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四十三天
第四十三天
43
“你詐我?”
現在不是應姜千方百計追着他問“你真不跟我試試嗎”的時候了, 靳西岳也不是處于對她沒有邊界感的行事作風感到冒犯的階段。
對她好怎麽了?難道怕她知道黏上自己嗎?
靳西岳收斂一驚一乍的反應,多少受她當初死纏爛打态度的影響,也學得一副厚臉皮:“不告訴你, 是不想你覺得有壓力。畢竟你已經拒絕我兩次了, 一旦知道,會又一次阻攔我吧。”
“是有這個打算。”應姜笑笑。
靳西岳嚴肅地看她, 應姜把沒說完的話說完:“不過你幫我也是幫自己,我攔這個沒意義, 還是謝了。”
這個話題翻篇。
靳西岳沒得寸進尺。
等服務生把打包好的小食送來,兩人便動身離開。
晚高峰時間,大大小小的車道都堵。
居民樓夾着的車道旁,商店前聚着結束一天工作前來采買的居民,熱鬧安逸,這是一天中煙火氣最足的時刻。
靳西岳的手機響, 他在開車不方便接,掃了眼屏幕顯示的來電人,轉到了手機藍牙接通。
打電話的是個中年女人, 說話時帶着很重的口音,語氣中克制壓抑着崩潰的哭腔:“小岳, 阿姨不知道怎麽辦了,金金他今天用刀割自己的手腕, 幸好被護士發現……”
靳西岳視線專心盯着路況, 被電話裏的內容轉移了注意力,誤踩了下剎車, 車身輕微颠簸, 引得應姜茫然地偏頭,詢問:“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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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西岳沖應姜輕搖頭, 語氣平穩地問電話那頭:“人現在沒事吧?”
靳西岳這通電話打的時間不久,但結束後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對應姜說:“明天我安排司機來接你,我臨時有點事。”
應姜擔心地看他一眼,說:“不用,我明天要出差。”
靳西岳随口追問:“去哪裏?”
應姜察覺到靳西岳的狀态實在是太差,找點開心的話題逗逗他:“弟弟,我嚴重懷疑你以權謀私查我崗。”
靳西岳眼神幹淨,挽尊的話信手拈來:“不可以嗎?作為合作方,我需要避免有事找不到人的情況。”
應姜看他一眼,笑說:“有事打電話,不會讓你找不到的。”
-
翌日上午,大興機場。
應茗今天要飛上海,航班時間比應姜飛南京祿口的起飛晚,這會兒跟她坐在同一片候機區域,閑聊。近來狀況頻發,但對于她們而言,根本算不上什麽,日子照常過,平穩又潇灑。
視野裏多出一道熟悉的身影時,應茗語氣熟稔又冷淡地打招呼:“這裏有空位。”
應姜随着應茗言語指引發現了靳西岳,後者顯然也剛注意到她,被招呼着往這邊走,接上應茗的招呼。
應茗:“也是去南京?”
得到靳西岳的确認後,應茗顯然誤會了什麽,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逡巡半晌,嘴角露着玩味的笑,說:“你倆……不會是偷摸約會去吧?”
靳西岳深深地看一眼應姜,她總有一種能力,容易給人一種自己很高興和對方見面的錯覺,就比如此刻,她姿态放松,笑盈盈地坐在那,望着他時,靳西岳便控制不住地朝她走近,再走近。
等站到她旁邊時,靳西岳冷靜一兩秒,在應姜旁邊的空位和對面的空位,選擇了對面的。
應姜仿佛是看穿他內心無意義的掙紮似的,唇角的笑意又深了些:“這麽有緣,不約個會可惜了。”
她又這樣,不負責地亂撩。
靳西岳內心波濤洶湧,但面上平靜非常:“姐姐如果有需求,我肯定不會掃興。”
應姜彎眼笑:“那就這樣說定了。”
南京對他們而言是個特殊的城市,滿載甜蜜回憶。顯然他們都沒有忘記。
廣播通知飛往南京的乘客登機,兩人一前一後起身,在應茗的目送下,往登機口走。
“為錢進的事去南京?”應姜主動詢問。
靳西岳嗯了聲,問:“你也是嗎?”
