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十五天
第三十五天
35
晚飯時分, 應姜到了餐廳才知道，一塊吃飯的還有趙士獻。她沒來得及扭頭就走，便被周奉白推着肩膀, 按在了餐椅上。
“你倆能別跟仇人見面似的行嗎？”他朝趙士獻使了個眼色, 示意他趕緊兒的，“人我給你請來了, 有什麽話就快說。”
見應姜不會再走了，周奉白才拉開旁邊的椅子坐下, 嘟囔着“讓我看看吃什麽”，開始翻菜單。幾分鐘過去，桌上還是安安靜靜。他擡頭，視線在兩人間逡巡。
趙士獻接收到周奉白的眼t神，正了正身子，打算說話。結果被應姜搶先堵了回去：“算了, 還是我先說吧。”
應姜遞給趙士獻一個“我怕你一開口我忍不住怼你”的眼神，繼續道：“我現在已經離開景茂，咱倆呢別說上下級, 連同事關系都不是。所以撇開工作往來，只論私人交情。只要你別做、別說讓你那什麽未婚妻啊女朋友誤會的事, 我們就還是朋友。行嗎？”
應姜這個人啊，控制欲強歸強, 但遇事拎得清。她寬容地接受各種個性的人存在, 并不試圖改變他們。
“行、行。我覺得很好。”周奉白替趙士獻答應完。
趙士獻才點頭，說：“可以。”略一頓, 他為自己強調, “我之前也沒有做這種誤導。”
應姜哦了聲，确認道：“那你的意思是我純屬庸人自擾沒事找事？”
拎得清歸清, 但架該吵還是要吵，絲毫不讓。
周奉白趁戰火還沒發酵起來，及時在一旁勸和：“停。”
只見他腦袋朝應姜一偏，說：“姜啊，你這逮着誰就跟人吵幾句的毛病得改，尤其是不能跟老趙吵，他跟那些只會背刺你的普通同事一樣嗎？”
和周奉白多年的默契讓應姜很自覺地順着他的話說：“當然不一樣。我趙哥一向有什麽說什麽。”
“就是。所以你跟他吵架不是揭人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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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的對。他沒有這個腦子。”
趙士獻：“……”
周奉白和應姜在桌子下面為他們一唱一和的默契輕輕擊了個掌，問：“過瘾了？”
應姜撩了撩頭發，說：“痛快了。”
趙士獻後知後覺自己被兩人聯手套路了：“你倆有勁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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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這桌客人一道屏風相隔的區域，藺久歌剛要擡聲說話，就被靳西岳瞪了一眼提醒她注意點。
藺久歌嘴角動了動，一陣無語地壓低聲音：“你這麽上心，隔壁是姐姐的前男友嗎？我聽着不像啊。”
趙士獻在電梯裏的确說錯了，應姜就算不在乎那些發酵的謠言，也會介意這件事情本身。她坦坦蕩蕩，不會允許自己成為破壞別人感情的小三。
所以當初應姜才會說分手說得那麽痛快吧，靳西岳眼色微沉，在心裏想。
“不是你說被家裏斷了生活費，要我請客的嗎？吃你的。”靳西岳覺得偷聽這種舉動挺幼稚的，及時懸崖勒馬暫停這個行為，起身丢下句，“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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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姜不是順風耳，對隔壁有人偷聽的事一無所知。
