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白夜(三十)
第83章 白夜(三十)
門外的槍聲沉寂了下去。
伴随着沉重的悶響, 鮮血從縫隙裏慢慢滲進來,一直蔓到了他們腳邊。
這屬於剛才還站在他們身邊的人。
與之相應的,那些如狼似虎地撲來的混血夏蓋的吵鬧嗡鳴聲卻聽不到了, 耳邊只有偶爾從窗戶中灌進來的風聲。
望舒“他到底是什麽時候——”
“剛才被襲擊的時候吧。”祝槐說。
“沒時間了。”她道, “快點。”
從這裏到锺樓樓頂, 還有很長很高的幾段旋轉式樓梯等着他們。
路婉婉忍不住看了祝槐一眼, 她永遠是所有人之中最先冷靜的那個,盡管有時其人就像霧裏看花般捉摸不透,可這不影響去作爲團隊中的定心針, 她就是那只船錨。
她一句話将他們的情緒又拉回到正道上——現在甚至分不出多一秒去感懷了, 不然就是對不起吳克和羅曼制造出的機會。
作爲托薩市的地标之一, 即便這些天以來都忙着四處奔波而來不及造訪, 一行人也在資料上看過這座锺樓足有七十一米高。偏偏它又是在百餘年前建造起來的, 連個電梯也沒有, 要想到達塔頂只能一級級地拾階而上。
體力再好的人來爬這臺階也會有些吃不消,更別提他們之中還有兩個文弱的醫護人員,但他倆也不過是稍微歇了口氣就搖頭擺着手示意自己還可以繼續。
誰也不願意浪費如今最至關重要的時間。
整座锺樓在設計上宏偉而精美,從中段往上就分別設有三四個中空的、可供觀景的圓形平臺。
他們才剛剛抵達最底下的那個——也是最寬的那個,正要緊忙地趕上下一段樓梯, 忽然聽到了KP的聲音。
來來來, 都來個聆聽, 要求是困難成功。
三人“……”
這種時候讓他們過聆聽不可能是什麽好事, 但過不了可能就更玩完!
[卡蓮(祝槐)]進行聆聽檢定,10/60,極難成功。
她眼神一凝, 四下環顧起來。
就那麽短短不到半秒的時間, 有一絲洩露的聲音被捕捉進了耳中。她确信自己聽到了一種奇特的、令人作嘔的冷笑, 那不是人類所能發出的笑聲——盡管聽起來很像,更像某類肉塊擠壓出的細微響動,稍縱即逝。
路婉婉面露驚慌,而骰運上差了點的望舒只得通過他們的神情來推斷到底發生了什麽。裏安無疑也聽到了,他正在警惕地觀察着周遭的一切,然而這個平臺上除了他們以外空無一物。
一瞬間聽到的冷笑似乎純粹是幻覺,反倒襯得他們成了滑稽的草木皆兵。半分锺過去,就在四人一貓已經覺得這樣下去是在白費功夫、打算重新沖上樓梯時——
——那聲音突然又出現了。
冷笑聲一經浮現就已在周圍,直直地向他們沖來,卻又因只有那短短的一剎那格外倏忽不定,無從判斷——
祝槐忽覺自己被猛推了一把。
她還來得及站穩而不至於跌下樓去的原因之一就是對方馬上又反手抓住了她的胳膊,裏安倒吸着涼氣,他用後背擋下了那驟然接近的冷笑,肩後就在同時被撕裂出了一道深到快要見骨的傷口。
被他護住的祝槐在回過神的第一時間就瞄準了方向,越過對方肩膀沖着他後方的空氣扣下了扳機——她感覺得到槍口抵到某種透明但柔軟的軀體組織,子彈在零距離的抵近射擊下直接爆掉了那團模糊顯形的血肉。
正在蠕動着慢慢展露出血色的肉塊吃痛地尖嘯出聲,進食得到的血液還在從遍布尖牙的嘴上滴落,流淌進它浮腫惡心的胴體和脈動着的利爪、觸手。
它全身上下只剩下那張嘴巴了,連它的觸手尖端都有在不斷開合的口器,一個不落地在觊觎着人類的血液。
初次目擊星際吸血鬼——星之精,進行意志檢定,成功減一,失敗随機下降一到十點SAN值。
三人“……”
這扣得是越來越兇了。
[卡蓮(祝槐)]進行意志檢定,26/65,困難成功。
被子彈貫穿的星之精剛喝進血就又不得不任由它們從彈孔中濺出,它憤怒地跳動着,連觸肢也向其他人揮來,只差将他們連旁邊的柱子一并擊斷。
[星之精]進行鈎爪檢定,50/40,失敗。