“雖然我一向反感被人道德綁架,也不覺得錢進落到現在的情形與我有任何關系,但他怎麽說也算是我直播間的大粉,我私心是想幫他一下的。”應姜偏頭看向靳西岳,“換個角度想,是我要向他尋求幫助。”
飛機落地祿口機場,下機的時候,應姜站在艙門口等了靳西岳幾步,兩人一塊去取行李。
玻璃廊橋外是寬闊平坦的機場跑道,遠空湛藍明媚。時隔幾個月,這熟悉親切的景致讓她生出幾分近鄉情怯的感受,這種因為了解而油然生出的安全感和踏實感,讓她對這座城市多了幾分熱愛。
必須得承認,在南京生活的那段時間,是安逸又舒适的。吃喝玩樂,不止煩惱少了,t還擁有了一段非常愉快的戀愛關系。
行李傳送帶上不斷有行李出現,上方的監控畫面實時顯示着工作人員卸行李的過程。
應姜視線關注着自己的行李有沒有送出來,聽見靳西岳問:“你定的哪家酒店?”
“鐘山高爾夫。你也住那嗎?”應姜答得随意,反問得也随意。
靳西岳迎上她的視線時,語氣卻認真,仿佛她那話有什麽深意似的,了然地回道:“我可以住那。”
小崽子。應姜在心裏說了一句,總歸是親密無間相處過的人,跟尋常朋友間的感情是不一樣的,沒有絲毫身體互動,也能讓人感覺出他們關系不一般。
“行啊。那一起過去吧。”應姜無所謂地回答。
現在已經下午一點鐘,午餐在飛機上吃的,飛機餐口感一般,但飽腹感是有了。應姜在南京生活了半年多,未發掘出什麽美食,所以這次來并沒有迫切想吃到的東西,回酒店放下行李,簡單收拾一番,便去往錢進就醫的醫院。
錢進當初被讨債的報複,傷得很重,長期低落壓抑的情緒對身體恢複無益處。而今又鬧出自殺,一時半會兒更出不了院。
病房裏有人進來時,坐在病床邊偷偷抹眼淚的婦女最先投來視線,認出靳西岳後,滿布皺紋的臉上堆出真摯的笑容,見到恩人般忙不疊站起來:“小靳來了。”
等靳西岳和錢母打過招呼,并且介紹了應姜,一來一回說了好幾句話後,錢進才轉着黯淡失神的雙眸,神情麻木地朝來人的方向望去。
應姜發現,這才數月不見,錢進變得都認不出來了。存了死志的人眼神是空洞的,身體的損傷則讓他整個人看上去瘦削羸弱,說是皮包骨頭都不為過,兩眼珠明顯突出,年紀輕輕頭上有了白發。
看着眼前這位和自己兒子一般大卻健全優秀的靳西岳,錢母眼底淚意泛濫,借口去打熱水,把病房留給他們同齡人說話。
錢家生活拮據,住的是普通病房,除了錢進這一床,左右還各有一床病人。各家有各家的心酸,沒人在意別人的閑事。
就如同錢進也不曾在意相鄰的病患是因為什麽原因住院的一樣。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錢進一身厭世氣質,但說話帶刺。
靳西岳眨眼,對他這句話不為所動,反問:“有勇氣死,為什麽沒勇氣活着。是覺得自己罪責太重,償還不起了嗎?叔叔阿姨為了你,多辛苦,你看不到嗎?錢進,你還能想起自己的初心嗎?要出人頭地,要賺大錢,要把父母接來城裏生活。他們只有你這一個孩子,你怎麽敢死?”
