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耳光(三章合一)
耳光(三章合一)
孟光曜能感覺到懷裏的滾燙, 很快把她放在了床上。
已經盡量放輕動作,但還是驚醒了關雨。
“不用……”她推開他的手,眼睛半張半合,聲音含糊。
“……王姨……不去醫院……”
這那是醒了?根本就是燒糊塗了。
“先生……”王姨從外面走進來, 拿來了體溫計和退熱貼, 準備給她量下體溫。
“我來吧。”
孟光曜接過體溫計小心地放到她舌頭下,再把她額上的頭發理開貼上退熱貼。
貼之前, 手背探了下, 滾燙。
只淋了一點雨就燒成這樣?在他認知裏, 關雨不該如此嬌弱。
電子體溫計上顯示39.6℃。
“退燒藥什麽時候吃的?”孟光曜回頭問。
“我也不清楚。”王姨往桌上找去, 很快找到了之前拿給關小姐的退燒藥和感冒藥,分別都少了兩顆。
“關小姐是下午兩點多問我拿的藥。”
孟光曜嗯了一聲:“倒杯水來。”
王姨手腳麻利地拿起桌上的水壺倒了一杯。孟光曜移到床頭坐下,扶起床上的人輕聲叫她。
“關雨, 吃藥。”
連叫幾聲, 她迷迷糊糊睜了眼,配合地吞下藥片和水。孟光曜又将靠在他胸前的人慢慢放下去。
王姨用紙巾擦了擦她嘴邊的水,擔憂地說:“關小姐身上這麽燙,不如我拿溫水替她擦擦身子?”
“好。”孟光曜應了聲, 目光落在她通紅的臉頰上, 真想用力在上面擰一把。
要是她肯早點讓王姨來照顧,也不至于現在燒成這樣!
王姨端了一盆水進來, 孟光曜從床上起身讓開。
餘光瞥見桌上的筆記本, 想順手蓋上屏幕。一碰之下,黑掉的屏幕又亮起來, 屏保的圖案在上面飄來飄去。
孟光曜的眸子暗了暗, 卻很想笑。
她不知從哪兒搞來這張類似街霸的圖,一個彪悍的女人擡腳踢在男人扭曲的臉上, 唾沫星飛濺,旁邊還配了醒目的大字“K.O.混蛋”。
混蛋……
他怎麽可能想不起那晚被她這麽罵過?
所以,她心裏其實很想、很想痛扁他一頓吧?
孟光曜好笑地勾了勾唇,蓋上筆記本轉身出去。
順手拔下門上的鑰匙,跟王姨交代了一句:“半夜的藥,我來喂她吃。”
然後帶上了門。
*
關雨從睡夢中醒來,渾身發熱,口幹舌燥。
黑乎乎的房內,桌上的臺燈還亮着。
她爬下床,抓起桌上的一杯水大口灌了下去。放下空杯的同時瞟了眼鬧鐘---十點半。
早上,還是晚上?
關雨走到窗前,拉開厚重的窗簾,傾洩而入的明亮光線告訴她現在是早上十點半。
她的記憶還停留在昨晚七點趕工的那一刻。
她什麽時候上床睡覺的,還睡了這麽久?
這一段時間的記憶猶如空白,沒有半點印象。好在頭沒那麽暈了,身上也輕松了許多。關雨理了理衣服和頭發,去二樓的衛生間洗漱。
“關小姐來吃早飯。”見她下樓,王姨慈眉善目地向她招手。
關雨回她一個微笑,看了看桌上品類繁多的早餐,好奇地問:“怎麽今天準備這麽多?”
“這兩天你沒吃什麽東西,先生讓多準備幾樣,你就揀喜歡吃的。我去給你盛碗熱湯。”
先生?
關雨困惑地坐下來,等王姨端了湯從廚房出來問:“孟光曜回來過了?”
