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在周冬冬東逛西逛的時候,周遇之正看人吵架。
能被東廠督主觀摩的吵架,當然并不一般。
是關于廢太子趙熙的。
一個月前,廢太子趙熙事發,相關人員都被東廠投入了诏獄。
半個月前,趙熙被廢。
而後又經過了半個月的争吵、妥協、營救等等,牽扯其中的大部分朝臣要如何懲罰,已經在昨日吵出了一個結果。
砍頭的砍頭、丢烏紗帽的丢烏紗帽、被貶的被貶……
但罪魁禍首——廢太子趙熙要如何處置,卻一直沒有定論。
今日這件事便被擺在了臺面上。
然後毫不意外地,朝堂上又吵了起來。
一方以劉首輔的門生為首,義正言辭地陳以利害,主張賜死還在诏獄的廢太子趙熙,說他目無君父,其心可誅,必須殺之以儆效尤。
那激烈的語氣,恨不得馬上就把趙熙砍頭的堅持,仿佛廢太子趙熙是劉首輔孫女婿,而太子妃同樣關在诏獄的事,對他們毫無影響。
另一方則以陳姓閣老為首。
他們覺得趙熙的太子之位已經被廢,此時若殺反而顯得陛下不近人情,更何況趙熙雖然回到了周王名下,不再是陛下的過繼子,但天下人都知道他做過陛下的兒子,‘父殺子’并不是什麽值得傳頌的好名聲。
因此他們覺得應該将趙熙圈禁起來,展示陛下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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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還有宗室代表如宗人府宗正晉王也不甘示弱,他們覺得都是太祖後裔,雖然趙熙出言不遜被廢,但他們父子卻罪不至死。所以晉王懇求念在同為太祖血脈的份上網開一面,将周王降爵遣送回封地,而趙熙可圈可貶,任憑陛下做主。
然後三派互不相讓,吵成了一團。
唔……
周遇之冷靜地看着,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
劉首輔想殺廢太子趙熙不奇怪。
趙熙雖然是劉首輔的孫女婿,往日裏對他也是言聽計從。但太子妃膝下無子,而且趙熙還犯下了如此大錯,連太子之位都丢了,劉首輔挽救不成幹脆和他撇清關系,給自己打造一個忠君的形象實在是太正常了。
奇怪的是陳閣老。
陳閣老往日裏雖然與劉首輔不合,一方支持的另外一方就要反對。但經過近一年的調查和試探,尤其是最近一個月的廢太子事件裏朝中如水沸騰一般,許多人背地裏聽的是誰的話在東廠的目光注視下顯露無疑。
所以周遇之早已從蛛絲馬跡裏知道劉、陳兩人表面不和,但在背地裏卻暗通曲款,平時的針鋒相對只是做給別人看的罷了。
現在怎麽一個要殺,另一個則要保呢?
而且陳閣老一派話裏話外,都是“名聲”、“父殺子不詳”、“天下悠悠衆口”等詞,言下之意便是如果殺了太子,天下人就要覺得陛下太過苛責。
那麽到底是要殺還是要保?
周遇之冷眼旁觀,淡漠地思考着。他覺得這個進展太快了,似乎在他沒有意識到的時候,有一雙手在無形中推動。
于是他示意投靠到自己這邊的朝臣,讓他們開口拖延——搞不懂對手真正意圖的情況下,拖延就對了,給自己騰出調查的時間。
因此朝會又一次不了了之。
……
退朝後,周遇之去了一趟司禮監。
他如今兼任東廠督主以及司禮監掌印,東廠毫無疑問,做的是探聽情報、調查異己的事情,而司禮監則是代無心朝政的陛下處理奏章。但因為呈到司禮監的奏折已經在內閣過了一遍了,所以需要他處理的也不多。
接下來他去了東廠。
在東廠衙署裏,周遇之緊鑼密鼓地安排人去調查劉、陳二人及其黨羽的動向,還讓人調來了诏獄近日審訊以及送東西的卷宗,仔細查看是否有什麽事情自己遺漏了。
他直覺有些不對勁。
周遇之相信自己的直覺,因為這個直覺伴随他走過了失去父母兄長後的逃難日子,又讓他在宮裏躲過了許多算計,一直支撐他走到了今天。
于是時間從上午走到下午,他忙到連飯都來不及吃,臨近傍晚的時候終于從各方,比如劉、陳黨羽往來更頻繁等消息裏得到了一絲線索。
劉首輔還是想保人,不想趙熙死!
周遇之頓時松了口氣。
……這其實也不奇怪。
雖然趙熙已經被廢,但一個在太子之位上待了八年的人,在某些時候還是能派上用場的,只是周遇之也不知道這個“某些時候”會是什麽時候。
他只知道此案越晚了結,對自己越有好處。
廢太子這出戲唱了一個月,将整個朝堂都牽扯了進來,诏獄裏陷了多少人,外面便有幾倍于诏獄的人為他們奔波。
有時候周遇之坐在東廠衙署裏,看着源源不斷送來的情報,還會感慨現在的朝堂就像小時候跟兄長在河裏撈魚那樣,水一渾,大大小小的魚便浮了上來,自己這一個月得到的有用情報,暗地裏收下的人手,比之前一年還要多。
周遇之自覺收獲良多。
但有一件事他很明白,那就是政敵想要的,絕對不能給他!
