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
呆呆
“跟我來吧。”
江明誠鎖好大門,領着裴朝暮到他房間門口。裴朝暮自覺地側過身,等他輸密碼。門開了,江明誠指了指沙發,意思讓她坐那,然後去裏間,不多時他手裏捧着個醫療箱出來,随手開了空調。
空調制熱很快,江明誠見她衣服裹得嚴實,身子板直,木楞楞坐中央,便說:“不熱嗎?”
裴朝暮脫了外套,江明誠接過,将外套搭在沙發背上。醫療箱放她腳邊,單膝跪下,行動前,他仰頭詢問她的意見:“我看一下?”
“嗯。”
他向上慢慢卷起運動褲,動作輕輕的,避免碰到她的皮膚。膝蓋上果然有傷,蹭破了一小塊皮,不斷有血珠滲出來,小腿上也有或大或小的擦傷和淤青。然而他的視線卻久久地停留在另一處。
那是從後膝彎綿延過來的燙傷疤痕,有七八塊,刺目的暗紅色,經過這麽多年也沒變淡。她的腿明明那麽好看,修長筆直,肌膚雪白,可是卻長着這麽醜陋可怖的傷疤,像是雪地上突兀的髒灰腳印。心頭泛起酸澀,又夾雜些許恨意,恨她,也恨自己。
手指無意在疤痕上劃過,江明誠忍不住看她。
這六年,她過得不好。
再見的那一刻,他就看出來了。他該感到痛快的,不是嗎?可為什麽他的心,會這麽難受呢?
江明誠用棉簽蘸了碘伏給傷口消毒,動作仍是輕輕的,他全神貫注,不一會便處理完右腿的全部傷口。再換到左邊,繼續。進行最後的收尾處理時,眼前落下一小片陰影,有什麽東西即将覆在額頭。動作被打斷,江明誠擡頭。裴朝暮手裏拿着一張紙巾,正要給他擦汗。
面對他灼灼的視線,她動作沒停,一下下輕觸他的額頭,将汗拭去。
江明誠的喉結微微滾動一下,驀地開口:“後悔嗎?”他怕她沒聽清,又問了一遍,聲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裴朝暮,你後悔嗎?”
當年你選了別人,跟我分手,有沒有後悔?
他目光清朗,一如初見,仿佛這麽多年,他都未曾變過,還是那個人,那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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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大四畢業在即,裴朝暮在一家小有名氣的投行實習,江明誠則跟他同校的師兄們一起創業,搞國漫。江明誠在她公司附近看了不少房子,有間戶型特別好,便迫不及待地跟裴朝暮說了自己的打算,“卧室采光一級棒,陽臺超大,種滿了花,到春天的時候一定特別美,暮暮你一定會喜歡的!我們馬上搬進去吧!”江明誠有自己的小心思,說的時候不免有些心虛,于是欲蓋彌彰地添了一句,“有兩個房間的。”
江明誠的熱情在裴朝暮一番話後瞬間消弭,要住一起,房租水電所有的費用都得平攤,在原則問題上沒得商量。這房子一個月要六千,一半就是三千,就算再挑更便宜的,江明誠一想到什麽費都得AA,就沒有任何住一起的期待感了。
最後只得妥協,各住各的。
不過江明誠沒洩氣多久,他想着等事業稍稍穩定,最慢兩年就準備求婚,他就不信到那時裴朝暮還能說出“明誠等會,我們先把錢算算”這種話來。
可沒想,他根本沒能等到那一天。
他出了趟差,走之前倆人還鬧冷戰,江明誠憋了半個月沒找她,從甲方公司出來時是深夜,外面細細密密下着雨,寒意撲面。
猛烈的思念席卷而至。
熬了兩大夜做方案,适才又被甲方刻意刁難,雙方博弈激烈交鋒,耗盡心力,可江明誠卻不想再多留一晚,心慌慌的,不知是身體過分透支而産生的危險信號,還是來源于某種不詳的預感。
江明誠下飛機時腿都是軟的,風塵仆仆到了她住的地方,看了表,才早上七點。她沒有睡懶覺的習慣,這個時間或許能趕上跟她一起吃早飯,敲響房門,開門的卻是一個陌生的男人。
其實一開始他都沒往那方面想過,還以為是裴朝暮的親戚,表哥堂弟之類。卻沒想,他們竟是親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江明誠看着客廳打的地鋪,聽着她說那男人前天就到了,已經在這住了兩晚。
江明誠有點生氣了:“你朋友來,怎麽不跟我說一聲,我那空着,沒必要讓他在這打地鋪。”
裴朝暮便說:“他住不了幾天,搬到你那也麻煩。”然後那男人就在旁邊搭腔,“我明天就搬走,不用這麽麻煩。”
“麻煩?”江明誠頓時就要炸了,強忍下來,看了眼畏畏縮縮立在一旁的男人,“能不能先讓他出去?”
