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洛泱(2)
第36章 洛泱(2)
于祝辭來說,洛泱這個弦思一魄所化的凡人,對自己沒有任何威脅。于洛泱來說,祝辭卻着着實實是他生命末路裏的一個變數。最開始洛泱并非對她全無試探。
洛泱特意将一些無足輕重的奏折搬至祝辭所居的韶光殿批改,又刻意喚祝辭在一旁伺候筆墨,紅袖添香。他甚至放着三宮六院不顧,夜夜在她榻上安眠。但,也僅是安安靜靜地躺在一起休息而已。
洛泱問:“你跟着我,一不圖名分,二不圖錢財。就是圖的是什麽?”祝辭翻身而上,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說:“圖你啊。你信不信?”洛泱不信。因為他這個盛世美顏的帝王,已經病入膏肓,藥石罔極。
“可惜我這身子,給不了你。”洛泱苦笑,片刻又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充斥整個大殿。祝辭見他咳的辛苦,趁給他順氣的時候用仙力緩解了他的痛苦。還不忘調戲他,說:“吃不到,饞饞也是好的。”
洛泱知她是玩笑話,卻還是紅了臉。他知她不愛她。那日黃昏,祝辭喝的酩酊大醉,第一次在洛泱面前失了态。她望着洛泱說:“海底月是天上月啊,眼前人是心上人嗎?”又說,“我心向山,奈何君心似水。君心似水啊......”
她抱着洛泱又哭又笑。也是這一次,洛泱意識到,或許自己與祝辭所愛之人相似,她才潑皮厚臉地追着自己。洛泱問祝辭:“你喜歡的那個人,到底在哪裏啊?你為何不去找他,反而在我一個将死之人身上蹉跎歲月?”
祝辭擡起手搖搖晃晃地指着望不到盡頭的蒼穹,大喊:“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千年!萬年!萬年千年!隔着無涯的時間!”洛泱将她的手按下來,溫柔地擁着她,寬慰道:“阿辭啊,人死不能複生,你要節哀順變!”
祝辭聽出洛泱誤會了她的話,卻苦笑一聲沒有解釋。
洛泱的身體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祝辭也逐漸意識到他不去後宮其他嫔妃那裏,反而每晚宿在自己這裏的原因。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會把他病入膏肓的事說出去。
那日,她望着咳的看不出一絲人樣的洛泱,疑惑地問:“你堂堂一個帝王,何故被人殘害至此?”洛泱丢了被黑血浸透了的帕子,艱難地緩緩說道:“我這毒是自胎裏便帶出來的。治也治不好。如今,已是極限。”
“所以你才不給後宮留子嗣?怕你那些虎狼皇兄加害他們?”
洛泱慢慢躺在榻上,示意祝辭過去。祝辭于心不忍,暗暗渡了些仙力給他。但只是一會兒,洛泱便又彎腰止不住地咳嗽起來,祝辭慌忙拿了痰盂,刺目的黑血讓她驚駭不已。“照這個法子,你很快就會死的!”
洛泱面前露出一絲笑容,寬慰她:“你莫怕,我的病情,沒有你看到的這般嚴重。”祝辭逼回眼角的淚,說:“正因如此,你才不怕我是誰,不管我是誰,就帶我進宮來嗎?”
洛泱已經沒有力氣同她争辯了,疲憊地躺在榻上睡了過去。祝辭潸然淚下,也慢慢躺下去,任淚水打濕鬓發。
洛泱病重,卻依舊勤勉處理國事,他不在這裏的時候,祝辭便回了天界,絮絮叨叨地給弦思講述同凡人洛泱發生的樁樁件件溫柔又親密的事,一直講到弦思眼裏的光漸漸滅了下去。
只不過,這些祝辭并沒有看到。她只聽到他說:“你開心就好。”可是她并不開心,她想要的濃情蜜意,只想是眼前人所予。
如此在凡間又過了兩年,洛泱的身體已到極限。那一日,上巳節。洛泱喚了祝辭去了禦花園。祝辭白皙的脖頸間戴了串晶瑩剔透的璎珞。洛泱吩咐人拿了顏料,微笑着說:“阿辭,你陪伴我這幾年,我沒有什麽可以給你留下的,便為你副畫像吧!”祝辭勉強做出開心的模樣,說:“好啊,你可得把我畫的美一些!”
