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反向攻略31
反向攻略31
長穗用簪子刺傷了慕厭雪。
金簪沒入他的胸膛, 血水噴湧四濺,粘稠糊滿她的手心,滴滴答答落灑在地, 像綻開的紅梅。
有人在她耳邊尖叫,有人匆匆跑去傳醫官, 也有人試圖制止拉離長穗, 卻被慕厭雪阻止。
“穗穗……?”玄色的衣衫掩蓋血痕,慕厭雪面色蒼白微微颦眉, 他先是垂眸看向傷處, 有怔愣有不解有驚訝, 唯獨沒有惱恨。
似乎花了漫長時間, 也似乎只是一瞬,他便接受了長穗刺傷他的事實,不畏她很可能刺入的第二簪,一步步朝她走近, “你怎麽了。”
生怕吓到她, 慕厭雪的嗓音放得極為溫柔,輕輕抓住長穗染血的手,黢黑深深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是又不舒服了嗎?”
她都要把他殺了, 他竟還想着關心她。長穗惡狠狠同他對視着,痛到渾身顫栗。
她想,她又錯了。
就算她殺了慕厭雪,她也不會不痛,反而會因此更痛更難過, 可她到底為什麽會這麽痛……究竟是為什麽呢?痛極攻心,刺激太過, 最終她嘔出一大口鮮血,暈倒在了慕厭雪懷中,失去意識前她想,若是可以一睡不醒就好了。
長穗是個懦弱的人。
她想逃避所有不想面對的現實。
意識沉浸入深淵,她蜷縮成團不願清醒,聽到自己問自己,【靈洲界,不救了嗎?】
長穗心想,靈洲界是什麽,同她有什麽幹系,她不過是蒼莽天地間的一粟微塵,連自己的命運都掌控不了,談何救世。
【數千萬生靈因你的一念之差而喪失,你承不起重擔想要逃避責任,你願當懦夫可以……可你打算拿暮绛雪怎麽辦?】
暮绛雪是誰?長穗只認識慕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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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還在問她,【你……愛上他了嗎?】
誰?她愛上了誰?!
【長穗,你,愛上暮绛雪了嗎?】
輕飄飄的質問像一座大山,重重朝她砸來,【你愛上了你的徒弟,愛上了這個毀了靈洲界又将你逼至絕境的男人,為了他你願意抛棄靈洲界逆流世俗,甚至甘願稀裏糊塗做一輩子廢物,同他做被天地唾罵的夫妻……】
不!!不是的!!長穗下意識反駁。
【不是什麽?是你沒有抛棄靈洲界,還是沒有愛上他?那你因何在逃避?】
【長穗,你明明馬上就要成功了!】
【你究竟為何要放棄!!】究竟是為什麽!!
轟——
靈魂深淵響起震天雷鳴,提醒着長穗這不容于世的孽緣,随着一聲聲問,長穗封閉的痛苦裂開道道傷痕,記憶翻湧鑽出,倒流回慕厭雪說恨她的那晚,等待她的是即将到來的淩遲處死。
是啊,她明明就要成功了。
只差一步,她就可以死在慕厭雪手中,所以她因何忽然崩潰,那麽多苦都熬過來了,怎麽就在這最後關頭,受不住苦想要逃離。她,究竟在逃避什麽呢?
長穗這般問着自己。
這般渾渾噩噩的日子,她還想過多久呢?難道當真想讓慕厭雪以命續命為救她而死?她真的愛上了……自己的徒弟嗎?
天色暗下,長穗從沉睡中清醒,終是恢複了全部記憶。
許是她先前的抱怨起了作用,這次醒來房中終于不是暗黑寂寥,空曠的寝房中燭火明亮,白貍戲水屏風橫隔兩地,門來傳來模糊的對話聲,聲音太弱聽不真切。
這是她在王宮中的寝房。
腦袋還有些發暈,長穗撐着手臂坐起身,發現房中無人,暗暗松了口氣。
憶起了所有記憶,重看她與慕厭雪這段時日的相處,溫馨化為痛苦,恩愛成了難堪,長穗一時接收不了自己做的“蠢事”,更不知該如何面對慕厭雪。
“怎麽就……”越想越煩,長穗煩躁的去抓頭發,心口窒疼喘不上氣。
這個時候,她很慶幸慕厭雪不在房中。
“公子……簪子……你說……”門外的聲音大了些,像是吵了起來。
簪子?
