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岫白?”
“岫白你沒事吧?”
張院長焦急擔憂的聲音不斷傳來,江岫白仿佛聽不到,臉色蒼白得仿佛要倒下去。
“江哥,你沒事吧。”
小新見苗頭不對,幫他把手機撿起來:“你狀态好差,是不是遇到什麽急事了。”
江岫白僵硬地望着地面,緩緩搖頭。
小新小心翼翼提醒:“江哥,電話裏的人還在說話。”
江岫白回過神,淺色瞳孔帶着些憔悴:“謝謝張姨,這件事我知道了。”
張院長知道江岫白的病情,生怕刺激到他:“那位先生應該沒有惡意,張姨告訴你,只是希望你心裏清楚這件事,如果你們倆有感情,還是要耐心溝通,千萬別因為這件事生了間隙。”
江岫白:“我知道。”
張院長:“你注意身體,有空再聊。”
山路本就崎岖,眼下經過盤山路,江岫白身體越來越乏,胃裏的東西翻江倒海地向上湧。
小新幫他接了杯溫水,坐在一旁問:“要不然你躺着歇歇,還有一小時的車程呢。”
江岫白雙眸黯淡:“嗯。”
躺在房車裏側的床上,江岫白手腳涼得可怕,不斷被張院長的消息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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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他瞞得很好,隋宴與他相熟後,病情已經基本穩定。
喬治醫生曾對他進行過病情分析,隋宴追他的前兩年,雖然他始終保持疏遠,在生活的點滴中也在被慢慢治愈。
隋宴能提供給他很強的情緒價值,基本上一周出現一次,每次都會給他驚喜。
這是頭一次,他體會到被愛的滋味。
兩人确定關系後,他的治療頻率慢慢減弱,與隋宴的日常交流中,除了有些不善言辭,抵觸親密,基本沒有其他異常行為。
隋宴尊重他,結婚前最多就是牽他的手,或者抱着他一起聊天看電影。
婚後半年,他不再吃藥,複查時經過專業評估,醫生宣告了他的痊愈。
喬治醫生讓他放心,婚後只要避免壓力和刺激,就不會再複發。
如果複發,再治愈難度會增強。
按照隋宴的能力,想查他易如反掌。所以他在婚後一段時間,一度謹慎小心。
他不是不願意告訴隋宴自己的病情,只是隋宴問他病情的誘發原因,他無法說出口。
那件事,也是他最恥辱的經歷。
許實新對他進行長達一年的監視和猥亵。在他的視角中,慈愛的舅舅只是心疼他,對他的肢體接觸和擁抱,他并不反感。
到後來,他發現房間內的監控後,既惡心又害怕,連夜收拾行李準備離開。
許實新那晚沒睡覺,發現他的計劃後,沖進房間要強.暴他。幸虧家裏浴室漏水,許實新被樓下的鄰居敲門打斷,他才得以報警。
後面,警察将他送到當地福利院暫時住了兩年,并接受正規的心理治療。
鎮上的醫生說,他大概從十四歲患上的抑郁症,其中表現為情感冷漠,如果想治好,需要很長的時間與金錢。
他不知道隋宴為什麽要突然查他。
隋宴不是容易放棄的人。
在張院長那裏沒得到消息,對方一定會通過其他途徑追查,查出許實新對他做了什麽,只是時間問題。
到時,他最難以啓齒的肮髒回憶将被暴露。
隋宴會怎麽想呢?
江岫白兩眼無神,如死寂般寧靜。
隋宴會怨他瞞着對方嗎?
畢竟前世他瞞了三年。
頭部的抽痛陣陣襲來,江岫白抱着手臂,脊背後仿佛有一根針,緊緊地鑽着他的心髒。
他疼得快要喘不過氣,甚至想藏在盒子裏,就這樣過一輩子。
他精神發空,視線也随之混亂。
等他拼盡力氣想要保持清醒時,他面前逐漸模糊,閃爍着無形的身影,讓人狂躁,幾乎失去理智。
腦袋抽痛欲裂。
他再也撐不住,漸漸閉上了眼。
...
