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吵架了
吵架了
瑟拉維雅和弟弟一起在地上席地坐下，她拿來布偶，從櫥櫃裏取出男孩可能會喜歡的錫制兵人、木頭做的假魔杖、貼了毛氈的小馬車等東西，在少年的面前一字擺開，随他選擇。
每一樣東西拿來，菲尼缇斯都會很給面子地拿在手裏擺弄一陣，豔麗的粉紅眼睛寫滿純然的好奇，但同樣，每一件東西似乎都無法得到少年的青睐，在沐浴短短片刻的輝煌後便被對方放回原位，棄若敝履。
時間一長，瑟拉維雅終于看出，菲尼缇斯原來對這些玩具沒什麽興趣。
“你不喜歡玩玩具？”她從少年手中搶過一只手指玩偶，細長手指鑽進玩偶肚子，控制着它手舞足蹈，作出種種逗人憨态，“你不覺得它們很可愛嗎？”
“喜歡的，也很可愛。”菲尼缇斯乖巧微笑。
“騙人。”瑟拉維雅吐吐舌，當她看不出呢，他從頭到尾臉上的笑就沒出現過變化，壓根就是假裝出來的感興趣，很明顯一點也不喜歡她的玩具們嘛！
“不想玩玩具的話，你想做什麽……”目光掃過牆邊桌子上擺放的畫筆和紙，“畫畫怎麽樣，感興趣嗎？”
一邊說，一邊拽少年到桌前，給他展示自己無聊時塗抹的印象派傑作：“這邊的顏料是特制的，加入了各種礦石粉末，陽光下看一閃一閃的，你可以用它們畫出很漂亮的畫——不擅長畫畫也行，有專門準備勾好線條的黑白畫，只要蘸顏料往空白格子裏塗色就行，怎麽樣，想不想試試？”
菲尼缇斯盯着亮閃閃的礦石顏料畫看了會兒，點點頭，瑟拉維雅于是相當積極地從旁邊抓來兩疊畫紙，一疊是空白的，一疊是可以直接填色的，詢問少年要哪一種。
“姐姐來決定就好。”
“嗯……那填色的？你第一次畫，先嘗試這種簡單的好了。”女孩思索片刻，從黑白那疊裏抽出一張她最喜歡的蝴蝶圖鋪開，把顏料和畫筆塞進少年手裏，“好了，快來試試吧。”
“嗯。”菲尼缇斯接過畫筆，從顏料中随手拿了一罐深紅的，筆尖輕蘸，把顏料緩慢塗抹在蝴蝶翅膀上。等左半邊塗滿，他繼續蘸取，将右半邊翅膀也塗上了暗沉的紅色。
“額，全部紅色不會太單調嗎？”瑟拉維雅有點看不過去，指了指旁邊粉色、橘色、白色的顏料，“會不會在花紋裏加點漸變更好呢？”
“姐姐說得對。”菲尼缇斯看她一眼，像女孩建議的那樣，另取一支畫筆蘸上粉色的顏料，塗抹在蝴蝶翅膀中央的花紋上，塗完換筆，改成橘色與白色繼續……等下，他這不完全在按她說的改嗎？
瑟拉維雅皺起眉，在少年再一次蘸起白顏料往蝴蝶翅膀上塗畫的時候，一把按住了他的手：“你不喜歡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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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的。”菲尼缇斯細聲細氣說。
乍一看像是在說實話，但瑟拉維雅可不傻，如果真的喜歡畫畫，那肯定得有點自己的想法啊，哪裏會像先前那樣，她說怎麽畫他就怎麽畫，像個沒有思想的人偶。
“你不喜歡畫畫。”堅定地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觀點，瑟拉維雅鼓起臉頰，有些挫敗地拿掉少年手中的畫筆丢到一邊，“不喜歡就別畫了，我是希望你開心才帶你畫畫的，而不是想折磨你。”
