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生辰禮很快就被取過來了,那是一個大人拳頭大小,雕琢得非常精致及繁複,一共有五層且每一層都可以轉動的玲珑牙球。在燭光的照耀下,它通體呈現出了晶瑩的乳白色,看起來就同那無暇的美玉一般。
而且更讓人驚奇的是,牙球表面還雕刻了一條蟒。
蟒長無極,其布滿鱗片的身軀遍布在牙球表面,每一層的轉動都會帶出蟒的一部分身體,而它的尾巴則隐藏在了最裏面那一層,轉動時需要一些技巧才能出現。
如此技藝,可謂是巧奪天工。
這顆玲珑牙球是周遇之升任司禮監掌印,成為十二監頂頭上司的時候,負責置辦、采辦皇帝所用的器物的內官監掌印獻上來表忠心的。
可惜他的馬屁拍在了馬腿上。
周遇之對此類華而不實的奇技淫巧興趣不大,收到後就随手扔到了庫房。此番他命人取适合小孩的生辰禮,屬下們在一衆金銀、擺件、布匹香料等琢磨了一番,覺得小少爺估計會更喜歡會轉會動的牙球,于是便呈了上來。
畢竟小少爺今年才三歲,那些金銀珠寶、房屋地契等并不适合他玩耍。而看督主中午的态度,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事實證明他們選得不錯。
周冬冬從小到大雖然衣食無缺,但卻沒見過這麽精細的東西,收到後頓時驚喜地‘哇’了一聲,然後左看右看,興奮地指着上面的龍頭道。
“爹,這裏有一條龍!”
“冬冬也屬龍哦!”
“四爪為蟒,”周遇之坐在了他的旁邊,指着牙球上面的細小龍爪解釋道:“五爪龍、四爪蟒、三爪蛟。這顆玲珑玉球上雕刻的龍為四爪,應稱為‘蟒’。”
“五爪龍、四爪蟒、三爪蛟……”
周冬冬搖頭晃腦地跟着念了一遍,然後自己又“一二三四”地數着那只龍爪,數完後忙不疊地将牙球遞到了周遇之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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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只爪爪!”
“跟爹中午變出來的那件衣服一樣!”
周冬冬可沒有忘記,中午在天香樓的時候,爹‘咻’的一下就換了一身衣裳。新換的衣裳可好看了,紅紅的,上面還繡了一條四只爪爪的龍。
現在冬冬知道四只爪爪的龍叫做“蟒”了。
不過他一提到“中午”,卻讓周遇之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于是他摸了摸小孩的腦袋,用一種難得一見的柔和口吻道。
“你以後喊我為‘叔父’吧。”
‘侄子’是他為周冬冬安排的‘新身份’,下午就已經弄好了。
說來也巧,一年前他成為了東廠督主後,便派人去尋找父母及兄長的墳墓,以便将死在逃難途中,草草安葬的他們遷回周家屯。但因為年代久遠,他也不記得詳細的地方了,這件事斷斷續續的,一直沒有辦完。
父母的墳墓是找到了,但兄長的卻沒有着落。
所以他下午出門,親自去東廠将資料改了一下,讓周冬冬成為了兄長周融的孩子。于是整件事就變成了‘兄弟二人在逃難途中失散,大哥周融落戶某地後娶妻生子,弟弟周遇為了活命賣身入宮,成為了一個太監。’
‘多年後弟弟周遇成為了位高權重的東廠督主周遇之,而周融不但妻子亡故還身患重病,臨終前将自己的獨子周冬冬托付給了來尋人的東廠下屬帶回京城。’
這件事最大的破綻是周融的死訊。
但好在周遇之當年在宮裏的時候,為了不讓上面的大太監,以及貴人們覺得他六親都不在了不好掌控,于是慌稱自己父母死在了逃難途中,兄長只是失散了。
所以現在改一改,正好圓上。
讓孩子改口喊‘叔父’便是基于這個緣由,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今晚從東廠衙署回來,以及剛才讓下人去庫房找禮物送給周冬冬這件事,讓周遇之覺得估計是‘爹’這個稱呼,以及那張相似的臉蛋影響了自己。
如今正好撥亂反正。
但周冬冬不這麽覺得,他一聽到爹讓自己喊他‘叔父’的時候,頓時就皺起了小眉頭,雙手緊緊地抓着牙球,不解地問道:“為什麽呀?”
“爹你是要玩‘角色扮演’嗎?”
‘角色扮演’是周冬冬跟爹玩過的小游戲,比如爹扮演大老虎,冬冬扮演小老虎。或者爹拿着劍扮演獨臂大俠,冬冬穿上丫鬟姐姐做的毛絨衣服扮演神雕。
可為什麽爹要扮演‘叔父’呀?
冬冬不喜歡!
想起爹以前說過,要勇于表達自己的意見,不然別人不知道冬冬喜不喜歡,沒準什麽時候就會做出一些冬冬不喜歡的事。于是周冬冬嘟起嘴,“爹,我們家裏只有伯伯呀,哥哥才會喊你‘叔父’,冬冬不要喊!”
“你是我爹,我們長得一樣!”