祝辭拿着洛泱為自己畫的畫像去了九重天上弦思的住處,沒找到人。只在他尋常看書的地方,發現一張墨跡未幹的小字:“風月入我相思局,怎堪相思未相許?”
祝辭從洛泱住處出來時聽他的仙侍議論說弦思即将飛升上神,手中的畫像“當”一聲落在地上。“如此重要的事,他為何從未在我面前提起過?”小仙侍撓了撓頭,“前些日子仙上是要同上神說的,後來仙上又說上神一心在別的什麽人身上,就不要上神分心了。”
祝辭顧不得畫像,瘋了似的跑出去。“我的心從來不在別人身上!”祝辭尋遍仙山海島,都沒有找到弦思的半點影子。
她悵然若失地回到皇宮,發現一衣帶水的鄰國已經兵圍城門,皇宮內,彼時的洛泱已經氣若游絲。雙重打擊下,她幾乎要失去神志。她發狂地握着洛泱的手,嚷嚷道:“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死了我就一無所有了!”洛泱聽着越來越近的兵器碰撞的聲音,催促祝辭,“阿辭,我注定命絕今日。我知你有些自保的能力,快些逃命去吧!”
“我欲與君相知,
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
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與君絕。”祝辭悲鳴一聲,喚出上古兵器清音古筝,悲怆地說道:“阿泱,弦思已不知所蹤,我斷然不能再失去你!害你如斯之人,我必數倍給你讨回!”
大殿之門轟然大開,門外的士兵紛紛靠攏過來。在衆人訝異的目光中,祝辭一襲華裳迎風綻開,抱筝立于半空中,眸中殺意陡生。筝橫為樂,筝立成兵。凡人兵器終抵擋不了上古神器。
這一戰,祝辭以一敵萬,敵國傷亡慘重,幾乎無一生還。僥幸逃掉的那個,乃是被魔族公主懷瑤附身的大皇子。懷瑤雖然逃掉,卻也因此受了重傷,元神一直在大皇子體內沉睡。
洛泱還是去了,臨去之前努力擠出一絲微笑,說:“阿辭,若......有來世,願......汝之......名,冠......冠我之......之......姓......”祝辭崩潰哀嚎,連連搖頭:“我不要來世!我不要來世!”她化作原身鳳鳥,将洛泱背起扶搖而上,衆人皆追不得。
傳說東海距離西岸七十萬裏之遙的瀛洲島上生長有不死神草,草形如菰苗,長三四尺,人已死三日者,以草覆之,皆當時活也,服之令人長生。祝辭背着洛泱栉風沐雨,晝夜奔馳,總算在第三日日落之際尋到不死神草,将洛泱救了回來。
祝辭并不知,洛泱彌留之際,弦思正隐在一旁,只要她稍加留意,便會感受到他的存在。可那個時候,在弦思看來,祝辭滿心滿眼俱是洛泱。弦思在賭,在祝辭的心裏,是凡人洛泱重要,還是陪伴了她萬年之久的自己重要。然而他輸了。他輸的代價便是祝辭出人意料的帶走了他準備收回來抵抗天劫的那一魄。
在祝辭帶洛泱走的一瞬,滾滾天雷朝着弦思劈下來,弦思心灰意冷之際,在陣陣天雷中昏了過去。他于一片混沌中重新醒來的時候,以為自己飛升上神失敗,又意外丢失了一魄,還聽聞司樂上神祝辭因戀慕人家帝王,私自動用神力插手人間戰事,被罰去凡間輪回。他急急地帶着耄耋之年的洛泱魂魄去輪回轉世,卻再也沒有見到祝辭。自然,這些都是弦思的回憶。
