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如果把這個漫長的夢境當做平行時空,那麽兔兔幼崽的出現就是蝴蝶掀動翅膀,引起了接下來一切的飓風與劇變。
真實世界中的岑尋枝十三歲與邊臨松相識,從此幾乎沒有分開過。
到十五六歲的年紀時,已然是一體共生的親密程度。
然而這個夢境中,盡管他們的初遇并沒有被改變,卻也只是普通的朋友關系,遠不到後來互相依存孵化出的互相折磨。
他們會有很多分開的時候。
阿柏有除了岑尋枝以外可以接觸和交談的人,岑尋枝同樣不用每時每刻被阿柏在身邊。
而這都是真實世界中所不曾發生的。
年少的他們,只有彼此。
也正是這種孤絕、如同走鋼索的關系才催生出畸形的依戀,為日後的痛徹心扉埋下禍端。
小於不想看到這個健康、坦然的小mama,再走一次受傷的老路。
他決心要去改變。
既然有了目标,就得制定計劃。
小兔腦袋能想到的最簡單直接的方法——纏着小mama,不讓那人有靠近的機會。
這個方法實行起來說簡單也簡單,說困難也困難。
簡單的部分在于,岑尋枝和55號基地的人們這幾天已經習慣了小於跟在前者屁股後面做他的小尾巴,無時無刻不黏着。
困難的因素,就是多出來的阿柏了。
這個世界,或者說這個夢境中的阿柏,沒有真實世界中的邊臨松那般偏執和嚴防死守任何人靠近岑尋枝,但也并不隐藏自己的占有欲。
少年聰慧且早熟,是55號的小軍師,此前不在的那幾天,是跟老嚴、也就是55號基地的另一負責人,一起去最近的38號基地交流最新情報。
這一去不要緊,回來發現原本岑尋枝身邊屬于自己的位置,竟然被一個小屁孩占了!
還是只小兔子!
阿柏同樣是被岑尋枝撿回來的,在小於出現之前,基地人人皆知岑尋枝的一大串小崇拜者中,阿柏是最“忠心”的。
他不像其他小孩兒那樣喊岑尋枝哥哥會加個稱呼前綴,比如尋枝哥哥,岑哥,小枝哥哥。
他只喊“哥”,孤零零的一個字,卻好似比其他人都要親昵。
倒是岑尋枝對此并無察覺,對所有孩子都一視同仁的好。
阿柏更主動,他倆也就更數落些。
然而現在情形完全不同了。
新來的這小兔崽子不僅對岑尋枝有了全新的、獨一無二的稱呼(所以說“小媽媽”到底是個什麽鬼?),還能仗着自己年紀小名正言順要貼貼要抱抱,甚至晚上可以睡一個被窩!
最關鍵的是,小東西自己一廂情願也就罷了,岑尋枝居然對這一切接受良好——
這人不是不喜歡肢體接觸的麽?
每次他想像別人家的兄弟好友那樣試試同岑尋枝勾肩搭背,都會被婉拒。
怎麽現在走哪兒抱着小兔崽子,怎麽小兔崽子在懷裏撒嬌,就不嫌肢體接觸難受了呢?
小兔崽子究竟哪裏不一樣?
阿柏嫉妒到磨牙。
不行,這樣堅決不行。
阿柏趁着幼崽被其他大人們擊鼓傳花似的争相抱一抱、逗着玩兒之時,悄摸摸找到岑尋枝,并且委婉地表達了那小崽子是不是太黏他的疑問。
岑尋枝盤腿坐在地上,正在把基地裏的用品庫存整理成清單,手打錄入進僅剩的一臺光能充電PADD裏,頭都沒擡:“還好吧。”
阿柏:“……”
阿柏琢磨了下,換了種說法:“我的意思是,哥你每天這麽忙,還要分出時間照顧這麽小的孩子,太累了吧?不如……”
岑尋枝停下動作,難得用仰角看着他,笑微微的:“不如什麽?交給你來照顧還是?”
阿柏臉頰發燙,像是被看穿了秘密:“……我不是那個意思。”
岑尋枝沖他招手:“過來,頭低下來。”
阿柏不明所以,但還是照做了。
然後岑尋枝把他每天精心打理的頭發揉得一團亂,大笑道:“你都多大了,還跟那麽小的崽子争寵呢?”