不過，應姜離開餐桌臨時接了通電話，剛挂斷準備回頭，結果一扭頭，視線不經意掃見往這邊來的靳西岳。
靳西岳見到她第一眼，要躲，但因為已經打了照面，只能硬着頭皮說話。
“我跟朋友來這裏吃飯。”靳西岳是出了餐廳才記起自己把車鑰匙落在餐桌上了，折回來拿，誰曾想就這麽不湊巧撞見了應姜。他這句脫口而出的解釋多少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
應姜把手機收起來，對他這個理由并不質疑，只道：“那挺巧啊。”
就在靳西岳以為自己蒙混過關時，應姜卻提起另一件更為緊要的事：“我有點好奇，公司裏大家都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但你約我，準确地說是你允許你爸讓我去你家談工作，是為什麽？我是為數不多知道你身份的人嗎？這麽特殊啊。”
應姜後半句語氣輕飄飄的。
靳西岳了解她，自然知道她接下來要做什麽文章。果真，應姜閃爍着一雙眼，故意道：“你如果不是想跟我複合，那就是想告訴我錯過了一個多不錯的對象，讓我夜晚睡不着時偷偷地後悔？寶貝，你好狠的心啊。”
即便兩人分了手，再見面應姜對他的态度依舊沒變，依舊是那個甜言蜜語不要錢般往外倒的應姜。
正是這種不曾改變，讓靳西岳覺得它更像是公式化的社交技巧，并非因為他是誰，因為他們的感情，而産生的特殊反應。
靳西岳聽到她暧昧綿長的言語，并沒有感到開心，反而是細密的悲傷。
正常的戀人分手後再遇，怎麽會心無波瀾呢？
“那你會後悔嗎？”靳西岳一本正經，反問道。
應姜慢悠悠地踩着高跟鞋朝他逼近，但停在一個适用于公共場合社交距離的位置，微仰着臉，妝容精致的臉上漾着淺淺的笑。她身體慢慢朝他傾斜，壓低聲音，講悄悄話似的語氣，問：“如果我後悔了有補償嗎？”
靳西岳手機有消息進來，他解鎖後滑了幾下屏幕，不重要的消息，掃了眼便關掉，心煩意亂地點開了主頁裏的某個打車軟件，随着應姜的說話聲擡頭時，唇線微抿，冷漠地提醒道：“公衆場合，麻煩注意影響。”
應姜要是不好意思那就不是她了，但她尊重靳西岳的意見，站直些，拉遠了兩人的距離，同時彎唇笑道，掃了靳西岳的手機一眼，說：“在打車？我正好也要走，送你啊？”
“不順路吧？”靳西岳說。
“你知道我家住哪？”應姜撩起眼皮看他，自戀中有股皮勁兒，“偷偷打聽一個獨居女性的住址，寶貝你這個想法很危險哦。”
靳西岳無語地觑她一眼，撇清關系：“我沒打聽。”
應姜一副我又沒怨你的神情，說：“等我回座位取個包，送你回家。”
她往餐位的方向走時，又扭頭補了句，“覺得室內悶你可以先去停車場等我，很快~”
她這句“很快~”一瞬間把靳西岳拉回以前兩人熱戀的階段，每當應姜把他釣得離不開她的時候，總喜歡這樣敷衍又認真的安撫他。
不過這次，應姜并沒有兌現承諾。
靳西岳在停車場等了足足一刻鐘，應姜才姍姍來遲。
“不好意思，跟朋友多說了幾句話。”應姜如是解釋，靳西岳剛要回擊一句，只聽應姜還有後半句沒說完，“剛剛在隔壁桌看到藺久歌了，挺巧的。”
靳西岳注意到應姜眼神意味深長地在自己身上剜了一眼，遂放棄剛剛要說的那句“習慣了”，改口說：“姐姐人脈真廣，走到哪裏都有認識的人。”
應姜笑笑，開車鎖，上車，系安全帶時，才看了副駕上的人一眼，說：“藺久歌跟我解釋了，她不是你的未婚妻，你也不喜歡她。我當時對這件事的處理方法太獨斷，沒有好好聽你說。抱歉。”
靳西岳輕輕地嗯了聲，他的确需要一個正式的道歉，來說服自己停下對這整件事的執念。但靳西岳不是個遇事只會遷怒別人的人，他接受致歉的同時，也承認：“我也有責任。怪我沒有提早說清楚，很多事，都該提早告訴你的。”
應姜發動車子，城市霓虹夜景，川流不息的交通工具和行人，都在不斷後退，敞篷的跑車帶起燥熱的風，車內的人寂靜和諧。