錢進雙唇緊抿,肉眼可見地顫抖着,能看出來他聽進去了。
他智商不低,情商不高但也不差,大學四年間早已鍛煉得會來事,擅長社交,他這樣有獨立思考能力的人,怎麽會聽不懂靳西岳的話。
錢進貪婪,不滿足于一分耕耘一分收獲,發了瘋似的盼望着一夜暴富,因為他窮怕了,窮夠了,他為此後悔過,也忏悔過,看着父母從對他打罵教育到哭嚎哀求,何嘗沒有生出過悔意。
但太晚了,他找不到回頭的勇氣,所以想要選擇死來一了百了。
“最近沒上網吧?你欠高利貸的事情上了社會新聞,你打賞給Allegra的錢款來源遭受懷疑,直接影響到Allegra的聲譽。她私人信息被扒,遭網曝,工作生活受到影響。你口口聲聲說靠她重獲新生,因為你自己要死了,所以要拉着她一起完蛋嗎?錢進你醒醒吧,你這樣半死不活的樣子,傷害範圍遠超你以為的。”靳西岳盯着錢進,不放過他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是不是覺得自己就是一個混蛋、懦夫?”
“好了。”應姜拍了下靳西岳的肩膀,示意他歇一會。
男生間感情直來直去,沒有那麽多彎彎繞繞,但有些話說出來不是那麽的好聽。
錢進現在的狀态實在是不佳,應姜擔心他承受不了更加崩潰。
錢進已經很久沒跟人說過話了,他不知道跟父母說什麽,看到他們突然就衰老的模樣,在自責和後悔中愈發沉默;同齡人沒有人來看他,讨債的倒是不少,來醫院鬧了一場,踢踢打打地發洩了一番,在兩個老人的苦苦哀求中,只能自認倒黴地離開,靳西岳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來看他的。
靳西岳說的這些話雖然是罵錢進,但錢進聽得仿佛被打通了經脈,渾身的鮮血終于流動起來,依然滾燙。
錢進在眼淚奪眶而出時,聽到了應姜的聲音:“錢進,你現在能認出我了嗎?”
錢進之前見過應姜,此刻再見,并沒有把她和Allegra聯系在一起,只是茫然地盯着應姜,并沒有做出反應。
“那這樣呢?”應姜從包包夾層裏抽出口罩,挂到兩邊耳朵上。
錢進适才緊攥着被單,費力地坐直了些,嗓子被堵住,艱難地發不出聲音。
應姜的眼睛很好認,作為Allegra的榜一大粉,錢進不可能認不出。
應姜雖不适應消毒水味道,總覺得這味道給人一種沉痛的悲壯感,但更不喜歡口罩粗糙的質感摩擦皮膚的感覺。她過去直播戴口罩是為了避免麻煩,如今已經沒必要了。她仿佛為了讓對方看清自己的表情一樣,把口罩摘掉。
“Allegra……”錢進嗓音喑啞地出聲。
應姜凝視着他,緩聲開口:“是我。我現在需要你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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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醫院離開是半個小時後。
頭頂的天花板變成了湛藍高遠的天空,鼻息間濃重的消毒水味道消散,讓人瞬間神思清明。
遠處車行道旁,成排的栾樹樹冠茂盛,一簇簇的花燈籠似的,紅彤彤,金燦燦,絢爛極了。
靳西岳從一片搖搖晃晃落到地面的花瓣上移開視線,問:“你是故意這樣跟他說的,對嗎?”
“什麽故意?”應姜裝無辜。
南京氣候濕潤,多雨,有着聞名遐迩的十三朝古都的歷史底蘊,這裏的旅游景點太多,不管是節假日還是工作日,人流都很大。靳西岳在這裏讀了四年大學,早已将這裏看作是第二個故鄉,感情非同一般。他走在這裏的街道,十分的自在:“你并不在乎網絡上虛假的言論、誣陷,無所謂他會不會站出來澄清。你這樣跟他說,是希望他能找到自己活着的‘意義’和‘作用’。”
應姜并不需要別人承認和認同自己的做法,含着笑意看他:“寶貝兒,我在你眼裏是不是特別偉大。”
“不應該是這樣嗎?”靳西岳很認真地反問。
應姜習慣了将真實情緒掩藏在玩笑裏,她其實沒有別人以為的真性情。她們一家人生活在北京,往後沒有退路,只能硬着頭皮往前走,她們不能輸,她們要比所有人都活得好,所以應姜骨子裏其實是個很沉默謹慎的人,她所表現出來的潇灑自由,不過是強撐出來的僞裝色。
“你這樣認為,我很開心,請繼續保持你的觀點。”
是的。她很開心。
就讓別人記着這樣的她吧,美好熱情,自信勇敢。
多好啊,這簡直是個美麗的誤會。
應姜覺得自己堅定地選擇只談情愛,不綁定未來的戀愛方式,除了貪戀随時抽身的自由,還有這種不遠不近的戀愛關系可以很好的保護她的隐私,沒有人可以認識真正的她。
這種安全感,遠遠勝于控制欲對她的重要性。
正值飯點,附近居民樓裏有飯香味飄出來。應姜琢磨着這附近有什麽可吃的,提議道:“今天心情好,請你吃晚飯啊,賞個臉呗寶貝兒?”