所以他略一思索,覺得事情不能再拖了,免得真的被老奸巨猾的劉首輔找到免趙熙死罪的辦法,于是讓人給成王遞了個口信——他若還是躲在成王府,那麽臨川郡王與太子被廢一事有關的消息,就要傳遍京城了。
……
布置完明日的好戲後,周遇之踏入了家門。
然後一碗黑漆漆的藥端了上來。
新得的兒子周冬冬捧着臉坐在擺放着藥碗的桌前,顯然已經等了很久了,一看到他進門就跳了下來,高興喊道:
“爹,藥熬好了,是冬冬親自熬的哦,你快喝吧!”
周遇之:“……?”
他不明所以,看了眼阿青。
阿青福了福身子,為難道:“督主,早上小少爺用過早膳後,就拉着奴婢去了京城最大的醫館,讓大夫開了一劑養身的平安方子。”
“午膳過後,小少爺便三不五時地詢問奴婢您什麽時候回來。待得到了信兒,便去廚房找了個藥罐子,說要給您熬藥。”
“奴婢攔都攔不住。”
周遇之“哦”了一聲,在周冬冬期待的目光下示意丫鬟們都下去。
等人一走,周冬冬就圍着他轉圈,指着桌上的碗道:“爹,這是冬冬早上抓的,可以治失憶的藥哦,喝下去你的病就好了!”
末了他還補充,“冬冬沒有告訴別人是爹失憶了。”
但爹之前囑咐的,一定要讓“失憶後的自己”吃下的那顆藥丸子已經趁阿青姐姐不注意,偷偷地放進去了。爹只要喝完了藥,冬冬就完成任務啦。
冬冬好聰明哦!
“做得不錯,爹失憶的事的确不能告訴別人。”
周遇之摸了摸周冬冬的頭表示贊揚,然後走到放置藥碗的桌前。
頓時一股苦中帶甜的味道就迎面襲來,讓他回想起一些不好的記憶。
宮裏的太監生病,是沒有藥吃的。
小病靠熬,大病則直接移到宮外,至于所謂的“治好病再回宮”,也只有宮裏有人惦記的情況下才能實現。在這樣風氣的影響下,所有人都不敢生病,萬一生了病也不敢告訴別人,只能囫囵着找一些藥吃。
周遇之便遇到過這種情況。
某次他染上了風寒,負責給他們這些太監、宮女們看病的醫官嫌他給不起藥錢,于是藥也不給就将他轟了出去。
好在那個時候天冷,宮裏感染了風寒的人不少,其中便有幾位妃嫔。周遇之見狀便想了個辦法,托人找來了一副藥渣,熬成藥喝下去。
也不知治風寒的藥就是如此,還是那位妃嫔吃不得苦,那碗藥裏加了許多的甘草,以至于熬出來的藥苦澀中又帶着甜,難喝之極。
一入口他就險些吐了出來。
如今再次聞到這個味道,周遇之沉默了。
他原本想着既然阿青暗示了這是一副養身的平安方子,喝不喝都不礙事,那麽為了圓“失憶”的謊言,也為了讓孩子安心,他順勢喝下未嘗不可。
但現在……
“爹你怎麽不喝呀?”
周冬冬踮起腳尖,雙手放在桌上,疑惑地歪着頭看他,“要喝了才能好哦,大夫爺爺說這碗藥甜甜的,冬冬還讓阿青姐姐加了糖!”唔,雖然自己想嘗一下的時候被阿青姐姐攔住了,但糖不會騙人的,肯定很甜。
……往藥裏加糖?
周遇之失笑,“嗯,冬冬做得好。”
但下次不要再做了。
然後他就伸出左手将那碗藥端了起來,在周冬冬緊張的目光注視下略沾了沾唇,接着右手長袖一揚,遮蓋住臉的同時左手一斜……
那碗藥就盡數沒入了衣擺中。
這還沒完,藥‘喝’完後周遇之還像上次幹杯那般,将空蕩蕩的碗底亮給了周冬冬看,引得他連連拍掌,驚奇地大喊。
“哇,爹好厲害!”
想到前兩天自己喝完藥喊苦的時候,爹讓人拿來了蜜餞,周冬冬頓時就有樣學樣,伸出手從小葵花幼兒園那個屬于自己的抽屜裏抓了一顆糖出來。
“爹,這個給你吃,好好吃哦!”
那是一顆用油紙包好的奶糖,小葵花幼兒園的小朋友們可以拿小紅花跟葵花老師換,五枚小紅花換一包,但一天只能吃一顆,免得牙疼。
冬冬今天沒吃,省下來給爹!
這幾日周遇之看周冬冬從那個“小葵花幼兒園裏”往外拿過不少東西,比如那天晚上的熒光棒,比如不用沾墨就能寫的筆,但還沒見過糖。他略顯好奇地伸手接過,小心地打開了擰緊的油紙,然後看了看,将那顆乳白的糖果放入了口中。
唔……
的确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