祝辭說到自己重新将洛泱救回的情節時,沈廷這才回憶起自己作為神仙弦思飛升上神前後丢失的那一段記憶。他重重地嘆了口氣,說:“滄海桑田,世事變遷。過往之事已不可究,未來之事不可強求。我确實欠你一個解釋,阿辭。”
沈廷起身将伫立許久的祝辭擁在懷裏,良久才說:“我起初分那一魄出去做了凡人洛泱,是為了哄你開心。後來見你深陷其中不肯自拔,不免妄自菲薄。你寧肯愛上一個殘缺的我,也不為完全的我在心裏留一個位置。這,這讓我很是難過。”
祝辭身體顫抖,潸然淚下:“我的心裏,從始至終,只曾有一個你。”她低低啜泣着:“我用力救洛泱,不過是誤以為你魂飛魄散只殘存這一魄在世間。”“後來,魔族與神族起了紛争,大戰在即,為了麻痹魔族,天帝便與我做了一場假戲。我被天帝诓着分了一魄,做了個一模一樣的我去輪回,我本人則參與了一個月後,神界與魔界的那一場鏖戰。”
“洛泱被救回後,我分出的那一魄不久便喝了孟婆湯投入了輪回道。我則在栖遲山呆了幾十年,但若按天界的算法,也就是月餘的時間。月餘之後,大戰爆發,我不得不離開。”
“萬千扶桑木盡毀于戰火,神魔人三界通道被堵,我也因元氣大傷,元神陷入沉睡。”
“可我贈與你的扶桑簪,為何會在朱顏身上?”“因我怕自己一旦戰死,你那一魄就永遠也找不到我了。若我未戰死,僥幸找到自己那一魄,也許能輕易找到你那一魄。”
“弦思,我們作為神仙,有着無涯的壽命。可于我來說,壽命再長,無你何歡?”
沈廷猛地松開擁着祝辭的手。祝辭心中一沉,卻含着笑緩緩轉過身來,笑眯眯地說:“怎麽,是我方才講的故事太精彩,吓到你了?”
沈廷穩了穩方才亂如麻的心跳,勉強做出一副霁月清風般的模樣說:“阿辭,你我如今均已是上神身份,你以後休要總是取笑我了。”他擡手将朱顏頭上的扶桑簪取回,放在祝辭手裏,又随手摘了片未開的菡萏制了一只發簪插在朱顏發中。
祝辭默默地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緩緩将發簪插入發中,嘴上還不忘調侃道:“你對她倒是上心。”不待沈廷接話,她又說道:“我眼下無處安身,你得收留我吧!”
“栖遲山容不得你嗎?”沈廷恢複一慣清冷的模樣,“我如今的身份是大盛丞相沈重的嫡長子,朱顏是我剛認回來的庶妹。突然多出一個一模一樣的人來,你讓我如何同他們交代?”況且朱顏是他庶妹這事本就是權宜之計。還有一件事他沒有說,那就是那位江南的未婚妻。他還沒有想好如何妥善處理此事。
祝辭挑着眉不以為然地說:“你容不得我就直說嘛,本上神貌美如斯,就不信在凡間還找不到一個男子傍身!”說完,她便消失在了沈廷面前。沈廷氣結,卻毫無辦法,萬年千年,無論何時再見,他都是她的手下敗将。
沈廷離開的前幾日,祝辭是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居。可她到底還是沒有勇氣不管不顧地去跟他胡鬧。他有屬于他的人間生活啊。可她只能守着一座孤獨的山,寂不寂寞啊?
祝辭閑的心裏發慌,又時常聽梅淮卿跟鶴川發牢騷稱朱顏生的倆崽子總是偷偷的下山,她計上心來,準備做些有意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