應姜今天已經不止一次叫他這個稱呼了,靳西岳原本想制止,但聽到她跟工作夥伴聊語音時,不管對方是異性還是同性,一口一個“親愛的”“寶貝兒”叫得那叫一個順暢,他早該知道的,這個稱呼不是他的專屬,所以糾正與否,并不重要。
“要吃貴的。”靳西岳挑剔地要求道。
應姜還是那個應姜,甜言蜜語不要錢似的,脫口就來:“那你再誇我兩句。被哄開心了,天上星星我都給你摘。”
為什麽靳西岳會覺得應姜這話說得沒誠意呢,因為她在說話時還打了通電話,這邊話音剛落,那邊電話就接通,一心二用,簡直時間管理大師。
電話很快挂斷,那輛貼着粉色車膜的邁凱倫720S剎停在他們面前。
應姜從代駕手裏接了車鑰匙,先為靳西岳拉開了副駕的門,t示意他:“現在你有一路的時間可以誇我。”
車子留在南京給應願開,內飾風格大變樣,後面狹窄的空間整齊地擺滿了迪士尼娃娃,粉的紫的綠的,別說操控臺上的城堡擺件了,連副駕的安全帶都加了毛絨玩偶樣式的可愛護套。
應姜繞到駕駛側,上車,調整完座椅,系安全帶的時候,偏頭注意到靳西岳扯着安全帶一直沒有動作。在這些可愛玩偶的襯托下,靳西岳都顯得可愛了。
她沒忍住,噗嗤笑了下:“需要幫忙嗎?”
靳西岳面無表情地丢下一句不用,把安全帶系好。應姜收回視線,邊發動車子邊跟他閑聊:“不喜歡這種玩偶?我記得你短視頻賬號裏有戴着玩偶發箍拍的視頻啊?”
“我媽喜歡。”靳西岳覺得安全帶勒得有些不舒服,低頭調試了幾次,“小時候她把我當女孩子養,經常給我穿裙子,戴發夾。賬號裏的視頻也是拍給她看的。”
“你從小就這麽會哄人開心啊。”應姜莞爾,打趣道。
靳西岳故作鎮定地查收着錢進給他發來的消息,錢進似乎是真的想通了,給他發了一些掏心掏肺的話,還為之前對他的态度道歉,種種,消息有些長,靳西岳掃了幾眼,根本看不到心裏。他所有心思早跟着應姜飄走了,糟糕的是還不能表現出來,畢竟不想被應姜再拒絕一次。
“不是讓我誇你嗎?怎麽成你誇我了?”靳西岳語氣平淡。
“誰讓姐姐嘴甜呢。”應姜永遠是自信蓬勃的狀态,年齡從來不會成為她的約束,她不會變成無聊的大人,“現在你開始誇吧。”
靳西岳随着她的話看向她的嘴唇,嫣紅的唇脂修飾着她漂亮柔和的唇形,溫熱柔軟,一兩秒後,他心癢癢地移開視線,說:“喜歡被人誇內在,還是外在?”
“都可以。”應姜無所謂。
“你一直這樣自信嗎?”靳西岳問她。
應姜把問題反抛回來:“自信一點不好嗎?”