“啊。”王姨笑着應道,“昨晚回來了,早上八點不到又去上班了。”
關雨擰了下眉低頭喝湯,孟光曜居然悄無聲息地來回了一趟。
“關小姐,你不知道先生回來了?”王姨一臉疑惑。
關雨含了一口湯,搖了搖頭。
“那應該是你昨天燒得厲害……先生還照顧了你,你都不記得了。”
王姨的話讓關雨赫然一驚,被嘴裏剩下的小半口湯嗆到,抑制不住地咳起來。接過王姨遞來的紙巾,關雨擦了擦嘴不可置信地問:“你說孟光曜……照顧我?”
王姨接下來講出來的話着實又震驚了關雨。話裏這個溫柔細致耐心的形象,跟前幾天那個冷酷混賬的男人是同一個人嗎?
“半夜的藥也是先生喂的。”王姨又補充了一句。
剎那間,關雨那片空白的記憶裏忽然冒出一點印象出來。
她還以為是在夢裏。
裏面有個人扶着她的肩,在她耳邊輕聲喚她的名字---似乎是個男人的聲音,溫柔得像是徐習知。
他說:關雨,吃藥……
*
總裁辦,曾懷禮正在跟孟光曜讨論今天網上出現的一則微博,題目是【公關經理罹患抑郁症,康明總裁無良逼離職】 ,發布人正是公關經理的女兒藍瑤。
由于發布人既非大V,又沒有買營銷號,這條微博發到網上并未受到多少關注。
“雖然藍瑤發的微博不太可能掀起什麽軒然大波,但最好還是跟她談談讓她撤掉。”
“恐怕她都不會見你。”孟光曜摸了摸額頭,“不過你可以試試。”
“周琛說關雨認識藍瑤,我想讓關雨幫我約她。”
孟光曜垂眼蹙眉,想起昨天半夜她還燒得迷迷糊糊的樣子……
“讓周琛去找藍瑤,對藍瑤……他有經驗。”
屋外的雨淅淅瀝瀝,看來又要下一整天。
關雨換上運動鞋去了樓頂的健身房。單車沒力氣蹬,在跑步機上走了大半小時,出了一身汗。稍後沖了澡t,又把衣服拿去烘幹。
後來寫程序就忘了,等王姨替她拿回來的時候才想起來。衣服不僅烘幹了,還燙得平平整整。
“謝謝……”
“關小姐,還是給你準備幾件衣服吧?”王姨看着空空蕩蕩的衣櫃說。
“不用,我再住幾天就走了。”
臺歷上,從協議到期那日到今天,倒計時顯示還有二十天。除卻技術部審核程序、以及系統安裝調試的時間,她頂多只有七八天時間用來編程。
關雨有些絕望,她現在除了趕工,唯有趕工。
住兩天就回來,你一個人寫不完的。
忽而想起徐習知的話,關雨重新振作起來,咬咬牙又陷進了代碼堆裏。好像是進入忘我的境界一樣,忘記了周遭的一切,腦子裏只有代碼。
“還沒睡?”
不知過了多久,背後突然冒出一個低沉的嗓音,将她從代碼堆裏拽了出來。
那個神出鬼沒的孟光曜又回來了。
關雨下意識地瞄了眼時鐘,方才從椅子上起來。看見孟光曜身着家居服站在門口,她皺了皺眉。
“我記得鎖了門。”
“這是我家。”孟光曜答非所問。
或許是他這一身慵懶輕松的穿着,整個人的感覺沒有了一貫的強硬銳利。
“現在是深夜十二點。”不解他為何這個鐘點還闖進來。
“你也知道已經很晚了。”孟光曜挑了挑濃眉反倒朝裏走了進來,捉摸不定的眼神毫不避諱地落在她身上。
“上床去睡覺。”這個語氣,像極了徐習知命令她一樣。
所以是在關心她?關雨再度意外了。
“孟總,我自己知道什麽時候去睡覺。”
“你要知道,就不會把自己搞成昨天那副模樣!”孟光曜原本輕松的表情一下就嚴肅起來,語氣也生硬了許多。
“病還沒好又熬夜,還想再來一次?我讓你住這裏可不是三天兩頭伺候一個病號。”
這控訴有點莫名其妙,關雨啞然:“我沒你想的那麽嬌弱……而且我盡快完成工作不正是孟總期望的麽?”