阿柏:“。”
岑尋枝不逗他了,雙手向後撐在地上:“我覺得我好像真的跟那小不點有緣。”
阿柏牙都酸了:“為什麽這麽說?難道我……我們,跟你沒有緣嗎?”
岑尋枝想了會兒,搖搖頭:“沒什麽。就是種感覺。”
這時,另一邊總算結束了被所有姨姨叔叔挨個貼貼的小幼崽,還坐在醫生阿姨的腿上呢,到處扭頭找。
醫生一看就知道這是在找誰,替他指指方向:“喏,你小媽媽跟阿柏哥哥在一塊兒呢。”
基地的人們都已經習慣了崽崽對岑尋枝“小媽媽”這個特殊的稱呼,善意地哄笑。
不得不說,擅長撿小孩兒、又對哄娃對特殊魔力的少年,還真有點兒男媽媽的潛質。
(當然,這話可是不能在他面前說的。)
小於可沒有心思管他們在笑什麽,他看見小mama和那人靠得很近的說話,心中立刻警鈴大作。
發現危險分子!
崽崽警衛隊,必須立刻出擊!
幼崽被放下來後,立刻朝那邊跑過去。
別看他是小短腿,但他可是小兔子哦,跑得很快的。
一眨眼,已經插在了小mama和那人中間。
連岑尋枝自己都沒發現,平日裏表情寡淡的他,在見到小幼崽時總會不自覺浮現出微笑。
他把PADD挪到一邊,接住撲過來的小朋友,順手輕松地舉起來:“和姨姨們玩兒得開心嗎?”
幼崽彎起眼睛:“開心!”
又補充:“但還是跟小mama一起更開心~”
岑尋枝捏住他的小鼻子:“嘴這麽甜?”
崽崽瓦聲瓦氣咯咯直笑。
但瞥向旁邊人時,小臉上立刻沒了笑容。
岑尋枝當然看出了他表情的變化,也扭頭。
就看見阿柏一臉苦大仇深、如臨大敵。
別說小幼崽了,岑尋枝都被他吓了一跳。
他保護性地把小於攬到懷裏,皺着眉看向阿柏,語氣卻是試探的:“哎你別這麽嚴肅。”
阿柏:“?”
我有嗎?
崽崽怯怯地點了點頭。
真的有!
岑尋枝一臉“你看吧”。
阿柏看見岑尋枝那将幼崽劃分進庇護範圍的動作,和對自己警戒的神情,親疏遠近泾渭分明,心都碎了。
再看那小兔崽子呢,依偎在少年懷裏,雙手摟着岑尋枝的脖子,怯生生地沖他眨了眨眼,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格外惹人憐。
對上目光後立刻轉過頭,将小臉埋在岑尋枝的頸窩。
岑尋枝原本就是個面冷心熱的人,看似不近人情的高冷少年,其實心腸比誰都軟。
他是凡人之軀,卻願意做別人的守護神,還吃軟不吃硬。
小兔子從身世到性格,都是為他量身打造,對症下藥,簡直保護欲爆棚。
阿柏只恨自己為什麽是十二歲,不是兩歲。
岑尋枝起身,一手抱着幼崽,一手夾住PADD:“我去找光頭哥,你也去歇會兒吧。”
阿柏叫住他:“哥,下午還出去巡邏嗎?”
早上天氣不太好,有雷暴趨勢,巡邏任務暫停。
中午過去,天又晴了。
據阿柏所知,岑尋枝堅決不允許小兔崽子跟着外出,但自己可以。
或許這就是他們為數不多可以獨處,或者說自己能夠霸占岑尋枝的機會了。
岑尋枝頓住腳步:“下午啊……”
懷裏的小手忽然攥住他的衣襟,岑尋枝低頭,看見幼崽臉上浮現出痛苦之色:“小mama……”
岑尋枝一怔:“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幼崽小臉憋得通紅,勉強睜開眼,小手捂住肚子:“肚、肚肚疼……”
岑尋枝蹙眉:“是不是吃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了?午飯是我們一起吃的,不應該;是剛才那邊叔叔給你吃了別的零食嗎?”
