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謝謝, 謝謝！”
房東從邬佳手裏接過完好無損的本子，忙不疊地道謝。
“不用。”邬佳搓搓手，扭頭看了一眼聶玠。
注意到她的動作, 房東也順着她的目光看去, “你弟弟臉色不太好啊。”
能好就怪了……
為了修複這本被他紮了個對穿的漫畫，聶玠整夜沒睡，用靈點串成絲線，把紙張嚴絲合縫拼接起來。
要保證能量足夠維持漫畫不散開，又不能過多導致發光。
能做到現在這樣的毫無破綻, 幾乎把他掏空了。
邬佳嘆口氣，挂上了一個憂郁的表情, “其實我們倆看了這本漫畫, 都特別喜歡這個故事。”
聶玠：“……”
聽到邬佳的話，房東臉上的表情變得更為柔和, 他摩挲着草稿本粗糙自制的封面, 笑着說：“要再早幾年我還會謙虛說小孩子畫着玩的，但是現在我很開心能聽到別人對他的肯定。”
“他從小就喜歡畫畫, 也有天賦, 小時候總和我說未來要成為大漫畫家……可惜未來沒有他這個大漫畫家了。”
邬佳淚點比較低，她感覺鼻子一酸, 只能低下頭，趁眼淚沒掉下來前，趕緊把昨晚編好的臺詞說出來, “其實我弟弟很早以前就認識您兒子，但是他之前不在這座城市——他倆共同創作了這部作品, 您兒子畫漫畫，我弟弟寫小說。”
“得知您兒子去世的消息, 他才特地來到這邊，希望有機會再見一面好朋友。”
房東：“真的嗎？！怪不得總覺得你弟弟很熟悉，名字好像在我兒子那裏聽到過。”
第一次對普通人的注視感受到壓力，聶玠垂下眼，“……啊。”
直到後背傳來邬佳表示催促的拍打，他才艱難地出聲續上剛才的故事，提出真正的想法：“你們去他墳前燒漫畫給他的時候，能不能帶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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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山頭很蕭索。
漫山遍野的墳墓無聲，卻能衍生出無數個家庭的故事。
邬佳特地去買了些水果，讓聶玠帶到那座熟悉的墓碑前。
這次不單單是房東，連他還在生病的老婆也來了，臉色奇差，看起來随時都會被風吹走的虛弱樣子。
邬佳和她打招呼都不由放低了聲音：“您好，我是現在房子的租客，我叫邬佳，這是我弟弟聶玠。”
“我知道，孩他爸都和我說了，”房東老婆笑着，“你們都是好孩子。”
她拍了拍邬佳的肩膀，然後視線看向聶玠，“你弟弟我也知道，之前兒子就說過有個朋友叫聶玠。”
“我就說有印象……”房東喃喃自語，“我還是關心少了。”
心知肚明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的兩個人都沒有接話，房東老婆倒也不介意，自顧自地往下說：“我兒子他身體不好，也沒什麽認識的同學，他說他最最最好的朋友不在這裏，但即使離得再遠，也會互相鼓勵對方挺過各種考驗。”
聶玠抿着唇一言不發，垂下的手卻微微動了一下。
不遠處的山坡上有棵樹，零星的幾片樹葉突兀地被一陣風撕碎，原本停在樹杈上的烏鴉受驚，撲騰着翅膀逃走了。
難聽嘶啞的烏鴉叫回蕩在墓地上空。
而聶玠耳邊是喋喋不休的女聲，每個字、每個詞都像是在否認他的人生一樣。
她說：“雖然他沒挺過考驗，你要更努力地面對生活，帶着他那份、”