孟光曜聞言俊臉一沉,又生出了那股咄咄逼人的氣勢來。他更走近了,居高臨下地逼得關雨後退一步。
“在我的地盤要聽我的話。”
關雨還未反應過來,他長臂一伸,桌上的筆記本被他攬走收入懷中。
“孟光曜---”
關雨立刻超前一撲,但他那會給她撲中?人已經向後閃了好幾步。
TNND!
一會兒扣她手機,一會兒搶她電腦!
關雨氣急敗壞地叫道:“你要是真拿走了,今後就不要厚顏無恥地把拖延進度的罪名扣在我頭上!”
看她又氣又惱的模樣,孟光曜不禁輕輕一笑。
“別一副我欺負你的樣子。我大度一點,扣一次筆記本,期限延長一天。這樣算,可以吧?”
誰稀罕你大度!關雨牙齒都快咬碎了。
“孟光曜你能不能不要幹涉我的工作?”
“我已經習慣了幹涉別人的工作。”
“我不是你的員工!”
“可你是我的……乙方。”孟光耀似是得意地沖她揚了揚眉,出了門還順手給帶上了。
關雨抓狂地抱着頭在屋裏暴走。
她要不要沖過去跟他硬搶?
可就憑她,哪裏對抗得了比她高出一個頭的男人?
啊啊啊!!!
為什麽每一次她都只能忍氣吞聲?
.......
那晚,關雨做了一個夢。
她變身為街霸裏那個武力值爆棚的春麗,将那個混蛋按在地上胖揍!
他完全沒有還手之力,臉腫得像兩個饅頭挂在嘴邊。
她解氣地拍着饅頭問他:還敢不敢要她聽話?他可憐兮兮地搖着頭,我聽你的。
誰要你聽?
她揚起手又要揍他,被他一把抓住猛地往下一拉,一下子趴在他胸口,眼睛對上一雙含情脈脈的黑眸。
“我們兩個……”他說,“總要聽一個人的……”
這個夢驚醒了關雨,也驚出了一身冷汗。
她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似乎還有點熱度。
拿體溫計量了一下,果然低燒38度。所以,她是被那個混蛋的所作所為搞得錯亂了---不管是生理還是精神,都紊亂了!
“關小姐,先生讓把這個交給你。”早上,她一下樓,王叔就拿着筆記本迎上來。
關雨黑着臉接過自己的東西,胡亂吃了兩口早飯就回房間了。
一肚子的氣還沒消化,哪有胃口吃飯?
因為心情煩躁,寫那條都不得勁兒。越不得勁兒,越煩躁!關雨狠狠地揉了揉頭發,胸口悶得快要憋死了。
她望了望窗外剛剛放晴的天空,決定幹脆出去透透氣。剛在玄關處穿運動鞋,庭院裏開進來一輛紅色跑車。
這麽騷包的顏色,該不會是孟光曜忽然回來了吧?
關雨走到門口,王叔已經迎上去打開了司機一側的車門,從車內下來的女人......
居然是......
萬婷婷
相較于關雨的小意外,萬婷婷臉上的表情可以用震驚來形容。
“你怎麽在這兒?”
“我在這兒工作。”
“工作?”萬婷婷顯然不信的樣子,一旁的王叔道:“萬小姐,關小姐的确是先生送來這裏工作的。”
萬婷婷神情複雜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光曜為什麽送你來這裏工作?”
這位千金小姐該不是誤會她跟孟光耀了吧?