那發子彈沒能殺死它,但顯然令它元氣大傷,攻擊落空的下場就是被剛吸過血的獵物反手又還了一槍,最後終結在望舒眼疾手快補的那發電|擊槍下,轟然落在臺面上,在抽搐過後一動不動了。
這身形龐大的“吸血鬼”待在地上也十足礙事擋路,它的屍體橫亘在他們與下段樓梯之間,若是不聽動靜直接往上莽,怕是早就成被吸成幹屍的口糧了。
祝槐扶了裏安一把,心知他是替自己挨了這下,“謝了。”
“好像……”裏安說,“還有一個。”
這也與她隐約感覺到的一致,混淆他們判斷的正是仿佛同時萦繞在兩個方位的冷笑聲。他們都見到了這玩意兒的真面目,誰知這半路殺出的程咬金還一來來倆,只得繼續如臨大敵地留心起周圍的任何一片空氣。
祝槐的手伸進兜裏,抽出那個幸而由伊斯人短暫浮空而沒有摔碎的小瓶。
她還有最後一支藥劑。
星之精吸飽血後就在他們面前現了形,是它們自己願意這樣的嗎?那必然不是,明明開始的形态最有利,而她當時槍口的觸感又那麽真實——它們不過是在隐身行動,吸了血就難以再維持那樣的形态。
這只星之精見同伴殒身,自己也謹慎了不少,雖然那若有似無的冷笑聲仍揮之不去,卻自始至終還沒有接近,更像是一味盤踞在樓梯那側尋找着機會。
但——不管是眼睛還是耳朵,總歸是他們這邊更多的。
在黑貓驟然朝着某個方向尖利地叫出了聲的同時,祝槐當即一揮手,直直向着那邊潑出了手中的藥劑。
“閃開!”她道,“別碰到!”
液化的米幻劑遠比粉末狀的不易揮發,縱使未必對星之精起效,只要能達到另一個目的就夠了。
飛射出的無數液滴在空中漸趨分離,散向前方,它們落在地面澆濕出痕跡,但仍有幾滴——
突兀又奇怪地滞留在了原處。
祝槐倏然扣下了扳機。
[卡蓮(祝槐)]進行手|槍檢定,65/80,成功。
她正是向水珠停留的位置射擊,飛速旋轉的子彈猛烈鑽入了那透明的肉塊,将冷笑聲換成炙痛的尖叫。它水母似的軀體很厚實,此時也正栽在了這裏,只打穿了它一半身體的子彈陷在那裏,俨然成了個明晃晃的座标。
這下要再判斷星之精的所在就簡單多了,望舒直接爲自己的那把電|擊槍又加了兩發子彈。
“KP,”路婉婉急忙道,“我現在可以用急救嗎?”
等下再包紮就不夠節省時間的了。
可以,你過。
[艾麗西亞(路婉婉)]進行急救檢定,12/70,極難成功。
她不由分說地攔住也要參加進去的裏安,不顧對方掙紮,三下五除二給他止了血,後者在祝槐瞥過來一眼後乖乖待住了,任由肩膀那處傷口被纏上了一圈又一圈繃帶。
這場突如其來的戰鬥艱難但在所有人的努力下速戰速決,幸虧再沒有誰受傷。星之精在路婉婉剪斷繃帶的下一秒後倒地,與它的同類死在一起。
一行人連氣都等不及喘勻,就急匆匆地踏上了近在咫尺的那節臺階。
高度仍在不斷攀升,終於接近了锺樓的尾端,中途不再有來擋路的雜兵。越過倒數第二個平臺,他們都清楚接下來要面對的是什麽,對視一眼後接二連三地加速沖上了樓梯。
甚至分不清是誰打了頭陣,锺樓頂層的風光出現在最後一級臺階後。銅锺懸挂在頭頂,每塊地磚都浸透了歷史餘韻,或許這也與繪制在那上面的紋路有一點關系。
正中央的魔法陣是亮着的。
衆人不約而同地心下一沉。
“我一直看着的,很努力啊,”背對着這邊的白大褂男人聲音帶笑,“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祝槐已經舉起了槍,裏安也是如此,望舒攥緊了拳頭,恨不得直接給他那張臉來上一拳,然而對方依然不慌不忙,就那樣欣賞了一會兒塔下的人間煉獄,這才慢悠悠地轉過了身。
他當然有這樣的自信——他們都又聽到了那熟悉的冷笑聲。
男人并不急着命令星之精攻擊他們,只是向幾人揚了揚手。
“儀式已經完成了。”納哈什研究所真正的所長——亞歷克門特哈羅德堪稱閑适自在地說,他的褐發理得短短的,“你們是爲了這個才沒有放棄的吧?”
