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對峙了
對峙了
要擱十分鐘前, 瑟拉維雅絕對無法想象,心心念念的騎術課才剛開始,自己就會跟老師大吵了一架。
騎術課老師名叫費馬爾, 是個中等身高、體型瘦削的中年老師, 長了一張不好看也不難看的臉。聽達奇說,這位老師是某某貴族家的次子(具體哪家瑟拉維雅聽過就忘了),曾服役于偉大的獅鹫騎士團, 出生入死, 有過多次與兇猛魔獸戰鬥的經歷。
獅鹫騎士團是帝國最強大、最有名的騎士團,目前的團長正是攻略角色之一、沉默寡言的“黑之騎士”賽維勒……的父親何塞。賽維勒現在還是個豆丁呢,得等他從魔法學院畢業, 才有資格接手騎士團。
新老師來自獅鹫騎士團,是一件十分時髦的事。
瑟拉維雅對此感到相當興奮, 在她的想象裏,費馬爾老師肯定跟很多冒險故事裏的大英雄一樣,體格健壯,騎術高超,神勇非凡,所以她默默期待了好久,就等着跟老師好好學習馬術呢。
結果,才剛上課,她的英雄濾鏡就幻滅了, 因為這位費馬爾老師,很明顯是個重男輕女的老古板!
從上課前打招呼的時候起,他就沒有正眼看過瑟拉維雅, 對她熱情無比的自我介紹無動于衷。開始講課後,費馬爾更是視女孩為無物, 只一心圍着斯托梅迪亞家這代唯一的男丁打轉。
講解要點的時候,他會停下來詢問菲尼缇斯有沒有聽明白,會走到弟弟身邊檢查他有沒有哪一步做得不到位,态度不說熱絡,至少溫和謙恭,耐心禮貌。
可當瑟拉維雅有問題時,費馬爾卻直接裝作沒看到。
菲尼缇斯學什麽都快,馬術自然也不在話下。看少年迅速學會了踩蹬的姿勢,費馬爾沒有理會還在糾結該怎麽擡腿的瑟拉維雅,居然直接來到下一步,教起了第二個姿勢。
哪有人教課是這樣教的!
瑟拉維雅有些生氣。
“老師,我有問題!”
她高高舉起手,打斷了費馬爾的滔滔不絕,大聲詢問關于上一個知識點的相關疑惑,并直接點明希望老師能教慢一點,好好指導一下自己。
“哦,抱歉。原來大小姐還有問題。”費馬爾皺了下眉,臉上飛快扯出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他暫停了講課,走到瑟拉維雅身邊,雙手擡起很是敷衍地指導她完成上一個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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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兩人距離相當接近的某一時刻,瑟拉維雅聽到他壓低嗓音,十足輕蔑地說:“我早就跟貴府管家說過了,女孩就該乖乖待在閨房讀書繡花,不應該接觸騎馬。您看,都教得這樣仔細了,您的弟弟也輕而易舉完成了動作,大小姐您卻什麽都沒學會,我想,這一切只能歸咎于您資質驽鈍、貧瘠癡愚的頭腦了。”
“你……你說什麽?!”瑟拉維雅目瞪口呆。
他說誰資質驽鈍,頭腦貧瘠呢!她沒學會能怪她嗎,分明就是他沒有好好教導,不肯解答疑惑,進度還特別快。身為初學者跟不上不是很自然的嗎,又不是人人都是弟弟那樣的天才……
可惡,這世上還真什麽人都有啊。他剛剛這種說法是不是前世那個所謂的P……PUA來着的?
事實證明,看似普普通通、其貌不揚的費馬爾,不僅是個令人生厭的PUA大師,還深谙各項心理暗示與操縱之道,很能把自己打造成一朵無辜純潔的盛世大白蓮。
“大小姐,您別激動。”被瑟拉維雅大聲質問以後,他一秒切換回了溫和謙恭的面孔,雙手擡起,惶恐不安地朝女孩做着安撫動作,同時轉過臉,朝另一邊的菲尼缇斯和幾名仆從露出一個歉意的表情。
擔心兩個孩子的馬匹會彼此影響,引發什麽意外,學馬術的時候,菲尼缇斯和瑟拉維雅姐弟間的站位是稍微隔開一段距離的。屬于兩人的貼身仆人則站在更遠的位置,等候在草場的邊緣。
無論從菲尼缇斯還是兩名仆人的位置,理論上都不可能聽清費馬爾對瑟拉維雅說的那句辱罵。反而是之後紅發女孩的一句質問,嗓音吊得很高,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大小姐,怎麽了?”
“發生什麽事了。”
争執聲讓分散各處的三人先後往瑟拉維雅所在的位置趕。
費馬爾頂着一張謙順無害的臉,轉頭迎上了菲尼提斯和兩名仆人。
“不,沒什麽事。可能是鄙人第一次教學,有哪裏教得不好,所以大小姐不高興了……”面對衆人的詢問,他維持着一如既往的禮貌與和善,言談間一直把過錯往自己身上攬。
非常理智,非常溫和,非常坦蕩。
本來費馬爾在外人面前就一直表現得彬彬有禮,很能讓人産生好感,再配合此刻教師臉上隐約閃過的苦澀無奈,很容易讓人産生一種錯覺,他其實是迫于形勢,在為真正的犯錯方作掩護。
那個犯錯方當然是指曾經盛名在外、劣跡斑斑的混世小魔王瑟拉維雅了。
陰險,陰險啊!