聽出是知柏的聲音,長穗微微凝神,随着簪子二字喚醒昏迷前的記憶,想起自己當時記憶混亂,失控捅了慕厭雪一簪,她……捅了慕厭雪一簪子?!!
長穗瞬間清醒。
門外,知柏冷着一張臉,滿身煞氣。
廊上的燈籠輕晃,投落明滅光影,蕭祯堵在門前,聽到知柏陰冷道:“公子傷的那麽重,你竟還想着取血,若公子有事,我定饒不了你!”
“是你家公子讓我取的血……”好不容易幫慕厭雪止了傷,蕭祯又累又煩,也顧不上懼怕他的威脅,小聲嘟囔道:“那簪子直接刺入了心口,那麽多血總不能白流,況且,又不是我捅的你家公子,你同我發什麽狠。”
“你說什麽?”知柏握劍的手青筋崩現。
正要拔劍,窸窣的聲響從屏風後傳出,兩人同時止了聲音,看到一襲素裙的長穗扶牆而出,聲線虛浮,“你們在吵什麽?”
“你——”一看到長穗,知柏的臉色更差了。
他是慕厭雪身邊的暗衛,随着主子來南榮謀大業,眼看着計劃因長穗被打亂,看着主子被欺辱被耍弄,在主子重拾大業圈禁長穗時,他已經想好處死她的一萬種方式,可惜,他的主子舍不得。
這段時日裏,長穗的改變他都看在眼裏,知柏還以為,她是真的愛上了主子。沒想到只是剎那松懈,她就差點要了主子性命,這個女人根本沒有心。
“公子至今昏迷不醒,你滿意了嗎?”知柏壓着火氣道。
顧不上尊卑有別,也不在意慕厭雪會不會因此罰他,知柏恨恨道:“公子為了救你,派出所有暗衛去尋雙生,失了心頭血棄了帝位,你不感念也就算了,為何還要害他!”
“公主殿下。”還有好多話要說,但到底有所顧慮,他壓抑着情緒質問:“您究竟要将公子害到何種地步,才肯罷休呢?”
長穗定在原地,被知柏劈頭蓋臉罵了一通,輕輕顫了顫眼睫。其實她也想知道,究竟要做到什麽地步,才能罷休。
“你放肆!”蕭祯打斷知柏的話。
她是半道投誠,對兩人先前的恩怨并不了解,她只聽說過長穗對慕厭雪的玩弄羞辱,卻親眼看到了慕厭雪對長穗的癡情偏執,打從心裏也認同知柏的話,替慕厭雪感到不值。
她至今無法理解,長穗為何要對慕厭雪下殺手,但她人是清醒的,縱使長穗有萬般不是,他們做下屬的也沒資格妄議指責,更何況站在醫者的角度,長穗現在受不得刺激,她必須謹慎看護。
“殿下不要聽知柏胡說。”蕭祯看着她的臉色,連聲安撫,“他只是護主心切,太過擔心慕大人了……”
長穗神情淡淡,并未因此變臉惱火,但也沒有愧疚自責。
她只是很平靜站着,坦然接受着他們的指責,無聲認下自己犯下的過錯,不解釋不反駁,平靜打斷蕭祯的勸慰,“他怎麽了。”
蕭祯反應了一會兒,“……您是說慕大人嗎?”