他舉着的東西殘缺卻眼熟,那本《死靈之書》燒得只剩了書脊。就像是爲了磨滅他們最後一點希望似的,哈羅德的手一送,焦炭般的殘本就在劃出條優美的抛物線,像斷了翅膀的鳥兒一樣直直墜落下去。
空氣中彌漫着可怕的寂靜。
“現在做什麽都沒有意義了。”
哈羅德友善地張開手,簡直像是在真誠地邀請他們,“不如就加入我,一同成爲猶格索托斯的邀請人。”
“伯特倫他們應該對你們說過一樣的話吧,”他說,“我再給你們一次棄暗投明的機會。你們可以和我站在這裏,看着其他人成爲生祭,但自己可以活下去。”
“是不是很簡單的選擇?”
他蠱惑般的問“自己的命和別人的命,正常人都知道怎麽選——只不過是犧牲其他人而已。”
犧牲。
望舒深吸了一口氣。
裏安“……你在說什麽鬼話?”
“在這之前還是先送你下地獄吧。”祝槐調整了一下彈匣,“我想時間來得及。”
路婉婉咬緊牙關,警覺地觀察着星之精們可能出現的方向。黑貓蹲坐在他們腳邊,注視着每一個人的反應。
哈羅德遺憾地嘆了口氣。
“那麽我想談判破裂了——”
他向往道“我還是很期待你們親眼看到我主降臨會是怎樣的神情的……希望你們能活到那個時候。”
其實就快了。
午夜時分,正是夜色最深重的時候,壓在頭頂的稀薄雲層卻不知怎的漸漸散去了。
無端而起的氣流越升越高,湧向晴朗的天際,那裏已經隐隐現出了一個空洞。
與他嘴上說的相反,大約也怕遲則生變,哈羅德不再管他們,而是念起了另一段咒語,氣旋凝聚在锺樓的上空,魔法陣上越發紅光大盛。
不知是誰開出的一槍消失在他面前——理應是被星之精擋下了,點點光亮在他的念誦下聚集成球體,一邊描繪成圓圈,一邊緩慢地向那空洞中央聚集,去加速原本緩慢的降臨進程。
空洞擴大了,它就像一扇大門,已經能窺見些許炫目的玉蟲色光暈。
盡管還只有一點點光芒,但所有人都意識得到——
那是猶格索托斯。
是萬物歸一者。
祂就是宇宙本身的一部分。
“哪怕實力不濟,你們好歹也是邪神的子嗣吧?”望舒自言自語似的道。
除了他和KP,沒有人聽得到這只沖着寄生在他身體裏的艾霍特之子的問話。Ψ
它們應該是有逃生方法的,此時雖然慌亂但也沒有太大的反應。哪怕他這個宿主被碾碎,未必不能活下幾只來。
爲什麽不能犧牲別人?
爲什麽不能明哲保身?
“活下去”——只是這三個字而已,本來就該是人類刻進DNA裏的本能。在他看來人死如燈滅,活着才有之後的無限可能。
他沒有多大的理想,虛無缥缈的大衆就是個符號,所求的生活就是開一家店逗弄貓貓狗狗,哪管別人洪水滔天。
他一向不屑于那些英雄片刻畫出的戲碼,也想不通他們在做出那個決定前到底在想什麽。就算是吳克和羅曼,他也難以想像這兩個人當時的心境。
望舒自嘲地笑了笑。
其實真正到了這一刻,他依然不明白。
所有的話語只是自然而然地來到了嘴邊。
“不是知道很多咒文嗎?”望舒問。
他慢慢松開了黑貓帶回來的那頁紙。
“這個身體可以給你們,”他說,“但是我要阻止召喚猶格索托斯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