江岫白醒來時,面前一片雪白。
淺色的瞳孔微微失焦,映入眼簾的是張臣與祁琛焦急的臉。
“岫白,你怎麽樣?小新說你沒有征兆地突然暈厥,把我們吓死了。”張臣幫他倒杯水,擔憂地盯着他孱弱的狀态,“你需要休息,劇組的事就先別惦記了。”
“不,我不用。”江岫白比誰都了解自己,如果讓他閑下,他的病只會更嚴重。“張導,我只是胃有些痛,現在沒事了。”
祁琛輕輕擰着眉:“岫白,身體要緊,你的戲份可以往後排。”
“不用,謝謝大家。”江岫白坐起來,“我會注意自己身體的。”
見勸不動,張臣搖頭嘆息,幫着小新給他買了些容易消化的飯菜,帶他回到劇組。
不過為了照顧江岫白的身體,張臣将每日的安排稍微縮短,保證江岫白有充足的休息時間。
回去的車上,祁琛問江岫白:“需不需要幫你叫隋總。”
聽見隋宴的名字,一股灼燒的痛感在心髒蔓延。江岫白抿着唇:“不用。”
祁琛又說:“我建議讓你的家人過來陪陪你,你最近的狀态很不好,是入戲太深了嗎?”
江岫白輕輕搖頭:“不是,我自己可以。”
祁琛沒再多言,只是說道:“有需要我幫忙的,盡快說。”
江岫白的态度禮貌疏離:“謝謝。”
...
雲南。
隋宴倚在廢棄的倉庫外面,裏頭是許實新的慘叫聲。
他的手中夾着一根未燃盡的香煙,燃着猩紅的光,黑眸裏的情緒湧動着崩潰後的克制。
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苦味,吸入他的氣管,嗆得他掉了幾滴滾燙的淚。
陳祠介紹的當地向導悄悄站在他面前:“隋總,我們已經報警了。”
青白色的煙霧遮住隋宴的表情,他低聲回:“辛苦你們了。”
向導不敢詢問隋宴在倉庫裏問了許實新什麽,剛剛隋宴屏退衆人,說要單獨問許實新一些事。
他進去時,許實新已經吓得魂飛魄散,正在狼狽地向隋宴求饒。
“如果您不想見到他,其實可以不用報警。”
隋宴将煙叼在嘴裏,低頭道:“我老婆不讓我做違法的事。”
向導微微一滞:“聽您的。不過他進了監獄,這輩子估計不會再出來了。”
隋宴:“他要在裏面舒舒服服地等死嗎?”
向導一笑:“當然不。”
隋宴:“嗯,這次麻煩你了。”
處理完許實新,隋宴乘飛機回海市。連續幾天的舟車勞頓,讓他很想睡一覺。
可一閉眼,腦子裏全是許實新的話。
他偏過頭,從口袋裏取出一支煙,掏出打火機時,狠狠地給了自己兩巴掌。
他的岫岫,頭二十幾年實在太苦了。
他居然在那晚,跟對方提出離婚。
他真是混蛋。
如果他能早些察覺…
不,如果他能直接重生到十幾歲就好了。
這樣他就可以保護江岫白。
隋宴重重咳嗽,按着疼痛欲裂的太陽穴深深埋着頭。
他向醫生咨詢了情感障礙的具體症狀,确實與江岫白的表現所差無幾。
他偏偏未察覺,還以為江岫白不愛自己。
醫生說,這類患者能正常與愛人形成親密關系,其實就已經不太容易。
這類人一般不會選擇結婚。
隋宴胸口又悶又痛,手掌用力捂着臉。
保镖們互相對視一眼,悄悄離開休息室。
三小時後,飛機落在隋家的私人停機坪。
隋宴簡單收拾一番後,去了趟珠寶行打算給江岫白制作一份禮物,不料卻收到隋老的電話,讓他先去趟公司。
辦公室裏,隋老拄着拐杖,神色隐隐透着幾分怒意。
隋宴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謹慎地坐在對面:“爺爺,發生什麽事了?”
隋老冷眯着眼:“聽說你參加孟卿訂婚宴那天,帶了位男朋友?”
隋宴雙手交握,擡眸正視:“嗯,我在追他,追上我就跟他結婚,過一輩子。”
隋老被氣笑:“你在開什麽玩笑?你要跟男的結婚?”
隋宴全身緊繃:“我不是要跟男人結婚,我是要跟他結婚。除了他,其他男女我都不要。”
“虧我還以為你有出息了,準備将集團交給你,這麽一看,我要再仔細考慮了。”隋老渾濁的眼球緊緊打量隋宴,“你說呢。”
“看您的意願吧。”隋宴拾起外套,神色盡顯疲憊,“爺爺,他身體不好,如果有什麽人暗中去打擾他,我不知道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發瘋也有可能。剛從雲南回來,我累了,想休息兩天,您多保重身體。”
說完,他颔了下首,轉身離開。
隋老眉頭緊鎖,猛地一拂桌上的書籍。
“整個集團居然還不如一個男的?”