想明白了一切,瑟拉維雅氣得臉都紅了。她雙手握拳,在身側捏得緊緊的,同時腦內不斷思考,到底要怎麽解釋,才能迅速還原事情的真相,揭露那個老陰比的真面目。
其實,以家人對她的溺愛程度,只要她一句話,達奇爺爺和爸爸肯定會站在她這邊,把讨厭的費馬爾趕走的。但這樣做很容易産生隐患,給外人留下自己性格惡劣、仗勢欺人的壞印象,然後在将來的數年裏持續不斷,長長久久惡心她。
嗚嗚,好煩。她只是想學騎馬而已,為什麽她一個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小朋友,要承受這樣糟糕的對待呢……
瑟拉維雅還在腦內奮力組織語言,想要堂堂正正駁倒費馬爾,維護自己光輝高大的形象,一旁的菲尼提斯突然開口。
“他沒有說謊。”
場上所有人的目光一時間全部聚集到了白色卷發的少年身上。
“小少爺。”費馬爾的臉上浮現一絲喜色。
與他相對,瑟拉維雅的眉毛則微微皺了起來,不太理解弟弟的意思。
什麽叫“他沒有說謊”,費馬爾這家夥表面一套背後一套,一直在故意引導所有人把錯誤歸咎給她,分明就是個卑劣惡毒的大騙子啊……
當然,瑟拉維雅相信,以她和弟弟的革命友誼,他肯定不會做什麽不利于自己的事情啦。事實上,她最近已經很少去想刷好感的事情了。因為她覺得,相處這麽久,她和弟弟早已是和睦友愛的一家人,将來不管發生什麽,他都不可能會對她下狠手,再處心積慮去琢磨刷好感的事情,對兩人的感情反而是種侮辱呢。
但不要忘了,菲尼缇斯同時也是個腦回路有些奇怪的孩子,所以她也沒辦法百分百放心,就怕弟弟突然腦子一抽,說出什麽奇奇怪怪的話來……
在姐姐緊張的注視下,菲尼提斯向前一步,身體擋在了瑟拉維雅和費馬爾之間,面無表情,聲音聽起來冷得像結了冰:“這個人教得确實不好。他一直忽略姐姐,故意無視姐姐的需求,甚至出言貶低姐姐。我想,我們斯托梅迪亞家并不歡迎這樣一名能力低下,師德敗壞的人做老師。父親外出暫時不在,這件事就由我來處理——葛文,去把達奇先生請過來。”
“是。”貼身男仆彎腰行禮,轉身便朝不遠處的宅邸趕去。
“慢着!”費馬爾一直游刃有餘的表情,在聽說要請管家時,終于産生了裂痕。
他閃身攔在了葛文前面,瘦削刻薄的臉板起,居高臨下望着菲尼提斯,目光中滿是威吓,有意拖長了嗓音:“小少爺,我理解您想要袒護姐姐,為她遮掩的心情。但為此颠倒黑白,出言污蔑,即便您貴為北地公爵的兒子,我費馬爾·溫思克也絕無法坐視您的肆意抹黑——以騎士的榮耀起誓,我将與此地的不公抗争到底!”
用騎士的榮耀起誓,在時下是一種性質相當嚴重的誓言,稍微出現點意外,甚至可能引起一場血腥的決鬥。費馬爾本以為自己這樣說可以吓退菲尼缇斯,畢竟他只是個半路撿回、毫無根基的私生子,若是鬧出什麽大動靜,很容易招惹來公爵的不快。
然而,出乎意料,菲尼缇斯沒有表現出絲毫害怕的跡象。
“葛文,去。”他毫不退讓,冷聲重複。
被攔住的男仆恭敬垂頭,繞過費馬爾,步速飛快地趕向宅邸方向。
“您理解自己在做什麽嗎?”眼見再也無法阻攔男仆,費馬爾氣笑了。
少年的身後,女仆米蘭達正忙着安撫氣沖沖的瑟拉維雅。偌大的草地上,暫時只有他和費馬爾彼此對峙。
非常好。
菲尼缇斯勾起嘴角,也朝面前的男人露出了一個笑——一個純真無比,又好似凝聚了濃重血腥氣的笑。
就像無知的孩童緩慢撕扯下蝴蝶的翅膀,他模仿着費馬爾的語氣,一字字重複着對方先前說過的話:“我早就跟貴府管家說過了,女孩就該乖乖待在閨房……我想,這一切只能歸咎于您資質驽鈍、貧瘠癡愚的頭腦了。”從頭到尾,一字不差。
“你……你聽到了!”費馬爾皺眉,驚疑不定地看向面前的白發少年。
他望進了一雙幽深黑沉、宛若深淵的眼睛。
菲尼缇斯正毫無感情、沉默專注地凝視着他,像在看地上的一塊石頭、一根樹枝,又像在看某種死物。在兩人對視的那一刻,費馬爾感到身體突然像被蛛絲裹纏住了一般,僵在原處,無法動彈。
那、那是什麽啊……
他睜大眼睛,驚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在少年玻璃珠一樣剔透澄淨的虹膜底部,有數條紫紅色的不知名物體,像蜈蚣一樣爬行蠕動着,斑斓的吸盤在高速移動中,形成花朵一樣模糊跳躍的色塊。
那不是人類可以擁有的眼睛。
怪物,那絕對是怪物!
難以描述的恐懼籠罩了費馬爾,明明天氣還很炎熱,教師的背上卻很快被冷汗打濕,洇出一片暗色的汗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