“好的，姐姐。”菲尼缇斯眨眨眼睛，臉上笑容依舊柔和。
“……”她錯了，一開始見面她還覺得菲尼缇斯像兔子，現在看來，哪裏是兔子，哪家兔子會像這樣悶不吭聲咬人啊？！
瑟拉維雅給噎得胸口發堵，忍不住擡手推了少年一下：“笑笑笑，你怎麽只知道笑啊！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怕什麽，直說啊。明明吃飯時候吃到讨厭的食物，你表情就挺正常的，現在在這跟我裝什麽呀！”
平心而論，女孩這一下手勁并不大，但架不住地上玩偶太多，菲尼缇斯又毫無防備，他被推得朝後一踉跄，擡起的左腳落下時剛好絆到一只抱枕，下一秒，少年重心不穩，面朝上直直摔倒在了地板上。
“嘭”一聲悶響響起，瑟拉維雅的表情呆住了。
她……她剛剛幹了什麽？怎麽就跟真正的惡役做了一樣的事情呢……完了完了，菲尼缇斯他不會就此記恨上她，從此揭開她不幸人生的序幕吧……
“弟弟，你還好嗎，有沒有摔痛？”
她跪坐到弟弟身邊，伸手輕推少年的肩膀。
“啊……”菲尼缇斯的表情有些奇怪。他兩眼放空，直愣愣盯着天花板，小小的身體埋在一堆玩偶和抱枕裏，因為面無表情，相貌又格外精致好看，看上去竟像一只大號人偶，與周圍玩具渾然一體。
“你‘啊’什麽呀，痛嗎，不痛嗎，倒是給我個回應啊！”瑟拉維雅有些急躁。她本來脾氣就不太好，為了給弟弟留個好印象才勉強收斂了幾分，現在一個不注意，就又有點要暴走的樣子，出口的嗓音又尖又急。
菲尼缇斯轉動眼珠，粉豔豔的眸子看向身旁的女孩，目光在她壓不住躁意的眉眼間逡巡片刻，忽然伸手輕輕扯了扯瑟拉維雅的裙擺。
“姐姐。”
“嗯？”
“我不痛。”
“那很好，來，我扶你起來……”
“但我感覺……有點像吃了草莓布丁。”他按了按胸口，表情迷茫。
“啊？”你喵喵的在說什麽鬼話……
瑟拉維雅愣了一下，看到菲尼缇斯微微蹙起的眉頭，恍然大悟——他原來是在表達讨厭的情緒。她剛剛罵他的時候說他裝，讓他跟吃早餐時一樣直白一點，于是菲尼缇斯就用“吃了草莓布丁”來形容他的心情……雖說他願意表達是件好事，可這樣表達是不是有些太迂回了！
“‘讨厭’——你記住，你現在這種吃了草莓布丁一樣的心情，它叫作‘讨厭’。我的天，真想不到居然有人會讨厭草莓布丁……”瑟拉維雅嘴裏碎碎念，伸手扶着少年單薄的肩膀，幫助他從滿是玩偶的地上站起。
等兩人都站定，她想了想，覺得對菲尼缇斯還應是鼓勵為主，便朝少年露出一個笑：“你這不是能正常溝通嗎，繼續保持，下次遇到讨厭的事可別再笑了。”
“嗯，草莓布丁，‘讨厭’……我記住了。”菲尼缇斯認真點點頭，臉頰适時浮現一抹淡淡的紅色，襯得他的神情格外純真羞赧。
“不是，你就非要和草莓布丁一起記嗎……”瑟拉維雅忍不住吐槽，結果話說到一半，她忽然反應過來——等等，“讨厭”！他剛剛居然說讨厭哎，因為她推他，所以他讨厭她了，這怎麽可以！
女孩的鼻息變粗重了。
她覺得取回記憶的自己已經能算成熟的“大人”了，一個優秀的大人，就該是能直面自己的錯誤，坦率道歉的，在大人的世界裏，知錯就改一點也不跌份，反而是相當令人欽佩的品質，所以、所以……哇！不行啊，她真的很不擅長跟人道歉啊！
瑟拉維雅露出圈圈眼，十根手指彼此糾纏，在胸前扭成麻花，天人交戰許久，才碾着腳下伏倒的玩偶，扭扭捏捏說：“那個……弟弟，對、對不起啊，我剛剛有點急了，沒控制住伸手推了你，你別介意，還請你原、原諒我……”