應姜手指扣了下方向盤，對靳西岳的認知倒是有不同的看法：“你不用道歉。每個人都可以有秘密，哪怕是家人之間，也會有隐瞞。所以你沒做錯什麽。”
應姜的寬容反倒讓靳西岳覺得自己狹隘了。
哪怕是家人之間，也會有隐瞞。靳西岳在心裏把這句話重複一遍。
他自己親身經歷過，怎麽會不懂。
應姜久等不到靳西岳說話，偏頭時才發現他靠在椅背上，側垂着頭已經睡着了。
應姜想到今天在會上各種層出不窮亟待解決的問題，公司裏小少爺不被理解一時難以服衆的處境，還有他之前吐露過的有關長輩間的混亂關系，想來這段時間他一直沒怎麽好好休息。
應姜不動聲色地把車載音響的音量調小，切到舒緩助眠的音樂歌單，然後關掉了跑車的敞篷，留給他一個舒适的睡眠環境。
靳西岳起初沒睡着，靠着椅背上，透過副駕那側車窗玻璃，盯着應姜的倒影看了會兒。
但這個氛圍太安逸，應姜的歌單品位和他完全一致，是他們過去午睡時一起聽過的歌。靳西岳在這舒緩悠揚的音樂聲中，眼皮越來越沉，漸漸有了睡意。
他像是回到了企劃部的部門會議，應姜主持，讓他們彙報本周的工作重點。那時他們已經在一起了，當着同事的面眉來眼去，大家見證了他們甜蜜的對視，但沒人知道他們的真實關系。靳西岳一點也不覺得部門會議是浪費時間，應姜說話聲音溫和明朗，就跟她沖自己的笑容一樣。
他在睡夢中也回到了南京的那間小公寓，一切都是熟悉的樣子，窗臺前的綠植架，電腦旁的咖啡香，沙發上的流t速抱枕，以及靳西岳靠在床頭給她讀詩的聲音。
靳西岳成長至今，走過了數十個夏天，但只有今年盛夏的記憶格外不可取代。
靳西岳醒來時車子已經停在目的地，他透過車前玻璃看到別墅亮起的氛圍燈，以及應姜靠在車前蓋上的背影。
靳西岳解開安全帶下車，才發現應姜仰着頭，盯着浩瀚高遠的天幕不知在想什麽。
“醒了？”聽到身後的聲音，應姜回頭看了眼，示意他一塊看，“你記不記得小時候的月亮特別亮，在室外不用開燈也能看得清。那時候星星很多，能很清晰地看到各種星座群。”
靳西岳跟着仰頭，聽見她遺憾地說，“不過那時候忙着長大，都沒有好好欣賞過。”
靳西岳小時候沒什麽遺憾，不太懂應姜形容的感覺：“想去看星星嗎？氣象臺說下個月北京能觀測到流星雨。”
應姜偏頭，見靳西岳手機屏幕上顯示的頁面，好像是某個天文軟件，上面顯示着最佳觀星時間和地點。
差點忘了，靳西岳也喜歡研究這個。她爽快地應：“好啊。下個月什麽時間？”
“23——”靳西岳剛要掃一眼手機屏幕确認時間信息，屏幕頁面一變，伴随着來電鈴聲響起，藺久歌的名字出現在屏幕上。
靳西岳料到她找自己要說什麽事，但還是接通了。
果然不出所料，沒等靳西岳說話，電話剛一接通，那頭便傳來藺久歌大大咧咧的吐槽聲：“靳西岳你行不行啊，車都能忘記開回去。你上學苦日子過傻了嗎？我找代駕幫你把車開回去？”
手機聽筒通話狀态下漏音嚴重，加上藺久歌的音量本就不小，應姜很輕易地聽到。她盯着靳西岳沉默的側臉，挑挑眉，等他把電話挂斷，打趣道：“寶貝，你怎麽這麽可愛啊。”
“故意想跟我多待一會兒？”應姜一瞬不瞬地注視着他，眼底亮晶晶的，猶如嬌俏的少女天真純粹，她玩笑的語氣中有幾分勝券在握的疑問，“靳西岳，真的不複合嗎？深更半夜一起看星星，這麽暧昧的事我們以戀人的身份去似乎更合适哦。”
應姜是個習慣從對方話裏挑出潛臺詞的人，會思考別人說某段話做某件事目的是什麽。她認為話本身并不重要，潛臺詞和目的更重要。
但當應姜看到靳西岳朝自己投來的視線時，她知道，自己一次接一次，猜錯了靳西岳的目的。
她自以為了解靳西岳，所以放心地按照自己的社交習慣處理這些信息。
她似乎不懂靳西岳。
靳西岳依舊那副冰冷且幹脆的态度：“那不看了。”
猜錯靳西岳的意圖，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應姜在心裏提醒自己。