關雨忽爾心思一動,正好給那個混蛋挖個坑讓她出口惡氣。
關雨嘴角一揚,故意以一種暧昧的、小小得意的口吻說:“我也想不通為什麽孟總非要這麽做。我已經在這兒住了好幾天,孟總早上走的時候也沒說還要留我住到什麽時候……所以,萬小姐還是親自去問孟總吧。”
“還真看不出來關小姐的手段,徐哥、懷禮,現在又是光曜……關小姐到底想傍誰啊?”
萬婷婷眉眼間透出明顯的輕視,大概已經被她的話誤導了---只不過方向有些偏差。
“萬小姐有什麽疑問還是去找孟總解釋吧。我去跑步了,你請便。”
為避免與萬婷婷再度碰面,關雨在外面約莫跑了四十多分鐘。回到孟宅的時候,那輛紅色跑車已經不見了。
想到孟光曜焦頭爛額地向女友解釋的畫面,關雨的心情頓時變得美麗起來。那天晚上,她是哼着小調下樓吃晚飯的。
“關小姐,燒是不是已經退了?”看她心情好,王姨以為她病好了。關雨微笑着“嗯”了一聲,也不解釋。
“那就好。我煮了排骨蓮藕湯,你多喝一碗。”
“好,謝謝!”
關雨悠然自得地吃着菜、喝着湯,跟以往只顧迅速填飽肚子的進餐節奏迥然不同。
王姨看在眼裏既欣喜又意外,不太擅長誇人的關雨略微生硬地誇了一句:“阿姨,你煮的菜味道很好。”
王姨臉上頓時笑開了花。
這時,門外似乎有車子開進來的聲響。
“先生回來了。”果然,門外王叔叫了一聲。
關雨吃飯的動作一滞。
不一會兒,西裝革履的孟光曜從玄關處走進來,手裏拎了一只碩大的購物袋,徑自朝餐廳這邊走了過來。
關雨一動不動地盯着他表情淡然的臉,努力想要抓出一點蛛絲馬跡。
“先生吃晚飯嗎?”王姨問。
“嗯。”孟光耀把購物袋放在她腳邊,“晚上開始降溫,多穿一點。”他淡淡地說完,便上樓去了。
關雨莫名地看了眼王姨,後者正以标準的姨母般的微笑看着她。
……
關雨好奇地扒開購物袋瞅了一眼,裏面是兩件毛衣。
孟光曜的葫蘆裏到底賣什麽藥?
他不是應該發火斥責她在女友面前亂嚼舌根然後把她趕出去麽?
“關小姐,我幫你拿到房間挂起來。”
“哦。”關雨茫然地應了一聲。
萬婷婷會不會沒有去找孟光曜?
關雨兀自納悶的時候,孟光曜換了一身居家衣服下樓來。徑自在她旁邊隔了兩個座位坐下,先喝起了湯,然後拿起筷子吃起菜來,心情甚是輕松的模樣。
餐桌上,一個人安靜地吃着晚餐,一個人沉默地咬着筷子。沒有語言交流,也沒有眼神交流。
最後,還是關雨沉不住氣。
“萬小姐下午來過了。”
“嗯。”
就嗯?
“她沒跟你說?”
“說什麽?”孟光曜淡定地看向她,嘴裏還嚼着東西。
關雨語塞,僵住。
孟光耀微微抿了抿嘴角,也不催她回答,又夾了兩根蔬菜放進嘴裏。關雨愈發懷疑萬婷婷沒跟他提過。
看來她挖坑失敗。
不……也許還沒有。
“萬小姐見我住在這裏,應該是誤會了。”關雨繼續搞事情。
“哦,誤會了什麽?”孟光曜音調微揚,面上還是雲淡風輕。
誤會什麽你心裏沒點數?
關雨肯定這家夥在裝蒜t!
“你真不擔心萬小姐生氣?”
孟光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兩道濃眉微擰着,沒好氣地答:“婷婷不像你,不知好歹。”
所以萬婷婷大度地相信了自己的男朋友?
