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陳昭昭回到南溪時,外面正在下雨。
雨黏稠綿密,讓她想到南溪一中那幢有近百年歷史的教學樓牆角上的苔藓。
一瞬間,關于南溪的所有記憶,好像都沾染了陳舊和腐朽。
出了航站樓,一輛黑色的車已經在等她。車窗降下來,餘盡歡在裏面沖着她恣意張揚的偏了下頭。
“上車。”
陳昭昭把小行李箱扔到後座,坐進副駕駛。
“哎呀,怎麽好意思,讓大歌星親自來接我。”
“滾犢子!”
陳昭昭哈哈笑,又問:“有駕照沒?”
餘盡歡熟練的發動汽車:“沒有,別坐。”
陳昭昭拉過安全帶系上:“坐。陪你同生共死。”
“呸!童言無忌。”
車子緩緩往前,駛進雨霧中。
時逢五一,外面的世界一片綠意盎然。許是沾了雨的緣故,這些綠好像比北城的更生動鮮活。
陳昭昭扭頭看窗外,略微有一點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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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又過來了。
她還以為此生不會再踏足南溪。
“幾年沒過來了?”餘盡歡問。
幾年?
最後一次,是大一那年寒假,在南溪過了一個極其無聊的年,然後陳女士和甄文漢離婚,陳昭昭自此再未來過。
到現在,她大學畢業都快一年了。
“四年多了好像。”
“感覺到變化沒有?”
陳昭昭想了一下,搖頭。
“老實說,真沒有。”
連這雨,都像她初來南溪那天的雨一樣。
餘盡歡:“才四年,的确也沒多少變化,有些小的,你可能也注意不到。”
陳昭昭笑了笑。
離開那天,她是真的沒想過再回來,這次也不知誰組織了這場同學會,餘盡歡通知她時,只說了一句“我去,你也去”。
高中時代最好的朋友,餘盡歡開口,陳昭昭無法推辭。
陳昭昭:“怎麽好好的,想到組織同學會?誰的主意?”
“陶北安。我是副手,專門打雜的。”
“班長啊。”陳昭昭笑,“他還真是念舊。”
“他以前還喜歡過你呢。”
陳昭昭白了餘盡歡一眼:“陳年舊事了,在我面前調侃一下就算了,大家面前別提啊,多尴尬。”
餘盡歡聳了下肩:“說你潇灑吧,偏又對很多事耿耿于懷;說你保守吧,以前我就是因為你夠灑脫才主動和你交朋友的。”
“擱這分析我呢?”
“誰理你。要說尴尬,還有更尴尬的呢。”頓了一下,她又加了一句,“陸澤也來。”
陸澤?
已經逐漸淡忘的兩個字猝不及防撞到她的面前。
陳昭昭愣怔了一下:“他?他不是不跟我們一屆了嗎?”
餘盡歡正在開車,騰不出手,只能用眼光敲了下陳昭昭的頭。
“傻了吧。他是大學落後我們一屆,高中時足足當了你兩年同桌呢。”
往事忽然被提起,陳昭昭心中五味雜陳。
其實已經并不恨他了,當初高考時,知道陸澤缺席了最後一門考試時,她也是惋惜大于快意。
“竟然還能聯系到他,我記得他後來好像是出國了對吧?”
“嗯。聽餘盡先說,也是好不容易才聯系上的。可把這小兔崽子給高興壞了。”
餘盡先以前是陸澤的小跟班,會惦記着陸澤,不奇怪。
陳昭昭笑了笑,轉移了話題:“我以前住的那裏,拆遷了沒有?我離開時,好像就在傳要拆了。”
餘盡歡想了一下:“沒有……吧。我沒關注,不過好像是沒拆。當初那裏的人好像都等着拆遷,一夜暴富呢。”
陳昭昭笑:“可不是。我那個房東每次見面,都要提這件事,好像我住在那裏,都要跟着沾光似的。”
餘盡歡跟着哈哈笑,笑完了,忽地沉默下來。
“說真的,我到現在都不相信,你倆竟然沒談過。”
陳昭昭悄悄扯了下安全帶,讓呼吸更順暢一點,一臉無奈:“說了八百遍了,真沒有。別人不相信也就算了,我沒必要連你都騙,對吧?”