崽崽一臉茫然。
基地的大人們都太喜歡小垂耳兔了,誰見到他路過不是rua一把,就是偷偷給他自己攢的好東西。
岑尋枝早就覺得這種不在自己眼皮底下的投喂會出問題。
看,這下來了吧。
岑尋枝當機立斷:“我帶你去看醫生。”
他把PADD塞給呆愣的小少年:“阿柏,你幫我把這個給光頭哥,下午的巡邏我就先不去了,小家夥不舒服。你要出去,注意安全。”
說完,也不等阿柏回應,抱着小於大步離開。
阿柏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兩人的背影。
幼崽趴在少年的肩膀上,回頭看向他。
小臉還帶着紅暈,然而眼神很平靜,哪裏有半點剛才疼得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遙遙望着他,這回不僅沒有回避目光接觸,還眨了眨眼。
像在暗示。
更像勝利者的炫耀。
‘看,小mama還是更在乎崽崽的吧~!’
‘小mama果然選擇了崽崽!’
‘小mama最愛崽崽啦~’
等到岑尋枝注意到小家夥似乎在看什麽,後者又立刻乖巧。
……所以說果然是演的吧!
阿柏牙都要咬碎了。
*
本來肚子疼就是裝出來的,可真等到醫生阿姨一番檢查、沒查出什麽結果又被岑尋枝帶回帳篷裏休息後,幼崽還真的莫名有點兒不舒服了。
他蜷在少年懷裏,仰起小臉。
看見這個沒有因為被負心人傷害過、而生命力依舊旺盛的小mama。
也透過他,看見盛滿陰翳的,自己的那個mama。
要是真實世界裏的過去,也有一個誰能早點出現,不讓那人靠近mama就好了。
那樣,mama就可以一直這麽英俊潇灑,做聯邦最閃亮的星辰,最鋒利的寶劍。
可是都來不及了。
三歲的孩子還太年幼,自然沒有聽說過“蝴蝶效應”這樣的理論。
可他看過的動畫片裏,小熊在夢境裏遇到的狐貍朋友告訴他,如果你想改變未來,那麽過去也會消失一部分。
盡管小於沒辦法思考得那麽深入和清晰,但他還是明白了一件事。
假若這個夢境真的與現實相連,那麽,自己現在想辦法抹除小mama和那人親密的可能性,後面的很多事情都會發生連鎖反應。
若沒有深入骨髓的相依,小mama就不會為了那人留在聯邦艦隊。
不會被安排到黃昏曉星附近執勤。
不會遇上德爾塔異獸入侵。
不會身心皆遭受重創。
不會因為那人的緣故耽誤治療,再也站不起來。
也不會借着那人的勢力安排進聯邦邊防局。
也就……不會遇到被走私進來的小垂耳兔。
——不會成為他的mama了。
這樣的可能性,叫小孩子忍不住盈滿淚水,啜泣起來。
岑尋枝不知幼崽所想,還以為他只是難受,側躺在簡易行軍床上,輕輕拍着小孩兒的背。
“睡一會兒吧,睡着就不痛了。我在這裏陪你,乖……”
少年岑尋枝和成年的岑少将的動作、節奏、力道一模一樣。
總是讓小兔子覺得香香的氣息也是同樣的。
他們是同一個人嗎?
是同一個靈魂嗎?
夢境裏的小mama斬斷了錯誤的紅線,現實世界中的mama也會跟着好起來嗎?
幼崽有太多太多的問題。
卻沒有一個能得到答案。
小孩子在這樣紛雜的思緒和熟悉的哄睡中眼皮越來越沉,意識越來越模糊。
墜入深度睡眠前,崽崽又冒出模模糊糊的念頭來。
如果我的到來可以阻止mama認識那個人。
阻止mama愛上他,依戀他,又被抛棄。
阻止後來所有可能衍變出的不幸。
如果這樣就能讓mama得到幸福,不再難過。
那麽,哪怕自己沒有在絕望的深淵被神明救贖。
哪怕從未曾與mama相遇。
也沒有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