“夠了！”聶玠煩躁地打斷她，轉過身快步走到另一邊的山坡上。
考驗考驗考驗！
就因為他的人生不夠順利，所以他就要面對那些被創造出來的狗屁考驗嗎？！
錯愕的房東夫妻二人把視線投到了還在場的邬佳臉上。
邬佳抹了一把臉，解釋道：“他有點觸景生情，見諒。”
“對你們失去兒子的心情表示理解，不過我們只是想來祭拜一下他而已……至于別的什麽，可能我們沒有辦法感同身受，不好意思。”
房東老婆怔愣了會兒，別過臉擦擦眼角，說：“好的，對不起啊。”
她慢慢蹲下身，從袋子裏先把那本漫畫墊在了最底下，然後掏出大把大把折好的紙元寶放在上面。
“兒子，我之前總哄你，生病只是對我們娘倆的考驗，就像你打游戲一樣，挺過去了就好……”
“你喜歡漫畫、小說、打游戲，卻總沒有機會多多體驗一下……”
“還有外面的、比文字更壯闊的世界，你還沒有來得及去看……”
女人低聲訴說着，紙張燃燒的聲音同樣像哀鳴。
邬佳等到那本漫畫沾染了火苗，開始變成一寸寸的焦灰前，就邁步走向聶玠。
“唉，今天也做了個惡人。”
“……”
見他不說話，邬佳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怎麽了？我的聶大作家還對‘考驗’兩字過敏呢？”
“不許說，”聶玠拍開她作亂的手，“就是讨厭這個詞怎麽了？整天考驗考驗的，這世界又不是一個巨大的考場。”
“噗。”
邬佳被逗笑了，顧忌着還在墓地，她捂着自己的嘴，“你說得對，與其說是考場，其實地球更像一根烤腸。”
聶玠愣了一下，本來陰郁的情緒莫名被拉出了一塊空白地帶：“……？”
“你想啊——”邬佳伸出一根食指，緩緩轉動手腕模拟烤爐裏的烤腸運動軌跡，“地球每天要轉，烤腸也要轉。地球每天都有一面要被太陽烤，烤腸也總有一面要接觸熱源。都是一模一樣的啊，地球怎麽不能是一根美味烤腸呢？”
“而我們每個人都是一粒調味鹽、不、椒鹽的更好吃……我們才是烤鹽吶。”
她說着說着嘶溜了下口水，“想吃烤腸了。”
聶玠：“=_=”
滿嘴跑火車，但是勉強中聽。
“懶得聽你講爛梗。”聶玠說完，轉身返回墓碑旁邊，蹲下身幫房東夫妻收拾貢品。
“切，區區叛逆期小孩，還挺好哄。”
邬佳偷笑完，也趕緊過去幫忙。
臨走之前，房東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來一本像模像樣的漫畫遞給邬佳。
房東說：“燒了原來的給兒子，我們自己又找人幫忙印了兩份，特地做成和那些漫畫一樣的板式，一份留給自己做個念想，另一份想留給你們……希望你們這些朋友，不要把他忘記得太快。”
邬佳心裏一緊，趕緊轉遞給聶玠，自己扭頭仰望藍天，生怕眼淚掉下來。
摩挲着手裏的厚實紙張，聶玠的視線掃過封皮“梼杌樓”的三個字，“……你們看了嗎？這本漫畫的主角也叫聶玠，不奇怪嗎？”
似乎是不需要思考的問題，房東沒有遲疑地說道：“大概他真的很喜歡你這個朋友，所以想給你畫個漫畫吧。”
“……是嗎。”
上下嘴皮仿佛被膠水粘住了，聶玠到最後還是沒說出口道歉的話。
他只是擡起手，把掌心裏始終攥着的水果袋子遞給了房東夫妻。
邬佳默默看着，沒有出聲阻止。
四個人最後望了一眼那座無聲的墳墓，一齊下山離開。
他們的身影遠去後。