嗚嗚，好社死好害羞，好希望地上能出現道裂縫讓她跳進去……
“姐姐。”煎熬中，衣袖上忽然傳來一股輕微的拉拽力。
“嗯？”女孩悶悶應聲。
“我現在感覺像吃了香煎鳕魚。”
“……”理解話語中隐含的意思後，“轟”一下，女孩的臉頰和耳朵瞬間紅了個透，“啰啰啰嗦！什麽香煎鳕魚，那是高興、開心、喜歡之類的心情！”
“那姐姐，我現在有點高興，有點開心，有點喜歡。”菲尼缇斯頂着兔子一樣乖順的臉，朝女孩發出惡魔低語二連擊。
“……嗚！”他就非要說出來才罷休嗎！
瑟拉維雅雙手遮臉，感覺這人間是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臉好燙啊……不行，一定得找點什麽轉移他的注意力，再這樣下去，她就要羞憤而亡了！
陷入窘迫的女孩瘋狂開動腦筋，終于想到了一個主意，雙手合掌用力一拍：“對了，我給你講故事吧。”
“好的。”菲尼缇斯點頭，一如既往來者不拒。
“我想想……要不就‘英雄格雷’好了。”昨天才翻過繪本故事，瑟拉維雅這個故事記得還很清，“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對鐵匠夫婦，他們結婚很久都沒有孩子，有一天……”
一邊講一邊悄悄拿手背貼自己發燙的臉頰，等溫度成功降下來，一個簡單的睡前故事也已經到了尾聲。
“……将公主救出後，格雷和公主回到王國。在全國人民的祝福下，他和公主結了婚，兩人從此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了一起。”
故事說完，她擡起頭，期待地看向菲尼缇斯：“怎麽樣，什麽心情？”
少年沒有立刻回答。他思考了一會兒，認真地問了個問題：“姐姐，格雷為什麽會和公主結婚？”
“什麽為什麽，故事不都是這樣的套路，男女主幸福快樂地在一起之類的。”
菲尼缇斯歪頭，面露困惑：“但只有相愛的兩人才能結婚。”
“誰說的，還有政治聯姻、盲婚啞嫁呢……而且你又從哪裏看出格雷和公主不相愛了。”瑟拉維雅擡杠。
“唔……”菲尼缇斯露出有點被打擊到的表情，沉默片刻，突然幽幽地說，“聽姐姐的故事，像在吃面包。”
“嗯？”超綱了啊少年，面包又是什麽新情緒啦！
瑟拉維雅使勁回憶，只能想到早餐時弟弟有乖乖把餐盤裏的面包片吃光光，但吃的時候他是什麽表情，就不太确定了——好像他根本就沒啥表情？
“不吃會餓，所以得吃。”弟弟慢吞吞補充。
“但不會像吃香煎鳕魚那樣開心對嗎？”
“是的。”
“我懂了，面包對你來說代表着無聊和乏味，以及一點不得已而為之的應付。”解碼成功，瑟拉維雅不僅沒有感到高興，反而有些愁眉苦臉。
會感到無聊，說明菲尼缇斯對聽故事也不感興趣……也不對，至少聽故事他還是有給出過反饋的，故事結尾的時候，弟弟主動問了她男女主人公為什麽要結婚，這說明他也并非完全不喜歡聽故事，而是……而是她講的故事不合他口味，所以他才覺得乏味了！
整理到這，思路逐漸鮮明起來。
女孩沉吟片刻，曲起手肘，輕輕頂了頂身旁的少年。
“哎，弟弟，如果我把格雷和公主從相識到相愛，最後終于走到一起的細節補完，你還會覺得故事無聊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