“我之前怎麽沒看出他是個情種?”
“隋董,去查查那個男人的來歷嗎?”
“先別去了,我跟隋宴關系剛修複。興許過一段時間,他自己就淡了。”
...
今天的日頭比前幾天要濃烈,江岫白拍完戲,坐在房車裏休息。
這幾天,小新也很頭痛。
江岫白的心情始終低落。
他猜測,和那個電話有關。
“江哥,隋總讓人送的糖醋小排很好吃,你嘗嘗。”
江岫白瞳孔中照出一片迷離,嘗了一口,又很快吐了出去。
小新心疼地幫他順着後背,神色慌張。
這都已經好幾天了,江岫白吃幾口東西就吐,生生瘦了好幾斤,張臣他們都很擔心。
他怕再這樣下去…
小新溫聲勸他:“江哥,你想吃什麽,我去給你買,你一直不吃飯,萬一身體出了大問題,父母得多心疼你啊。”
江岫白目光空洞,絲毫沒有起伏。
小新又說:“要不然,我把叔叔阿姨接到劇組陪陪你?張導說了,可以給他們安排房間。”
江岫白淡淡道:“不用,他們已經去世了。”
小新明顯怔住,過了很久才悻悻地摸着鼻子:“對不起,江哥。”
“你沒有什麽對不起我的。”江岫白喝了口水,“這些日子,謝謝你們惦記我。”
說這句話時,那雙失神的雙眼陷在眼窩中,絲毫沒有神采。
小新終于還是問了出來:“江哥,你和隋總是不是吵架了?”
江岫白怔怔地盯着外頭:“沒。”
小新:“那隋總怎麽一直沒來看你。”
江岫白垂眸:“他出差了。”
不過等查到他搬去福利院的原因…
他托着腮,呆呆說道:“醫生說,我這種人,自己過一輩子挺好的。”
小新吸了下鼻子:“江哥,我覺得你病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心理醫生?”
江岫白漠然地凝視着天空。
“等我拍完戲,我就去看。”
小新默默點頭,希望隋宴趕緊出差回來。
晚上下戲,江岫白回到酒店。
前些天降溫,他晚上睡覺着涼了感冒,雖然有吃安眠藥,卻還是咳得睡不着。
最近他的味覺很淡,吃什麽東西都嘗不出味道。
穿過拐角,江岫白目視着前方,目光悄然一怔。
還是同樣的位置,隋宴坐在那裏打着瞌睡。
今天他們出外景,隋宴應該是沒找到他。
腳步不自覺放緩,他發現隋宴瘦了許多,五官更加深邃,眉目間的疲憊睡着都遮不住。
心弦在這一刻突然繃緊。
他努力抑制住呼吸,擡手輕輕來到隋宴的鼻梁,卻又在即将觸碰到的那一刻,收了回去。
他有種預感,隋宴消失這麽多天,不光為了工作。
他輕輕坐在隋宴對面,目光如冰涼的湖水,靜靜等待着最壞的後果。
許實新對他做的事,誰都可以知道。
唯獨隋宴不可以。
這一世終究是老天給他的懲罰,讓他将自己最不堪的經歷,暴露在隋宴面前。
消瘦的臉頰沒有一絲血色,他就這麽靜靜地凝望着隋宴,将頭埋在膝蓋上。
隋宴咳嗽一聲,睜眼時眸光瞬間亮了。
“你回來怎麽不把我弄醒?”
等不及等江岫白回答,他猛地傾身,将對方牢牢擁入懷中。
彼此的體溫交彙在一起。
隋宴像捧着失而複得的寶貝,輕輕擁着江岫白的肩膀,力道既不敢重了也不敢輕了。
他很怕一松手,江岫白就消失在他的世界。
冰涼的指尖僵硬地垂在身側。江岫白沒有給予回應,而是默默觀察着隋宴的反應。
“我真的特別特別想你。”隋宴收緊這個擁抱,聲線中帶着濃烈的思念,“你怎麽又瘦很多?不是說好要按時吃飯嗎?”
江岫白緩緩擡手,落在隋宴的肩頭:“感冒了,吃不下。”
“去醫院了嗎?”隋宴聽他生病了,扶着他起來:“感冒更要補充營養,你這是瘦了多少?”
他握着江岫白的胳膊,眼神心疼:“我找個營養師負責照顧你,好不好?”