墓碑旁驀地飄過一陣煙，留下了一朵帶着露珠的白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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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一場暴雨作為分界線，海城的氣溫飛速下滑，甚至有望跌破往年的最低記錄。
燒完那本漫畫後一切都沒有變化，聶玠只說感覺沒有惡鬼纏身了，照樣離不開太遠距離。
邬佳：“……惡鬼這個形容是不是不太對？”
日子照樣過，而邬佳終于在入職的公司轉了正。
年末了，各個工廠都臨近放假，公司需要一一聯絡，保證新年的事項不會因為工廠放假而停擺。
邬佳不得已連着加了好幾天班。
大概是這個原因，這幾天身體都不太舒服，頭更是發暈發脹。
邬佳打着哈欠離開公司，一出門，宕機的腦子裏就湧入了涼氣，本來萎靡的精神也振作了一點。
手機上的小程序顯示公交車還差五站，邬佳幹脆腳下一拐，去大廈樓下的便利店。
進門是玩偶的“歡迎光臨”，撲面而來的空調風熱乎乎的，卻又幹巴得讓人不舒服t。
邬佳轉了兩圈，還是決定買根烤腸。
接過店員遞過來的腸，把手機放回口袋，邬佳轉過身。
便利店的窗花換成了聖誕節的款式，玻璃上起了白霧，門外的夜像是另一個世界。
本來要邁出去的腳步莫名頓了一下，邬佳舉起手裏的腸，啃了下去。
油津津的肉腸那滾燙的觸感像唇舌間爆發的小型岩漿。
瞬間被燙出了眼淚，邬佳“斯哈斯哈”地用舌頭翻着肉，始終舍不得吐出來。
她盯着門外霧蒙蒙的風景，慢吞吞咀嚼着，思緒開始發散——
明天還要上班，什麽時候放假啊……
人類最大的考驗果然是工作。
如果世界真的是一根烤腸就好了，她不分晝夜也要啃穿地球。
正覺得自己腦袋裏的聯想有點好笑的時候，便利店裏的背景音樂跳轉到了下一首：“對抗地心引力讓我們一起反轉地球……”
這樣偶然對上腦電波的情形，似乎是生活偷偷藏起來的驚喜。
邬佳語調上揚，小小聲“嗯”了一下，随即情不自禁跟着動感的節奏搖了起來。
嘴巴一半用來吃烤腸，一半用來唱歌。
直到後知後覺自己還在別人店裏，她才尴尬地趕緊推開門沖進了夜風裏。
海城的冬風跟淬毒的刀鋒沒區別，刮臉上又冷又疼。
公交站裏所有人都戴着口罩，邬佳的嘴巴和她的烤腸是唯二冒着白煙的。
今天她踩點下了班，能碰上附近中學的學生。
寒潮催促着他們換上冬天的校服，不過仍然有幾個犟種挎着秋季的單薄外套，在風中故作堅強。
他們三三兩兩地擠在站臺的最後面，而前面是一群低頭看手機的打工人。
看起來班味和學生氣泾渭分明。
邬佳不想擠進人堆裏，幹脆停在了中間。
來往的車輛很多，正好是下班高峰期，公交車也陸續過了很多輛。
其中一輛又下來了幾個女學生，吵吵嚷嚷的。
剛踩到站臺的位置就大喊着誰的名字，前前後後找了一圈。
好不容易放棄找人了，又開始嬉鬧。
邬佳刷着手機，她們的聲音有如立體環繞聲從左腦穿到右腦。
……頭好痛。
手機振動了兩下，是聶玠發來的信息。
[聶玠：（照片）]
附圖是餐桌上的兩素一葷，看起來賣相很好。
自從邬佳上班後，他倆的晚飯點就越來越晚，等邬佳到家基本已經要七點了。
點外賣的話，雖然有保溫膜，冬天的氣溫還是會加速飯菜變涼，再者，邬佳吃厭了附近的外賣。
綜合以上理由，聶玠被迫上崗。
說是被迫，聶玠并沒有表現出十分排斥的态度，倒不如說是很自然地就接過了鍋鏟。
還每天用平板拍飯菜的照片發給邬佳，邬佳會回饋各種好評。
雖然他現在只會簡單的各種炒蛋，加一個可樂雞翅，但邬佳相信假以時日，聶玠一定能成為合格的小廚郎！
[邬嗚嗚不想上班：還在等公交，馬上回家品鑒聶老師的手藝(·﹃·)]