關雨沮喪地閉了閉眼睛,完全沒了胃口,生硬地說了一句“孟總慢用”,便推開椅子站了起來。
“關小姐---”王姨在後面叫她,“不是還要喝碗湯嗎?”
“飽了。”
關雨頭也不回地上樓去了。
晚上,窗外疾風驟雨,果然降溫了。關雨把房間內設定的室內溫度往上調了兩度,但升溫效果不明顯。
關雨打開衣櫃,盯着那兩件新毛衣看了兩眼,最後取出了自己的夾克外套。
夜深人靜之際,聽到鑰匙開鎖的聲音。關雨轉過頭,不出意外又看到了孟光耀。
“又來收電腦?”她連一聲“孟總”都不懶得虛稱一下了。
孟光曜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擰着眉點了點下巴。關雨迅速蓋上筆記本抱在懷裏,跳到了一邊。
“你确定要跟我搶東西?”孟光曜似笑非笑地朝她走過來。
“你好意思跟女人搶東西?”
“你有把自己當女人嗎?”
……
關雨這一當機,肩頭突如其來的兩股壓力将她生生地按回了轉椅上。沒等她反應,椅子就飛快地旋轉起來。
“啊---”她忍不住輕呼了一聲,椅子驟然停住。
“還不肯撒手?”孟光曜臉上的笑容像是耍猴一般。
關雨倔強地仰頭盯着他,手裏抱得更緊。
椅子又轉了起來,比剛才的速度更快。關雨只覺眼前的視物一閃而過,令人頭昏目眩,可又不肯松手去抓扶手。
大概因為這幾天體質下降,受不住這樣的天暈地旋,關雨一咬牙,奮力一跳,便從旋轉的椅子上跳了下來。
落地前,她大概是做了一個抛物線運動,身體不受控制地斜着蹦了出去,踉踉跄跄就往地上栽下去。
大腦沒給出應激反應,雙手卻還下意識地抱着筆記本。就在倒地的瞬間,她被抱進了一個結實的懷抱中。
一開始無法聚焦的瞳孔漸漸看清了頭頂那張好看卻又可惡的臉。
霎時,關雨眼底不争氣地有些潮熱,憤然掙脫他的懷抱,負氣地把筆記本朝他身上用力砸過去。
“拿走!拿走!有本事你每天都拿走!我巴不得你多賞我幾天時間!”關雨惡狠狠地說完,沖到床上,将頭埋進被子裏。
“關雨……”
“滾出去---”
三個字吼出口,兩行溫熱的眼淚便順着臉頰流了下來。關雨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發出軟弱的哭泣聲……
良久,四周靜若無人。
關雨止住眼淚,掀開蓋住臉的被子,茫然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
窗外,清晰的雨聲和着風聲鑽入耳朵裏。仿佛帶來了室外的寒意,冷卻了她最後殘喘茍延的一點熱情。
她覺得自己堅持不下去了。
她也……不想堅持了......
*
翌日的清晨,窗外仍是一片凄風苦雨的悲慘景象。無論是高大的樹枝,還是濃密的灌木花叢,皆在狂風肆虐中瘋魔亂舞。
這鬼天氣,怕是很難叫到車。
關雨下樓的時間是八點半,平時這個點孟光曜已經去上班,此刻卻還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材料。關雨沒覺得太意外,畢竟今天周六,天氣又這麽糟糕。
王姨似乎察覺了什麽,關雨權當沒看見,徑自朝孟光曜走過去。
“我的手機。”
孟光曜擡起頭,迎上一雙冷漠的大眼睛。
她今天把頭發紮起來了,依舊穿那件寬大的夾克外套,灑脫不羁的樣子跟昨晚紅了眼眶的關雨截然不同。
他知道昨晚是他玩過火了,也懊惱了很久,一直在想今天怎麽能夠補救一下?或者說,怎麽哄她一下?