餘盡歡笑着搖了搖頭:“反正就是不敢相信。”長呼一口氣,又笑道,“算了,反正都已經過去了,你不在意就行了。”
餘光裏,陌生中帶着熟悉的景色從車邊閃過,陳昭昭無聲點頭。
對,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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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盡歡的意思是今晚留宿她家,兩人可以說說悄悄話,拗不過陳昭昭,最後還是只能将她送到酒店安頓好。
“你先休息一下,晚上一起吃飯。明天回來的人就多了,中午大概就要鬧騰起來。”當然,重頭戲是明天晚上。
陳昭昭:“好。”
此時是下午近兩點。餘盡歡走後,陳昭昭換上睡衣,睡了一會兒,睡得不踏實,醒來時反而更覺得疲累。
看一眼扔在床頭櫃上的手機,還不到四點鐘。外面的雨已經停了,只留下被雨水洗過的南溪。
天灰蒙蒙的,倒有點像千裏之外的北城。
陳昭昭在窗邊站了一會兒,換了睡衣,抽走房卡,下樓。
她忽然很想去以前住的那裏看看。
酒店往前走五十米左右有個公交站臺,陳昭昭仰頭看站牌,發現去南溪一中的六路公交經過這裏。
以前她住在甄家時,經常司機送她和甄婷出門後,她就在公交車站那裏下車,自己坐車去學校。
她和甄婷相看兩生厭,坐同一輛車,對彼此都是折磨。
那時坐公交,離始發站近,上車時通常還有空位。今天這個時間,車上的人不多,也有不少空位。
陳昭昭在最後一排的空位上坐下,看着車窗外發呆。
一共九站路,車了停停走走,陳昭昭還沒醒過神,就聽到提示“南溪一中到了”的聲音。
她從車後門下車,這一站,只有她一個人。
明天才是五一,學校裏還在上課,隔着熟悉的校門,遠遠的,可以看到操場那邊飄揚的五星紅旗。
起風了,難怪有點冷。
她裹緊身上煙灰色的開衫,往校後門那邊繞過去。
南溪一中的後門,是一長串用帳篷搭成的各色小吃攤,小吃攤盡頭往左一拐,是一截巷子。巷子沒燈,晚上總是黑黢黢的,也窄,通不了車,兩輛單車并肩,對面可能就無法通行。
剛開始,陳昭昭最讨厭這截巷子,後來有一段時間,又變得極其喜歡。
而現在,置身巷中,陳昭昭只留意到灰色牆磚下那抹綠色的苔藓。
陳昭昭的鼻中,忽然間好像嗅到濃濃的中藥味兒。
當年,每次晚自習後,他們慢悠悠穿過這裏時,總能聞到一股濃濃的中藥味兒。
陸澤的奶奶身體不好,家裏常年煲中藥。
小院關不住藥味兒,就飄進巷子中。
陳昭昭順着記憶裏的味道又往前走了幾步。第一眼,她就看到并排挨在一起的兩座破落的小院子。
陰雨天,灰色的天空下,小院好像比她記憶中還要矮一點,舊一點。
不過的确沒有拆,依然并肩而立,大門上都落了鎖。
這麽矮的院牆,身手靈敏一點的想翻過去,簡直易如反掌。
陸澤第一次翻進她那邊時,就曾經把陳昭昭吓得半死。
忽地,有什麽黑色的東西從陸家的院子中一飛沖天。
陳昭昭被唬了一跳,心跳陡地快了幾分。擡頭看天,有一只小鳥,倏一下就飛出她的視野。
畢竟是物事人非。
陳昭昭在院子外站了一會兒,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沒走幾步,她聽到身後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音。
那種聲音太熟悉,以致于她覺得是自己産生了幻覺。
應該是幻覺吧。
大白天呢,總不致于現在就有小賊開始“營業”。
陳昭昭失笑,長長呼了口氣,沒有回頭,繼續往前走。
身後,一道白色的人影從陸家的矮牆上輕輕跳下來。
雪白的襯衫依然一塵不染,陸澤拍了拍手上的泥水,不自禁得意一笑。
一扭頭,看到旁邊那扇緊閉的門。
笑容在他臉上一點點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