她還在看手機，突然被幾個追逐的女生撞了一下，其中一個喊：“XXX班的XXX喜歡XXX！”
另一個就追在後面尖叫。
那聲音直穿邬佳的太陽穴，“……救命。”
壓抑下自己的怒火，擡頭看見自己的公交來了，邬佳逃也似的離開了站臺。
同車站的人也上了車，門一關上就給朋友發語音：“剛才站臺好多初中生，吵死了……我們那會兒也那樣嗎？天，怪不得我爸媽那會兒看我那麽煩呢。”
邬佳也在和陸知穎打字吐槽。
[邬嗚嗚不想上班：不過說起來，我印象裏自己從小到大也是這種咋咋呼呼的性格，家裏人總說我是瘋丫頭。]
[LZY：誰不是。老師那會兒也不怎麽搭理我們，估計就是覺得太跳脫了，不愛管。]
[邬嗚嗚不想上班：青春期是這樣的，本來就很外向活潑的話，會因為荷爾蒙變得更需要他人的矚目吧，就像我們來大姨媽的時候總是會被激素影響心情。]
[LZY：嗯，女生早熟這種說法或許也和身體激素挂鈎吧。]
[邬嗚嗚不想上班：不是很懂不敢亂說……反正剛才站臺那些男孩子都還在拆幹脆面裏的卡牌玩，拆到了也會嘎嘎亂叫，不過離得遠，沒傷害到我而已。（粉紅兔子微笑.jpg）]
[LZY：男~人~至~死~是~少~年~（Loopy陰陽怪氣.jpg）]
同一輛公交車上也有各個學生，有個女生坐在斜着的座位上，書包放在腿上當做墊板，就這麽安靜地寫着作業。
邬佳看了眼，想起來自己以前也有過這樣的日子。
為了回家之後能有空幹別的事情，總是盡可能早地趕完作業。
她以前的性格在老師眼裏或許也是那樣煩人的，喜歡參與各種活動，讀書也讀不太明白。
倒不是說腦袋笨，而是不懂讀書的意義。
但不代表她不是個好孩子。
她也會在某一天突然意識到時間不多了，于是咬着牙追逐，考上理想的大學。
[邬嗚嗚不想上班：唉，都是這麽過來的，我小時候也沒好到哪裏去……算了，不生氣了。]
[LZY：……你好輕易地原諒了那個撞你的人。]
畢竟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時光那麽辛苦卻是人生中難得無憂無慮的日子。
讀書真好啊，不像現在每天要為生計發愁，公司裏全是牛鬼蛇神……
話又說回來，聶玠今年16歲的話，在現代也不過是高一的年紀吧。
這個年紀該去讀書的——
“下站有沒有人要下的？”
公交車司機的聲音打斷思緒，邬佳趕緊中斷了打字的動作，匆匆忙忙站起身，邊往車門走邊喊：“要下的！！”
下車後還需要步行五分鐘，邬佳垂着脹痛的腦袋終于回到家。
進門就是臘腸熱情的迎接，酸菜也蹲在不遠處張望。
可愛加倍！！！
邬佳滿血複活！！！
顧不上和聶玠打招呼，邬佳先去洗手換了家居服，抱起在一直腿邊打轉的臘腸狠狠吸了幾口。
“好香好香好香我的好寶！媽媽親爛你的小爪爪！”她吸得狂野，言語更是變态，“今天怎麽這麽香啊臘腸寶貝，是陽光的味道~”
聶玠按下遙控器暫停電視，從沙發上起身，“曬了一天太陽，都是螨蟲死掉的屍體味道。”
邬佳沉默了一秒，繼續狂吸：“媽媽幫你把螨蟲吸光，媽媽是臘腸的吸塵器~”
“= =”
見怪不怪的聶玠別開眼繞去廚房。
他在盛飯，邬佳放下臘腸，追着酸菜想吸。
這個天氣飯菜冷得格外快，連熱煙都撐不過幾秒，聶玠放下碗，看向他的飯搭子——
邬佳撅着屁股在沙發旁邊，伸長了胳膊摸茶幾下的酸菜。
“……別玩貓了，來吃飯。”
“好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