孟光曜上網搜“如何哄女朋友”,得到許多五花八門的說法。其中有一種他覺得比較理性,可以接受---她要什麽就給她什麽。
所以現在茶幾上,他的兩沓資料旁邊放着她的筆記本。還她的時候,他打算告訴她,再也不收她的筆記本了---但她開口要的卻是手機。
“你的筆記本。”他拿起來遞給她。
“我說,我的手機。”
“你可以用座機。”
“我的手機!”她加重語氣,完全是不容拒絕的口吻。
孟光曜擰了擰眉。
對着這個讓他“滾出去”、對他給她買的衣服全不領情、現在還臭着一張臉向他逼讨手機的女人,他居然沒法生氣。
就因為昨晚把她欺負哭了?
孟光曜只好讓步。
“跟我來。”他放下筆記本,越過板着臉的女人,往樓上去。
一直走進自己的房間,從床頭櫃的抽屜裏取出了她的手機。
關雨抱着筆記本站在門口。
“就在這裏打電話。”他把手機遞出來。
關雨冷笑:“難道你還要監聽?”
孟光曜收回手。
“要麽在這打,要麽不打。”
關雨憤恨地盯了他數秒,将筆記本丢在一旁的桌上,動作極其粗魯地從他手裏抓過了自己的手機。
指甲用力地劃到了他的掌心,孟光曜嘴裏輕輕“嘶”了一聲。看也沒看他的表情,關雨拿了手機飛快走進房內的洗手間,大力地甩上門、落鎖。
開機後,登時湧入了許多來電提醒和短信。
關雨飛快地先翻了短信。
媽媽:【小雨,下個月底你爸想給我辦五十一,你回不回來?】
爸爸:【小雨,你媽生日必須要回來啊!】
習知:【關雨,你到底要躲我躲到什麽時候?】
藍瑤:【姐姐,我聯系不上你……我打算在網絡上曝光孟光曜逼我媽離職……】
小趙:【關工,設備好像都到齊了,這是清單你看看……】
老五:【關大,你手機怎麽打不通啊?老大找你啊……】
老七:【關大,怎麽回事?老大滿世界找你呢……】
……
孟光曜怔怔地看了看被甩上的門,又低頭瞧了瞧被劃出紅印的手掌。
真真是只野貓!
一想到這只野貓要給徐習知打電話,便按捺不住心頭的煩躁,心也提了起來。
孟光曜悄悄地把耳朵貼到了門上,居然能聽到聲響。
不過她講話的聲音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他斷斷續續地聽到“好不好”“我會注意”“我會回去”“保重身體”之類的話,應該是在跟父母通電話,孟光曜懸着的心輕輕落了下來。
關雨的确是在跟媽媽講電話。媽媽是中學數學老師,去年退休後又返聘回校繼續教學。年底最後一天是媽媽五十一歲生日,老家的傳統辦零不辦整,所以老爸想今年隆重地辦一辦。
這通電話還沒結束,關雨聽到提示音進來了另一個電話。待她最終跟媽媽拜拜後兩秒,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
來電顯示正是徐習知。
“關雨?”話筒裏的聲音裏帶着一絲懷疑,似不确信。
“是我。”
……
“你去哪裏了?為什麽要關機?你知不知道我打了多少通電話?你難道一點沒想過我會擔心嗎?”
靜默幾秒之後,電話那頭傳來徐習知一連串生氣而激動的聲音。
事實上,她剛才開機的時候就看到他打過幾十個電話的記錄。她是準備稍後就回他電話的,沒想到他先打過來了。但現在徐習知是這種情緒,除了對不起,關雨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你到底在搞什麽?”徐習知聽到她的道歉更火了。
……
“關雨!”
“……我就是想一個人寫完程序就回來。”
“把你的定位發過來,我去找你。”
“習知……”
“你如果不發,我就去水鄉一間客棧一間酒店的找過去!”徐習知有些發狠地說,“我不信找不到你!”