聽到這話,男人自覺跑了出去,還貼心為他們關上了門。
“你從來沒跟我講過,你有這麽一個要好的朋友。”江明誠特意強調了“要好”倆字。
裴朝暮聞言便說:“他叫吳正擇。”
“哦好,剛聽他說他明天才搬走,那今晚他去我那兒住吧。你要是覺得麻煩,你跟我走,讓他一個人在這。”
裴朝暮搖搖頭,神色忽而嚴肅,她原本表情就不多,這樣一看,便更覺得拒人于千裏之外,像是徹底下了某種決心,江明誠心裏登時咯噔一下,看見她嘴一張一合。
“明誠,我們分手吧。”
江明誠完全懵了,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江明誠,我們分手吧。”
“……好端端的,說什麽分手。”江明誠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上前捏了下她的手臂,拉住她的手,發現她的手冰涼,給她捂了捂,又探了探她的額頭,“你說什麽胡話呢,還沒睡醒吧?”
“吳正擇,我們從小就認識,因為他高考考砸了,所以沒跟我一起來北京,這些年我們一直有聯系,跟你在一起是我的失誤,現在我想要糾正回來。對不起,明誠。”
……
每每想起她的那番話,心口便刀割似的疼。江明誠久久地望着那雙沉靜的眼眸,似是想從裏面挖出一個答案來。她的沉默表明了态度。
她不後悔,她竟然不後悔!
“那你來這裏幹什麽?”江明誠貼好紗布,整理完醫療箱,站起來俯視她。
裴朝暮動了動唇,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江明誠笑了聲,眼睛含着點點恨意:“既然沒話跟我說,那你到底來這裏做什麽?只是跟我說句對不起嗎,那我現在告訴你,我不接受!”
裴朝暮也站起來,仰着頭,想說點什麽,又覺得說什麽都沒用。安靜數秒,裴朝暮捏了捏手心:“你餓不餓,要不要做點東西給你吃?”
江明誠愣是沒想到她會是這反應,氣撒了一半,梗在胸口,不上不下。他一手抄進兜裏,另一只手把醫療箱拎起來,丢下兩字,“不餓。”轉身往門口走,“今晚你先睡這屋。”
翌日,江明誠是被敲門聲叫醒的,他睡周舒揚那屋。
江明誠看了眼時間,十一點半,打開門,睜着萎靡的兩只眼睛,語氣頗為不善:“幹嘛?”
裴朝暮說:“中午了,你想吃點什麽?”
他整個身體都倚在門框上,掀了掀眼皮,聲音慢吞吞:“就為這事兒?沒別的我進去睡了,很困。”說完卻沒動身,等着她下招。
“那吃了再睡吧。”裴朝暮拎起了早餐袋。
江明誠接過瞅了眼,有豆漿油條和包子,他嗯了聲,想了想還是開口:“你吃了麽?”
“吃過了,八點吃的。”
江明誠哦了聲,心道你的作息還是這麽規律,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問:“還有事嗎?”
“其實,你今天少睡一點,這樣明天就可以把作息調回來。”
江明誠一副我聽見了但沒打算照做的樣子,又哦了聲。
“那你休息吧。”
下午三點,江明誠總算睡夠了,先點了個外賣。四點下樓拿外賣,樓下暗沉沉,只有中央的卡座開了盞小燈,見她坐在沙發上,認真翻看着什麽。
江明誠坐她對面,把外賣放桌子上,裴朝暮擡起頭,江明誠下巴指了指她手裏的兒童繪本:“好看麽?”
裴朝暮點頭,她已經翻到了最後一頁:“還挺有意思的,不過沒有完結,書架上也沒下冊。”
“這個系列有三本,還有兩本在我房間,你有興趣我等會拿給你。”
“嗯。”
見裴朝暮看着他的外賣,江明誠拿着筷子一頓:“怎麽?”
“沒事。”
小倩母親在黎州住了兩日,告別那日,千恩萬謝又要跪下,被大夥攔下。
趙碩說:“阿姨您別這麽客氣,小倩在我們這,您就放心吧。以後您要是想她了,也可以随時過來。還有學費那事,我們已經幫您聯系好‘乘揚基金’了,等會我給您看資料,沒問題的話,直接網上把合同簽了,下月初助學貸款就能到賬。”
小倩指了下周舒揚,小聲跟母親說:“媽,他就是我跟你說的揚哥,助學金就是他給我的。”
周舒揚不太擅長應對如此煽情場景,所以一開始就躲在人群最後面,見女人朝他走過來,他頗為無措地看了眼旁邊的人,往後退了小半步。
“周先生,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謝你才好。”
周舒揚說:“也不是白給她的,等她工作了,就得按時還貸。”
“是是是,這個肯定得按時還,不管怎麽說,還是要謝謝您,周先生。”
趙碩:“阿姨,那這樣,您現在過來看下合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