周遇之語塞。
良久後他再度摸了摸周冬冬的腦門,然後嘆息道:“……罷了,就依你吧。”
大不了等将來找到了孩子的身生父母時,他多給一些銀子,再給這個孩子安排一些産業以及信任的仆從,以全了這場‘父子緣分’。
不過這也讓他覺得有些古怪。
也不知道這個孩子是誰教導出來的,竟然一個下午了都沒有露出破綻,言行舉止裏就好像自己真的是他親爹一樣。
怎麽可能呢?
……
深夜,周遇之的房門被敲響了。
當敲門聲第三次響起的時候,端正地躺在床上,雙手交疊呈放在被褥上的周遇之便睜開了眼睛,合身坐起的同時眼中迷茫快速退去。
“進來。”
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下午才到周府的丫鬟阿青走了進來。
不過與下午陪周冬冬玩耍時的冷靜能幹不同,現在的她眉頭深深皺起,就好像是遇到了非常不解的事情。
她走到床前,對着披了一件外袍的周遇之深施一禮。
“督主,奴婢有事禀告。”
在周遇之的示意下,她将自己的發現說了出來,“晚膳後,奴婢按照您的吩咐,服侍小少爺沐浴。”事實上當時周冬冬鬧着要爹給自己洗澡,還說在家裏的時候就是爹給洗的,但周遇之沒有答應,而是将這個任務布置給了丫鬟。
“……給小少爺洗澡的時候,奴婢發現小少爺的手臂上有一個紅色印記,瞧着像是一朵有着四個花瓣的花。”
頓了頓,阿青繼續道:“當時奴婢沒太在意,但适才在睡夢中,奴婢卻突然想起了一件很多年前的事,那就是小公主的手臂上也有花!”“一模一樣的四瓣花!”
一模一樣?
周遇之突然有些頭疼,他覺得自己快要不認識‘一模一樣’這個詞了。怎麽來了一個孩子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身上的印記又與小公主一模一樣?
小公主不到一歲就夭折,現在骨頭都化成灰了。
他失笑一聲,仔細思考此事。
小公主是誰?她是當今陛下的第二個孩子,生母是來自幽州王家的貴妃,同時貴妃娘娘也是他與阿青的舊主。
當年小公主夭折後,王老将軍也戰死沙場,所以貴妃抑郁成疾,不到一年便去世了。而後貴妃宮裏的人要麽因為伺候不周被處死,要麽去守了皇陵。他與阿青等幾個因為年紀小,且沒有近身侍奉過小公主及貴妃,便打亂後分到了不同的地方。
阿青去了尚宮局,而他因為識字去了司禮監。
現在周冬冬身上有與小公主一模一樣的花瓣印記,那麽則意味着他或許與小公主,與幽州王家有關,畢竟陛下的身上沒有花瓣印記。
想到這裏,周遇之擺擺手,“知道了,你下去吧,此事莫要聲張。”
周冬冬的出現已經夠麻煩的了,不能再牽扯更多。
更何況幽州王家失去了貴妃在宮裏的周旋,朝中支持他們的官員也少,近十年受到了各方轄制,已接連打了幾次敗仗。如今幽州軍不但軍饷不齊,整個王家也只剩下了幾名婦孺以及一位承襲了幽州侯爵位的少年将軍,日子并不好過。
所以哪怕周冬冬已逝的生母真的和幽州王家有關,周遇之也并不能放心地将人送回去,此事還得再細查一番,從長再議。
阿青恭敬地退下了。
随後周遇之坐在床上冷靜了一會兒,回想起與周冬冬的相遇,以及今天從孩子口中聽到的那些話,越想越是覺得有幾分古怪,于是起身走到了隔壁。
而不知是兩人心有靈犀,還是周冬冬到了一個陌生地方睡不着覺,總之等周遇之揮退守夜的丫鬟撩開帳子站在床前的時候,就看到躺在床上的周冬冬正精神着呢。
一條散發着淡綠色熒光的細長東西正在他的手指上彎來折去,那東西一會兒變成一個圓,一會兒又成了半個圈,再過一會兒又像那牙球上的蜿蜒長蟒。
“你手裏的是什麽?”
聽到動靜的周冬冬轉頭,看到是周遇之後驚喜地喊了一聲“爹”,然後爬起來舉着個小圓圈道:“是熒光棒呀,會發光哦!”
周遇之微眯起眼,又問:“是誰給你的?”
周冬冬:“葵花老師呀!”
葵花老師是誰?
不過周遇之并沒有再問,而是在床邊坐下,摟住了撲過來的周冬冬,然後伸手接過那根細長東西仔細查看,越看越是心驚。
會發光的東西并不稀奇,宮裏的庫房便有番國上供的夜明珠,但如此細長光滑,摸起來非金非玉,且光芒通體一致的卻是罕見之極。
……這是何物?
他安排的人早已檢查過周冬冬的衣物,除了那雙鞋底不知道由什麽制成,但卻異常柔軟的鞋子。以及無縫且貼身,同樣是不知由什麽織成的羅襪顯得有幾分特殊之外,其餘的都是尋常東西。若有這‘熒光棒’,早就呈到自己面前了。
此物又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