“我……不在水鄉。”
“所以你究竟跟哪個男人在一起?”徐習知激動地吼起來。
他以為萬婷婷是不懷好意的撒謊騙他,他的關雨怎麽可能瞞着他跟其他男人在一起?他快要找瘋了都聯系不上她,結果現在……
“你騙我在水鄉是跟誰---”
放在耳邊的手機突然被身後的一只手抽走。
“孟光曜---”關雨怒不可竭,追上了去。
孟光曜迅速将手機關機并揣進了褲子口袋裏。關雨不管不顧伸手過來摸,他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哪知她反抗的力氣很大,他不得不加重了手勁,可又怕真的捏疼了她。
不知好歹的女人像瘋了一般提起腳向他狠狠地踹了過來。
“喂,別逼我對你動粗。”腿上挨了兩下的孟光曜急了,将她推到牆上用自己的手腳壓住了她。
他只想讓她冷靜下來,并不想再把她弄哭。可關雨本在t激烈掙紮的身體一下子定住,怨恨的眼底又蒙上了一層潮紅。
“又哭?”孟光曜下意識地松了手上的力道。
啪---
氣紅了眼的關雨一掙脫禁锢,擡手扇在了他臉上。
孟光曜被突如其來的一記耳光徹底打懵了……
“我受夠了孟光曜!我他媽不幹了!”關雨怒氣沖沖地想要推開面前的男人,手腕卻又再度被他牢牢鉗住。
“放手!”
“你想毀約?”孟光曜沉下臉。
“沒錯!你要投訴、要賠償,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關雨無懼無畏,兩只眼睛如同噴火一般仇視着那雙冷峻的眼睛。既然豁出去了,就沒什麽好顧忌。
“我現在已經不是你的乙方,請你放手!”
孟光曜的臉色難看得吓人,手上的力道更重了幾分,痛得她擰了擰眉心。
忽地,那力道一松,孟光曜退後兩步放開了她,關雨揉着發紅的手腕往外沖。
“關雨---”
孟光曜厲聲叫住了她。
“當初是你跑來跟我信誓旦旦地做了保證,讓我相信了你……”
“別說得好聽!如果你真的相信我,就不會定下那些條款故意刁難我!更不會把我關在這裏像個犯人一樣監視起來!”
孟光曜深幽的黑眸中有了明顯激動的情緒。
“你以為那些協議條款都是故意刁難你?你以為我把你抓來這裏只是為了監視你?”
孟光曜氣結,聲音越來越怒:“像犯人?有哪一個犯人餓了有人管、生病了有人照顧、還會有人擔心你冷不冷……”
“不過就是收了你的手機、筆記本!關雨,你在不斷質疑我的時候有沒有仔細想過我為什麽要這麽做?”
說完最後的一句話,孟光曜眼神裏分明閃過難掩的失望。
“禮拜一早上把解約書發給周琛。”說着,從她旁邊擦身而過,奪門而出。
反倒是關雨定在原地呆了一會兒,才慢慢拿了筆記本回到客房。
明明不占理的是他孟光曜,為什麽現在卻覺得是自己理虧?
王姨輕叩了兩下門走進來,手裏拿着的是她的手機。
“先生讓我交給你的。”
“他……人呢?”關雨有些怔然。
“先生出去了,說最近幾日都不過來。”王姨停了一下,又遲疑地開口:“先生是不是……跟關小姐吵架了?”
關雨勉強扯了扯嘴角,無力解釋。
“先生其實很關心你的……”
莫名覺得心口一陣酸澀,眼眶裏又有一陣熱氣湧出。
關雨忙走到窗前,望向外面不見減弱的雨勢,太陽穴不由地突突猛跳。
這麽大的雨,他開去哪裏?
孟光曜駕車行駛在滂沱大雨中。雨刮器以最頻繁的節奏往複掃動,仍然難以抵擋前車窗上不斷湧來的水流。
車道上霧氣騰騰,能見度不過幾十米,他的車只能低速前行。蝸牛爬的速度更令他焦躁不安。
走得急沒拿外套,他開了暖風驅逐寒意。
等車子好不容易進了高速,孟光曜撥了電話給曾懷禮,叫他出來喝酒。可那小子風騷地在電話裏說,他這會兒正在女友香閨,實在不便抽身。
孟光曜聽見那邊女人嬌嗔地喊着“懷禮”,被激起一身雞皮疙瘩,立馬掐掉電話,狠狠地罵了一個靠!