仔細斟酌着字句,她緩緩道:“慕大人傷重未醒,正在隔壁休養……”
金簪尖細,當時的長穗雖沒用太大的力氣,但慕厭雪毫無躲閃,是任由金簪刺入身體,好巧不巧,就刺在了他的心口傷處。
金簪沒入不足一寸,若是平日,這頂多算是皮肉傷,可慕厭雪這些日子來因為長穗取心頭血,本就虛弱病态,這種皮P肉傷在特定的位置,就變得極為致命,只能說長穗也特別會挑位置捅,是當真知曉慕厭雪的弱點。
事實上,那時的長穗精神錯亂行為失控,壓根沒有思考能力,不過有一點他們沒有冤枉她,當時的她确實想讓慕厭雪死。
沉默着随蕭祯進入隔壁卧房,盡管有了心理準備,可當見到慕厭雪時,長穗的情緒還是有些繃不住。
那麽高大的男人,不知在何時瘦削如薄紙,躺在榻上毫無起伏,皮膚蒼白到毫無血色。見長穗神色不對,蕭祯連忙解釋,慕厭雪是怕擾她休息,才會選這裏取血休養,昏迷也只是因失血過多,只要安心靜養喝藥,傷情很快就能好轉。
“殿下,您可千萬要保重身體……”比起慕厭雪的傷,蕭祯更擔心她身上的蠱毒病發。
長穗輕輕嗯了聲,閉了閉眼睛道:“辛苦,你t去休息罷。”
蕭祯欲言又止,總覺得長穗哪裏不一樣了,叮囑的話到嘴邊又被她吞回,到底是什麽也沒說。
嗒——
房門被小心翼翼扣阖。
随着房中陷入沉寂,長穗傻呆呆立在原地,許久之後,她才拖動沉重的雙腿,走至榻前坐下。腦海中一會兒是慕厭雪恨煞她要活剮她的模樣,一會兒是取血為她續命的畫面,兩者交纏沖擊,刺激的長穗眼眶酸澀發疼,不敢輕易眨眼。
“我到底……”長穗抓住衣袖。
從醒來後,她就不敢去看斬情扣,如今随着衣袖上拉,腕上的冰花手鏈垂出,晶瑩的色澤如純淨琉璃,透明到一眼就能看穿。
……記憶錯亂前,暗紅如血的冰花,終是又化為了透色,距離無暇,只差一滴針尖大小的血漬。
看着剔透冰花中的小小血漬,長穗無力發問:“我到底……該怎麽辦。”
她該怎麽辦,才能讓近乎無暇的斬情扣重歸陰煞暗紅;該如何做,才能讓為她以命續命的慕厭雪恨到殺了她,而現在恢複記憶的她,又該以怎樣的态度面對情根深種的慕厭雪……
種種問題将她困囿束縛,長穗開始憎恨自己,恨自己的懦弱退縮,但凡她再堅韌勇敢一些,也不至于功虧一篑,将自己圈死在如今的困局中。
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看着手腕上的生死恨毒紋,長穗心知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心中有念頭一閃而過,又被她猶豫着按壓。她想,在想法子讓慕厭雪憎恨到殺了她之前,她必須要保證慕厭雪不會因她而死。
在心中整理着思緒,長穗将目光投落回慕厭雪身上,薄唇微抿。
上過藥後,慕厭雪将衣衫穿的嚴嚴實實,也不知在防備誰。長穗有心查看他的傷情,便伸手去扯他的衣服,她已經将力道放得很輕了,可還是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傷口,伴随着輕輕的悶聲,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誰?”
慕厭雪的手指冰涼,像是從寒水中泡過。他昏睡許久,醒來就看到牽挂心想之人,霜薄的眉眼柔化,一出口便是:“頭還痛嗎?”
聽着他沙啞虛弱的聲音,長穗僵住身體,“你還是先關心自己吧。”
“我?”慕厭雪彎了彎唇,撐着手臂坐起身,低低咳了幾聲道:“我無事,不過是小憩了片刻。”
長穗沒有拆穿他,沉默着沒有說話。許是她的情緒太過低落,讓慕厭雪有所察覺,他輕輕抓住長穗的手指,撓了撓她的掌心,“怎麽了?”
像是哄孩子的語氣,虛弱的男人耐着性子詢問她,“是身體還不舒服嗎?”
“沒有。”長穗別開面容,語氣有些生硬。
她不太敢同慕厭雪對視,怕被他察覺問題,也不再适應他的觸碰,将手指從他掌心抽離。忍了又忍,她還是忍不住問:“我傷了你……你不生氣嗎?”