靳西岳語氣認真:“很吸引人。”
“謝謝。”應姜贊賞地看他一眼,肯定道,“這是我聽過最不着痕跡的誇獎。”
晚飯吃得愉快,當然,是應姜單方面這樣認為。
應姜越自在,靳西岳便被勾得愈發蠢蠢欲動,只覺憋屈。
意外發生在兩人回酒店後,應姜剛進房間便接到了楊佳鑫的電話:“姜姜姐,昨天在公司樓下糾纏你的那個人今天跳樓死了!有個男人叫了記者來公司鬧。要不你在南京多待幾天避避風頭?裴總讓我和楚異明後天在家辦公,不要上網發表言論。”
彼時,靳西岳站在自己房間門口,剛摸出房卡準備開門,手機也開始響。
他只接通十幾秒便挂斷,點開對方發來的網頁鏈接,浏覽當下最熱的話題——備受争議的游戲主播Allgra、海納設計公司合夥人應姜,今日再陷糾紛,于海納辦公室所在産業園內大廈墜樓身亡的老人,乃是應姜的親生父親。據悉,她曾抛棄重病父親,拒絕給贍養費。
這條新聞俨然不是什麽秘密,逐漸攀升的浏覽量足以說明它關注度之高。
靳西岳飛快地浏覽完信息,扭頭回到應姜的房門外:“應姜!應——”
房門很快從裏面被打開,靳西岳沒來得及說話,應姜單手舉着手機,沖他做了個噤聲有事待會兒說的手勢,然後讓開路,示意他想進就進,自己随意。
應姜正和應茗通話,兩姐妹在聊李鳴國的事。應姜表情凝重,說話語氣嚴肅了很多,大多時候是應茗在說,應姜在外人面前控制欲強,說一不二,但面對自己的姐姐,願意給予完全的信任和服從。
電話打完已經是一刻鐘後,應姜看上去很累,她盯着靳西岳,有那麽一會兒功夫大腦空白,不知道說什麽,半晌才開口:“不用擔心,已經安排人做澄清,影響不到項目後續的推進。”
靳西岳想說自己不介意這個,不存在被她連累,但此刻靳西岳比她要清醒,沒執着于較真,條理清楚地說:“好,我聯系人把公關稿提前發,錢進的自述視頻已經準備好了,會配合我們的時間發出。輿論對我們不利,但證據不是,我們身正不怕影子斜,輿論煽動的情緒只是暫時的,一定會過去的,都會過去的。”
頓了下,靳西岳一瞬不瞬盯着應姜的視線有了波動,語言放緩些,說,“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網上我盯着。”
“沒事。”應姜很果斷地拒絕,她從不是依賴人的性格。不過現在,她确實需要找人聊一聊,“你可以陪我說會兒話嗎?”
她現在腦袋裏有很多種情緒在打架,堅定的、懷疑的,無所畏懼的、不知所措的,她忌憚又凝視着童年時飽受欺淩的自己,她痛恨并憎惡過老天的不公,她為苦盡甘來的僥幸沾沾自喜,也為來之不易的平靜積極生活,她是勇敢強大的人,但也是膽怯自私的人,原生家庭的存在暴露了她太多太多的陰暗面,而當一切塵埃落定,故事迎來了結局,應姜松了口氣的同時,竟有些悵然。
“喝點水嗎?”
“謝謝。”
靳西岳幫她倒好,遞到她手裏:“會想起他生前對你的好嗎?”
