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夜宿祝花樓
第15章 夜宿祝花樓
春晖染杏香。
朝槿不知從哪摘了幾枝含苞欲放的杏花,此刻正仔細修剪,旁邊放着一只碧色瓷瓶。
朱顏聞着淡淡的杏花香醒來時,下意識地摸了摸身側。涼的,想來人已經起來很久了。
朝槿将花插好,近前來問道:“朱公子可要起身了?奴婢這就去安排早膳。王爺一早用過了,吩咐膳房将您那一份溫着。”
朱顏捂着嘴打了個哈欠,抻了抻懶腰,示意朝槿去傳早膳。
朱顏洗漱完草草吃了飯,蹲在廊檐下看螞蟻排陣。他擡頭望了望天,這陽光挺好呢,螞蟻搬什麽家?看了一會,他大聲喊:“朝槿,問問你家王爺,祝花樓還去不去了?他昨兒晚答應我的。”
李澄明自然記得這事。上次沈廷回來,聽他提起朱顏似是喜歡那裏的吃食。他便記着了。朝槿來傳話的時候,他忍不住笑了:“還真是一句吃貨!”
這次李澄明是真心請吃飯,而朱顏卻也是趁着這次吃飯真心想整他一番。誰讓他們兄弟倆這幾天讓他不痛快呢!
祝花樓二樓雅間。
“王爺,您喜歡吃素的還是葷的?”
“本王不挑食。”李澄明如實回答。
朱顏“哦”了一聲,将一盤螞蟻上樹放在他面前:“王爺您請吃。”他倒要看看,一向尊貴儒雅的王爺能不能把細絲吃進嘴裏而且又不掉在自己的衣服上。
誰知李澄明竟将拿起的筷子重新放下,說:“本王,可能不太方便。”言外之意很明顯,朱顏惱的牙癢癢,可還不能罵人。他重新換了盤菜,甜甜地介紹:“王爺,方才那盤看着不是很好吃。您吃這個,我喂您哦。”
朱顏先是安生的喂了李澄明幾次正常的飯菜,趁他放松防備時,悄悄地将一塊糖醋裏脊放在辣子裏滾了一圈,然後用勺子盛了,眼看就到李澄明的嘴邊,誰知他一手穩穩地奪過勺子,一手猛地将朱顏的頭摁下去,辣子盡數進了朱顏的嘴裏。
“啊——啊——啊——”朱顏跳着腳慌亂地喊:“水,水,水......”水早被李澄明藏在了桌下。
朱顏在房間裏掃了一圈沒見茶水,慌忙跑下樓去。在樓梯上碰見店小二端着一個盤子,盤子上有一個瓷壺,朱顏不由分說拎起來便往嘴裏倒。
“客官,這是其他客人點的酒——”店小二一時瞠目結舌。
朱顏灌了幾口涼涼的液體,嘴裏那種燒灼的感覺算是消下去了大半,可胃裏的燒灼感慢慢升騰上來。他将瓷壺放在盤子上,氣呼呼地沖店小二說道:“你去!二樓左手邊第一個雅間,這酒錢,找他報銷!”
“好嘞——”
新來的這位店小二叫順子,剛來店裏大半個月。這之前遇到的客人都是溫文爾雅、謙讓有度的。畢竟,能來祝花樓吃酒住宿的客人,非富即貴,也基本不會酗酒。像今天這樣在半路截胡了別的客人酒的情況,他還是第一次遇到。但既然這位客人都說了付款的主家,他也沒必要再為難人家。便應承了一聲,折身回樓下重新拿了一壺新酒賠給原來的客人。
朱顏并不知,這酒原是李桢同沈卿雲喝的。且說朱顏和李澄明前腳剛走,宋王府的小厮便到了,門房回說晉王和朱公子都不在家,故這禮物也不敢收下。李桢稍一打聽,知道朱顏和李澄明來了祝花樓。他便以李澄明的名義邀請沈卿雲出來祝花樓一敘。
沈卿雲精心打扮一番,到了祝花樓才知道邀請自己的是宋王李桢。她窘迫地離開,李桢卻按着她的肩膀,迫使她重新坐下:“李澄明就在隔壁,如果你想讓他知道此刻你和本王在一起......”
李桢看向門口,心想:本王的酒怎地還未上來?那酒裏下了合歡散。他本不屑用這樣的手段得到沈卿雲,這幾日他們二人的賜婚旨意就快下來了。可看到她眼裏對李澄明的眷戀時,他惱的牙癢癢。他正想着,店小二端着酒壺上來,陪着笑說道:“對不住客官,您先前那壺酒被人誤喝了,眼下這壺我們請了,還望您多多包涵。”
李桢本來要那酒也是一時起意,眼下被人誤喝也不計較,擺擺手讓店小二離開了。
這邊朱顏氣沖沖地返回房間,見李澄明依舊好端端坐在那裏, 穩如泰山 ,他不由得怒火中燒,氣急敗壞地罵道:“見過男的小氣量的!就沒見過你這麽锱铢必較、睚眦必報的!”他張着嘴,不停地往嘴裏扇風,好似這樣能減少一些辣子帶來的痛苦。
李澄明正襟危坐,聽出朱顏這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後惱羞成怒了。“哦?”他揶揄道,“那菜本來就是你讓本王吃的,現下本王讓與你吃了,怎的,你不該感謝本王,反而本王被你說的這般欺人太甚?”