慕厭雪不是寬宏大量的人。
“原來是在想這件事?”因長穗排斥的舉動,慕厭雪瞳色暗下,又因她的話耀耀生輝。他将長穗的手再次抓回掌心,故意用了些力氣。長穗沒有防備,跄踉着伏倒他身上,又怕壓到他的傷,險險撐住身體。
“你……”惱火的擡起面容,她對上一雙含笑漂亮的眼睛。
慕厭雪撫上她的臉頰,嗓音低柔道:“穗穗,你只是生病了。”
他将長穗的失常攻擊,全部歸于生病。他不怪長穗傷了他,不怪長穗的發瘋反常,反過來安慰是他沒有照顧好她,長穗緊咬住唇,想要辯解又無話可說,沉悶了許久啞聲:“若我是當真是想殺你呢?”
就算瘋了傻了,可憎恨殺意都是真的。
“你若真想殺我……”慕厭雪沒有問緣由。顫了顫睫,他黑黝黝的眼睛似望入了她的心底,只一瞬便笑道:“那我們只好一起死。”
總歸他死了,長穗也活不了。
“……”
暗衛抓回來的銀蛇并非雙生,不過也并非毫無所獲,據說,慕厭雪尋到了雙生的确切所在地,至于究竟在哪,慕厭雪并未告知蕭祯。
他身上的傷至少需靜養兩個月,蕭祯用他流失的血又煉制出去了三顆血蓮丹,短時間內無需再以冰原血蛭取血。
長穗沒有告知慕厭雪自己恢複記憶的事,慕厭雪也像是沒有看出來,他一直住在隔壁卧房養傷,與長穗分居兩地休養,極大緩解了長穗的焦慮。
一個月後,風中見涼,慕厭雪心口的傷結痂好轉,蕭祯給他停了補藥。
長穗坐在一旁佯裝看書,見慕厭雪喝完了最後一副補藥,替他接過了藥碗,忽聽他說:“藥很苦。”
長穗疑惑看向他。
濃長的眼睫低垂,慕厭雪也在看着她。他的眼瞳黢黑,像吸食魂靈的深淵,定定望着長穗問:“你要嘗嘗嗎?”
長穗沒懂,“怎麽嘗?”
慕厭雪沒答,而是拽着長穗的手拉入懷中,毫無征兆,将人壓到身下。
唇角傳來潮濕的涼意,緊接着是下唇的輕含,長穗反應遲鈍,直到唇齒被撬開探入,渡過苦澀的藥氣,長穗才打了個激靈掙紮起來,“慕厭雪……你幹什麽!”
慕厭雪不顧她的抗拒,扣住她的下颌,試圖加深濕吻。
若是她的記憶還未恢複,這吻對她而言可有可無,毫無負罪感,而如今記憶回歸,她深知她與慕厭雪真正的身份是何,于是他的任何親近都成了罪惡,慌亂排斥毫無遮掩,激烈掙紮中,甚至給了慕厭雪一巴掌。
啪——
清脆的巴掌聲,阻止了錯誤的糾纏。
慕厭雪動作頓住,長穗急忙推開他起身,收攏着衣襟“你是不是瘋了!”
蒼白的臉頰浮現清晰指印,慕厭雪緩緩坐直身體,“你與我本就是夫妻,不過是久月未有的親熱,談何瘋字?”
長穗張了張嘴,聽到慕厭雪平靜問她,“穗穗,你怎麽了?”
她還能是怎麽了呢。
她不過是想起了靈洲界過往,想起了第一世的慘劇,也記起了師徒身份,明白兩人之間橫隔着多大的天譴。重來一世,她故意以夫妻身份模糊他們的關系,未曾想到了最後,這層身份竟成了她扣給自己的罪行。
“我……”唇瓣嗫嚅,長穗低下面容道:“我只是太累了。”
房中的氛圍令她窒息,慕厭雪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讓她無所适從,長穗幾乎是落荒而逃,“你,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穗穗。”長穗走的匆匆,手才剛剛摸到門檻,不等擡腳踏出,身後又傳來慕厭雪的喚。
她沒有回頭,只能聽到慕厭雪平緩到近乎淡漠的聲線,“你,都憶起來了,對嗎。”
不是疑問,是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