“沒有。”應姜斬釘截鐵地回答完,把答案說得更精确一些,“他從未有一刻盡到一個父親該有的職責。”頓了下,應姜又補充了句,“可能有吧,但我已經忘了。每當我想到他,只有反胃惡心。”
“那不想了,我們聊點別的。”靳西岳曾經無數次想要距離應姜近一些再近一些,想要多聽她說說自己的事,但此刻,終于有機會聽她說了,自己又沒那麽想讓她說下去。每提一遍鮮血淋漓的往事,就如同把已經痊愈的傷疤再揭開,太殘忍。
房間露臺外是視野開闊的草地,如今是深秋,整座城被金黃色的海浪包圍。
“想看會兒電影嗎?”靳西岳成功找到新話題。
應姜應了聲好,靳西岳拿着遙控器,對着液晶熒幕翻了好一會兒的片單。
靳西岳太貪心,對于看過的影片,他就回憶其內容,沒看過的他便先看看簡介,根據自己對相關文化背景相關題材的理解猜測劇情可能的發展,認真地分析這部影片适不适合當下的應姜看。
但他找了實在是太久,不緊不慢,遺忘掉她一般,沉浸到自己的世界裏,應姜漸漸忘記看電影這件事,甚至被他轉移了注意力。她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開口時是意料之外的心平氣和:“當年我們在北京的日子剛好起來,李鳴國和郭河便出現了,就好像是老天爺特意提醒我們不配擁有平穩的人生似的。他們找到家裏,找到學校裏,鬧到我姐的單位裏,在街坊鄰裏間散布我們抛棄家人的謠言,不止一次的勒索我們。幸好我姐把他們上門騷擾的證據都保留了,勒索的金錢往來也有記錄,都提交給了警方,在郭河試圖對我姐實施性/侵時,警方将他抓捕,官司打了兩年,才給他們定刑,我們一家終于有了安生日子。”
靳西岳保持自己的節奏繼續找電影,沒有擡頭,不讓自己的反應影響到她的情緒。等應姜說完,靳西岳卻問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你喜歡看什麽電影?”
應姜掃了眼液晶屏幕,說:“就這部吧。”
“《釜山行》?”靳西岳跟她确認。
應姜點頭,說可以。其實看什麽都行,看什麽對她而言都沒有區別。
靳西岳顯然沒理解她的随意,問道:“喜歡看災難片?”
應姜盯着屏幕,電影開頭幾分鐘在鋪墊故事背景,日常氛圍中潛藏着危險信息,沒有人抓住關鍵,角色們活在個人私欲中,一意孤行地不容許旁人忤逆和質疑。應姜對劇情發展熟悉,移開視線偷了會兒懶,回了靳西岳的問題:“我以前喜歡看這個類型的片子,在一次次生死體驗中看到了人性的魅力,去理解人性的韌性和極限,後來有段時間喜歡看動畫片,找回童真和浪漫。也看過一段時間的紀錄片。”
靳西岳問她:“現在呢?”
“現在喜歡看訪談一類的。”應姜目光落回電影上。
靳西岳趁應姜不注意,解鎖手機看網上的情況,應茗那邊動作迅速,以律師身份發出了死者李鳴國和煽動群衆情緒者郭河兩人的暗地記錄,并簡單說明應姜與他們的關系。
他們所做的每一件事單拎出來都能激起民憤,更何況他們已經罄竹難書。
“為什麽要放這種人出獄!”
“就該立刻執行死刑好嗎!t”
黑應姜的通告少了,準确地說是替她說話的網友多了。
Allegra的賬號第一時間轉發了這條律師函,并批判社會上拐賣婦女兒童的現象,呼籲大家遇到家暴敢于發聲,及時尋求法律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最後她公開了自己注資的以保護婦女兒童為主要目的的公益基金會,表示願意對有相同經歷的人伸出援手。
網友神通廣大,很快查出這個基金會的創建時間是Allegra直播的第一年,Allegra一直在默默做事從未以此做過這類營銷。
這種行為,極其拉好感。
而這時,錢進在自己的個人賬號上發布視頻,忏悔自己不該心生貪婪,讓賭博害了自己害了家人,還使Allgra陷入輿論危機。他表示自己打賞錢款的來源合法合規,也表示自己看應姜的直播,不僅僅是喜歡看她打游戲,還喜歡她堅韌要強的人生态度。
将近十分鐘的視頻中,他話說得磕絆哽咽,但真誠。
網上道德綁架應姜的聲音徹底小了。
如此,靳西岳才安心地收起了手機,接着方才的話題,繼續閑聊:“還以為你會喜歡看愛情片。”
應姜盯着電影畫面,頭都沒偏:“很少看。看別人談戀愛,哪有自己戀愛有意思。”
靳西岳問:“光談戀愛有意思嗎?”
應姜這時才歪頭,笑眼看他,說:“有沒有意思你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