江岫白望着他,沒點頭,也沒拒絕。
“進去吧,外面冷。”隋宴提起禮物,輕輕扶着江岫白的肩,見對方沒有任何抵觸的表情,心裏松了口氣。“我從雲南給你帶了紀念品。”
江岫白反應略慢,輕輕點頭。
屋裏沒開空調,溫度回升稍慢。
隋宴陪着江岫白洗完手,帶他來到窗前:“你以後出席活動肯定會比較頻繁,我從西雙版納帶回來一支孔雀羽毛,托設計師制作了兩枚藍寶石和綠寶石胸針,你戴着一定好看。”
“孔雀羽毛…”
江岫白指腹緩緩落在冰涼華麗的胸針上,眼神逐漸失焦。
“嗯,都說孔雀羽毛能逢兇化吉,代表着幸福,我回來前特意拔了兩根。”
“拔?”江岫白睫羽眨動,似乎有些驚訝。
隋宴笑着解釋:“口誤,我挑了兩根。”
江岫白沒有立刻收,而是背對着隋宴坐到沙發上,眉眼中攢着淡淡的壓抑:“隋宴。”
隋宴笑意變淺:“嗯?”
一抹寒意從腳底升起,江岫白輕聲問:“你不久前去收養我的福利院了。”
隋宴心底驟然一沉,神色隐隐不安。
江岫白知道了?
“我是去了。”隋宴将東西放下,輕輕走到江岫白面前,單膝跪地,試探地握住那雙冰涼的手:“我處理許實新的時候,知道你被福利院收養的事,想知道你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麽。”
江岫白心髒跳動得越來越快,這幾天壓抑已久的不安即将令他生不如死。
“所以呢——”
“你查到了嗎?”
他的眼神黯淡無光,安靜死寂,就好像等待審判的木偶,想要從隋宴那裏得到答案。
隋宴低着頭顱:“嗯。”
“呵。”江岫白突然笑了下,呼吸越來越急。他撥開隋宴的手,起身來到窗前,宛如一片搖搖欲墜的幹枯落葉,沒有任何生機。
“你知道了。”
“然後呢?”
他仰着頭,拼命掠奪空氣中的氧氣,仿佛無法呼吸。
“你是不是覺得,那件事很惡心。”
“我瞞着你,有沒有怪我。”
“江岫白。”隋宴急步走來,緊緊扶着他的肩膀,眼底痛苦且心疼:“我确實有話要跟你說。”
江岫白意識漸漸模糊:“你說。”
隋宴從口袋裏取出一件淺藍色布袋,敞開袋口,裏面是滿滿的淡白色花葉。
“這是白車軸草。在雲南生長,我回來前撿了一些,想送給你。”
窗外的夜色被濃重的霧氣遮蔽,隋宴視線逐漸模糊,極力保持着聲線的平穩。
“當地的向導說,它是自帶幸運體質的草,三片葉子被賦予了健康、真愛,名譽的含義。這三種東西,是許多人一生的追求。能同時擁有它們,一定很幸福。”
“我對你一直存在執念。因為我喜歡你,總希望你快些答應我的追求,和我戀愛結婚。摘的時候我就在想,其實只要你能健康快樂,擁有你想要的一切,就算和你共度餘生的人不是我,我也無所謂。”
隋宴心髒一陣刺痛,隐隐浮現哭腔。
江岫白能感覺到心髒的疼痛已經蔓延至全身,逐漸讓他喘不過氣。
“但如果能帶給你這些的只有我,或者你希望讓我成為這個人,那麽我一輩子都不會離開你。”
“我昨晚一直在想,如果能讓我重生到你小時候該有多好?我一定要從小護着你,讓你每天都開心。你在我眼裏,一直是完美的耀眼的,我希望你能給我機會,讓我的愛能拿得出手,能配上你的耀眼。”
隋宴牽起江岫白冰涼無骨的手,輕輕放在自己的胸膛:“很抱歉擅自調查你的身世。但我真的很擔心你,迫切想知道你的一切。許實新已經被我送進監獄,今後再也不會突然出現,打擾你的生活。他做的惡,與你毫無關系,是他卑鄙龌龊,一切痛苦應該由他來承擔。”
“今後,就讓我陪着你,把所有不好的回憶忘掉,重新接受新的生活行不行?”
江岫白無神的眼神慢慢恢複溫度,被壓抑在心底的委屈和恐懼在這一刻徹底釋放。
他伏在隋宴懷裏,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