瓦解,看着慕厭雪指甲中細長的血線,貫穿了整個手指,長穗像是被狠狠打了一耳光,身體搖晃跌坐在地。
她想起了桓淩。
桓淩曾教導過她,惡與善最基本的區別,便是善有良知有界限有一個度,而惡可以無限擴散沒有度量,為了報複惡人做出同等的惡事,那善惡還有什麽區別呢?
現在,她也要失去善惡的界限,去做沒有下限的惡人了嗎?
一切都是為了任務,是為了完成任務。
當這個聲音再次響起時,長穗襲來深深的厭惡疲憊,這麽久以來,她真的受夠了。
為了完成任務,就要做到如此地步嗎?她現在究竟是惡還是善,以拯救蒼生做出的舍我惡道……她還是是她嗎?
放棄的想法一出,轉瞬就在心裏質問自己,靈洲界怎麽辦,萬千生靈又該怎麽辦,若她不想方設法完成任務,她與暮绛雪犯下的罪孽便永遠無法洗脫,究竟是良善重要,還是靈洲界重要,長穗該知如何取舍。
犧牲她一人入地獄,換萬千生靈重回人間,這很劃算不是嗎?
可是……
一道弱弱的聲音在心海中響起。
穿入萬千喧嚣,那道低弱的聲音輕輕發問:“你做到了極致的惡,慕厭雪還是愛你,你的這些惡又有什麽意義呢。”
幽暗狹窄的心房像透入了一縷光,長穗呆呆看向手腕,看到了透明只餘一滴血漬的斬情扣,對于她的惡意折磨,無動于衷。
慕厭雪又在騙她。
“我錯了。”眼淚簌簌掉落,長穗終于承認,她錯的有多離譜。
直到此刻她才意識到,慕厭雪根本不會再恨她,她的任務……失敗了。
如何能甘心,她的種種惡行同笑話有什麽不同,長穗生出孤注一擲的念頭,她拉開袖子露出腕上的斬情扣,哀求道:“慕厭雪,你恨我吧。”
“只有得到你的恨,只有你肯殺了我,我們才能結束對彼此的折磨。”
藏在心裏的秘密終于吐露,長穗忽然感到無比輕松。
其實,她早就不讨厭他了。
她抱住慕厭雪,不在意他身上的髒污,貼在他耳邊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告知了她的任務始末,她哽咽求助:“你幫幫我好不好,就讓我這一局。”
“慕厭雪,求求你。”
“殺了我吧……”
【是我要辱你是我在玩弄你,我就是見不得你好!就是喜歡看你愛而不得淪為笑柄!來啊,現在我就站在你面前,你殺了我啊。】
【慕厭雪,你殺了我吧!】
【殺了我啊!!】昔日的一言一語同此刻重疊,慕厭雪長久的猜測,終于得來驗證。
“果然,如此。”手指輕輕碰上長穗腕間的手鏈,他身上的血染紅了純淨冰花。
“其實在你記憶錯亂後我便想,同一個人的性情喜好怎會變化如此大,直到你将這條手鏈送到了我眼前……”早在很久之前,慕厭雪便起了疑心,盡管他百無禁忌從不信這些怪力亂神,可他還是将長穗記憶不清時的話語記在心裏,他想起自己的夢,想到了長穗的胡言亂語,看到了手鏈一點點的褪色,清晰記得它殷紅的模樣。
或許,厭惡一個人不需要理由,而這世間大多數事,都需要理由來支撐。
哪怕事實再荒謬,有些事也不得不信。
“你……”長穗驚住了,不敢置信道:“你、你早就猜到了?”
這怎麽可能!
慕厭雪虛弱發笑,不去看長穗,而是用手指反複摩擦着斬情扣,低低道:“我說過了,要你再給你一些時間,你想要的東西……我都可以給你。”
“可是穗穗,是你不信我啊。”
慕厭雪擡起目光,黢黑幽暗的瞳眸不見脆弱,只有幽冥蔓延的暗色情緒。他屈指擡起長穗的下颌,一字一句道:“我說過,我會讓你後悔,從不是玩笑。”
這一次,他不會再心軟了。
“我不會殺你。”
“我會讓你好好活着。”
“穗穗。”血水浸濕衣衫,在地面彙聚蔓延,暗牢裏是慕厭雪瘋癫肆意的笑,“你的任務,完不成了。”
這是他對她最狠的報複。
現在,你後悔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