朱顏被李澄明一句話堵的啞口無聲。他停下扇風的手,指着他,手指卻有些不停使喚。眼前漸漸氤氲出一層水霧,隔着水霧,朱顏看到眼前又多了一個讨厭的李澄明。他一屁股重重地坐下來,指着突然多出來的那個李澄明軟綿綿地說道:“我給你說啊,你就是耍賴!你看,你看,你以為你是孫猴子呢,現在又變成兩個......李澄明來......欺負我是不是......”
朱顏聲音裏的醉意愈來愈濃。
李澄明端坐在那裏,也不惱,就靜靜地聽朱顏鬧騰。朱顏的聲音突然消減下去,周圍的聲音開始逐漸清晰起來。
遠到隔了幾個巷子,走街串巷的小販洪亮有力、斷斷續續的叫賣聲,不間斷粼粼辘轳碾過青石地面的馬車的聲音。近到走廊裏店小二刻意放輕踩踏木板上樓的聲音......
然而這所有的聲音裏,都沒有朱顏帶着醉意的呼吸聲如此清晰,讓他在意。李澄明突然意識到,不知不覺間,這個少年,已經占據了自己的大部分生活。
李澄明緩緩起身,沿着桌角來到朱顏身邊。他小心托着他的頭,以免他撞到桌子。
就這樣,一人立,一人坐。一玄一青, 不俗不豔,相得益彰 ,仿佛是這世上絕美的一處風景。
有熟悉的氣息自門口傳來。
李澄明耳朵動了動,輕吟出口: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他微微俯身,将下巴輕輕抵在朱顏的頭頂,用寵溺的口吻說道:“好好的一壺杜康,偏被你糟蹋成這般模樣。”
朱顏的身子慢慢軟下去,頭腦卻還保持着半分清醒。他接過李澄明的話嘟哝道:“後面 ........ 還有 ........ 呢!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但為君故......”
熟悉的氣息消失,李澄明直起身子。朱顏嘀咕的聲音越來越小,身子也順着椅子緩緩滑落下去。他慌忙将朱顏抱起,嗔怪道:“酒量這般差!若要睡,也需回府了再睡,在這裏成何體統?!”
“李琛——”他朝門外大喊。李琛此時卻不在門外。早晨他吃壞了肚子,這一會兒不知道跑了多少趟茅廁了。
“四弟?”李桢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李澄明脊背一僵,用力握住朱顏探去自己外袍的手。
“喲,還真的是四弟!”李桢特意繞到二人面前。看到面色潮紅的少年,他恍然大悟,原來是這小子誤喝了自己的“好酒”。他關切地問道:“四弟,這個少年看着可是你府上的朱公子?”
李澄明極力穩住心神:“不知三哥何故在此?”李桢不回他的話,裝作關切的模樣:“這少年面色紅潤,怕是吃了什麽不該吃的,可要三哥找個樣貌好的服侍着?”
“謝三哥好意。臣弟府上有人,就不勞三哥費心了。”
李桢上前,附在李澄明耳邊,低聲說道:“李笪,別給臉不要!本王多次差人去你府上,你都不肯将人乖乖送來。今日既遇上了,要麽你在這祝花樓要了他,要麽人本王帶走!”李桢心中冷笑:那少年目光澄澈,定然與李澄明未曾有過親密之事。李澄明越是珍視他,他就越要毀了他!
李澄明聞言心中一驚。朱顏定然不能給李桢帶走。幼時記憶一瞬間湧上腦海,李澄明幾乎站立不住。他瞬間冷靜下來分析:李桢今日這般咄咄逼人,大概也是為了讓沈卿雲徹底死心。本來他還不确定李桢為何在公衆場合為難自己,可李桢湊近時,他身上沾染的若有若無的香氣是卿雲慣常用的香囊散發出來的。李澄明忍下滿腹屈辱,吼道:“店小二何在?!”
店小二慌忙帶二人去了供客人們歇息的房間。本來已經和侍女走到樓下的沈卿雲又被宋王請了回來。房間裏,她愠怒地質問宋王是何意。
李桢也不惱,兀自坐下,悠然地斟起茶水來。“卿雲妹妹坐。這好戲馬上就要開始了,怎能說走就走呢?”
“好戲方才宋王爺已經請卿雲看過了,天色不早,卿雲再不回府,我那脾氣不甚好的兄長......”
沈廷!李桢周身冷氣驟起。李澄明幼時在丞相府暫住時,李桢曾去找他的麻煩,卻被不知天高地厚的沈廷套着麻袋揍了一頓!他抓不到沈廷的把柄,但确切地知道,這事就是沈廷幹的!
李桢突然欺身上前,薄唇向沈卿雲壓去。沈卿雲顧忌名聲,“嗚嗚”着不敢大叫。眼看兩人的唇要碰到一處,李桢突然放開了她, 扣着沈卿雲的頭往房間裏的暗格走去。暗格打開,可以清楚地看到隔壁房間的一應動靜。李桢挑了挑眉, 示意她往裏面看。
沈卿雲驚魂未定 ,疑惑地看着李桢。
李桢已後退幾步,重新斟了杯茶攥在手裏。他勾唇一笑:“本王素知你們兄妹二人自小與四弟親厚。既然你們如此親厚,自然也應該對我這四弟深層次了解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