年輕人嘛，就是這樣，擁有不按常理出牌的新鮮勁兒和活力。應姜喜歡這個，就不能用自己墨守成規的行事準則來評判約束它。
“行吧。”應姜很爽快地接受了這個答案，順便貼心地補充道，“放心，我不會再問下一次。”
她說得很認真。
靳西岳承認自己在這一刻慌了神，不知道這是她虛張聲勢的威脅，還是切切實實的想法。靳西岳嘴角微動，試圖說點什麽挽回，但他在自亂陣腳的狀态下，有一個認知非常清晰——這不就是他自己造成的結果嗎？
“哦對。”應姜連星星也不看了，坐回駕駛座，不過在發動車子走之前，想起件事，“今下午我接到金鐘電話，他說你那個室友，錢進，又找他借錢，問我還借不借給他。我的意思是不借，但現在社會互聯網發達，套現的手段很多，他肯定會從別的路子弄錢。就這個事，跟你說一聲，走了。”
跑車絕塵而去，沒有絲毫的停留。
靳西岳站在原地，盯着車尾氣消失在濃重的夜色中。
之後的幾天，應姜沒有跟靳西岳聯系過，有關工作的事，都是楊佳鑫代表海納出面溝通。
靳西岳從楊佳鑫那打聽到，這段時間，應姜跟周奉白不是去平谷的飛行訓練基地開飛機，就是去北戴河坐游艇出海玩，哦，楊佳鑫說趙士獻也在，日子簡直不要太潇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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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電競主題月的第二次會議是在海納開的，地方不大，員工也不多，但勝在辦公環境收拾得整潔舒心。
楚異給大家倒水，對合作方一視同仁都是普通的茶水，到了應姜卻是她習慣的咖啡。
再尋常不錯的安排，畢竟這是人家自己的員工，熟悉老板的喜好，只要別人有要求，肯定也會擁有一杯符合自己口味的咖啡。可靳西岳在意的不是這杯咖啡，他把這個男生的長相和藺久歌拍的那張照片中的人對應上，雖說知道那照片拍成那樣是借位，可靳西岳難免發散思維想多了。
他是應姜招來的新人，應姜也會像當初帶自己一樣帶他嗎？也會讓楊佳鑫吃醋新人搶走了應姜的寵愛？
楊佳鑫察覺到應姜突然的注視，用圓珠筆卷頭發的動作頓了頓，疑惑地沖他歪了歪頭，繼續把想法說完：“……如果能有職業選手出場互動，肯定再好不過。考慮到馬上到新賽季，選手檔期不固定且出場費用問題，請幾個口碑不錯的熱門主播更方便，效果也不會差。”
游戲官方的人發表意見：“要說《英盟》的主播，還是挺多高人氣的。不過近期直播行業遭整頓，計劃邀請的主播名單麻煩先給我們過一下目，官方的活動不願意合作有醜聞，或者會産生輿論公關危機的劣跡主播，希望規避這方面的風險。”
“要說口碑和形象都好的主播……請我女神Allegra啊，我覺得她不錯。唯一的遺憾就是退圈了，不知道你們能不能把人請來。”周奉白話是對在場所有人說的，視線卻是盯着應姜，遞給她一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眼神。
應姜佯裝視而不見，在會議桌下不客氣地踩了他一腳。
“《擊殺》這款游戲分區的主播中，Allegra是火的最早的那批。直播風格不擦邊不媚粉，單靠技術吸引人氣，游戲技術比很多男主播都強，所以她粉絲的忠誠度和凝聚力特別高。”周奉白腳掌吃痛，努力維持面不改色的體面狀，不免顯得面目有些猙獰，但不影響他財大氣粗地補充道，“Allegra退圈快一年了吧，如果你們能把她請來，我追加投資。”
靳西岳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們眉目傳情，心說，應姜的異性緣是真的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