然後,腦子裏就該死地冒出了那個女人冷着臉跟他說不幹了的樣子---就像是她主動來招惹了他,現在又甩手要走人!
這種感覺讓他郁悶的胸口熱得發慌,他又煩躁地把暖風關掉。
最後,都不知道是怎麽開回公寓,也不知道是怎麽在客廳的地毯上睡着的。
他只記得接了王叔一個電話,只記得從未有過的挫敗感将他緊緊包裹,連酒精也無法使他在入睡前感到輕松……
“先生已經到公寓了。”
聽王叔這麽說,關雨繃了半天的弦方才松弛下來。
窗外的雨停了,但風還是很疾。
也許現在能叫到車回市區---至少可以載她去最近的地鐵站---但是她卻猶豫了。
走,還是不走?
剛剛過去的半天,腦子裏一片混亂,唯一清晰的竟然是擔心某個人的安全。
在跑步機上,關雨将混亂與隐隐的不安化成汗水揮灑殆盡,然後疲憊地躺在地上重重地喘息……
孟光曜說得沒錯,當初是她信誓旦旦地給出承諾,協議也沒逼着她簽。雖然把她關在這裏有些霸道,但也是她有錯在先。
要不是現在項目進度已經過半、實在不宜中途換人,說不定連關她的機會都不會給她。
至于他說的其他的……
此時,關雨不願去深究......
*
某處高級酒吧裏,一個身穿黑色休閑外套的男人獨自坐在吧臺上。
屋頂投射下來的一束燈光打在他手裏的酒杯上,襯得酒水好像琥珀一般光亮。男人仰脖,将杯中琥珀一飲而盡,然後“啪---”得一聲放下杯子,拿起酒瓶往裏倒。
當酒瓶裏只剩五分之一不到的時候,一雙纖細而又漂亮的手妩媚地攀上了男人寬闊的肩膀。
“婷婷……”男人沒有回頭就嗅出了她的味道。
“不是說要和我保持距離?怎麽又約我出來陪你喝酒?”
萬婷婷從男人身上收回手,自然地坐上邊上的吧椅,嬌俏地托腮盯着嗜酒的男人。
“告訴我……那個男人是誰?”
萬婷婷臉上的笑容霎時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惱怒。她迅速站了起來,扭身就走。然而,男人更快地拉住了她的手腕。
“要耍酒瘋找別人去!”
“婷婷---求你告訴我……”男人緋紅的臉上全是哀求。
“徐習知!”萬婷婷咬牙切齒地喊出他的名字。
這個可惡的男人,為了那個叫關雨的女人要跟她提前終止五年的關系!
她是誰?萬氏的千金大小姐。她有她的驕傲,所以不會挽留他,更不可能哀求。
然而,此刻親眼見到這個男人為了別的女人買醉、低下身段哀求,她真想用力地扇他一巴掌!
“我知道……你恨我……”徐習知慢慢松開了手,像是喃喃自語一般,“……你不會告訴我……”
“告訴你又怎樣?你還跑過去搶人?”
徐習知倒酒的動作一滞,眼底散發出一絲狠絕的戾氣。
他一定要讓那個男人付出代價!
但是很快,酒勁上頭,那點戾氣便從他的眼睛裏消失了。他醉眼迷蒙地擡頭看向身邊的女人,仿佛是一個期待女友回心轉意的男人……
雨水洗淨的夜色裏,彌漫着自然的大地芬芳,霏霏靡靡、沁人心脾。
街頭霓虹燈下,情人耳語低喃,缱绻悱恻,令人沉醉。
撲朔迷離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