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俏贅婿
第6章 俏贅婿
謝星珩再在花園待一會兒,就被江致微“找到”,帶回花廳。
他今天喝了酒,這具身體酒量不好,又上臉。蹲久了再站起來,後勁兒全上來了。
腦子理智清醒,肢體不受控的搖晃。被人說喝醉了也只能認下。
唯獨一件事,他始終不放心。
——他的老婆,他的軟飯碗,到底是不是他的。
江老爺喝醉了沒有?說的是不是醉話?
花園裏碰見江知與是偶然還是江家刻意安排?
送客送了幾回,謝星珩一步三回頭,又給繞回來。
反反複複問:“江伯父,您喝醉了嗎?”
江承海:“……”
怎麽這德行。
“你明天來找我,我們談談種豆子的事。”
種豆子是謝星珩建議書上的內容。
江承海留了餘地,他考察了,試探了,但親事得在人清醒的時候談。
明天他來,事兒就成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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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星珩對入贅沒有異議,就能成親了。
謝星珩聽懂了,這才心甘情願被來喜送回家。
回家已經過了午飯時間,一覺睡到日落後。
陳冬做了晚飯,小豆子去屋裏看,他人小,夠不上炕,也看不見躺着的謝星珩有沒有醒,就在下邊扒着炕邊問:“二叔、二叔,你醒醒嗎?”
謝星珩頭疼,是宿醉的感覺。
他“嗯”了聲,“醒了。”
小豆子叫他起來吃飯。
小豆子三歲了,發育像兩歲的,人瘦小,走路不穩當,說話也不利索。
比如他對食物的描述,只有飯飯、糊糊、肉肉、菜菜。
今天多了一樣,魚魚。
謝星珩對“魚”字敏感,一聽就精神了。
他坐起來,問:“什麽魚?”
小豆子吞口水,“大魚。”
謝星珩:“……”
好的,不是小魚。
他要跟哥嫂商量婚事,晚飯和諧吃完,他打井水上來,在小院裏把碗洗了,又乘涼坐會兒,理清思路,等哥嫂洗漱妥當,才去說事。
“江老爺今天給我說了一門親事。”謝星珩避重就輕。
謝根和陳冬對視一眼,問:“誰家的?哥兒還是姐兒?”
他們夫夫倆在家養身子、帶孩子,來豐州後,活動範圍就周邊兩條街。
因謝星珩外向,常出去走動,見誰都能唠兩句,附近街坊都知道巷裏住進了一位秀才公。
近日上門唠嗑的人多,都是問他們家情況的。
那些話題明顯,他們知道是看上謝星珩了,來探聽的。
他倆拿不了謝星珩的主意。
謝星珩十四歲的時候,謝根提了一句,被劈頭蓋臉一頓訓斥。
十五歲要考秀才,家裏得準備盤纏,還要攢銀子買書。他們沒銀錢娶。
十六歲考上了,周邊鄉鎮的哥兒姐兒,謝星珩瞧不上了。
這之後準備考舉人,謝根原想等他考完。
聽人說舉人三年一考,不由急了。
再聽說舉人之後還有進士,真真是考個沒完,他壯着膽子,頂着謝星珩的壞脾氣,又說了一回親事。
別人條件差,才熬成老光棍。
他弟弟哪哪都沒問題,怎麽還拖着呢?
這又挨了一頓罵。
謝星珩還一頓打砸。
後兩年,謝根再也不敢提了。
這回遭災,謝星珩成長不少,願意接受成親,謝根還挺欣慰的。
等謝星珩說是江老爺家的獨哥兒,他就愣住了。
“你酒還沒醒吧?”
做什麽白日夢?
謝星珩搖着蒲扇,時不時伸手拍拍蚊子。
吃飯時屋裏煙熏過,進出幾次開門,又有蚊子飛進來,還悶熱得厲害。
他說:“沒錯,今天就說的這事。”
謝根覺着不可能:“那是江老爺喝高了。”
謝星珩:“……我也沒那麽差吧。”
陳冬忙解釋:“不是,你當然不差,可咱們家現在一窮二白的,辦喜事的紅布都買不了兩尺……”
咋能娶親,還跟江老爺攀親。
謝星珩一點點丢信息,“這些江老爺出,我答應就能成親了。”
謝根張張嘴,還是怵弟弟,弱弱低語兩句,含糊不清。
他都知道要臉面,娶親得男方下聘。
有條件多給點,沒條件少給點。
哪怕是兩擔糧呢。
陳冬也說不合适。
“那江家不就倒貼了?說出去別人都要笑話,一定是你聽錯了。”
謝星珩感覺差不多了。
“沒聽錯,到時候我去他家。”
謝根和陳冬都傻眼了。
顧不上怕,嗓門都拔高了。
“那你入贅了?”
謝星珩點頭:“對。”
事兒引出來,謝星珩跟他們講理由,說原因。
首先,江家沒有逼迫。
“他家富貴,我雖有功名,也就是個小秀才,我們家就這麽個情況,我還能回來跟你們商量,江老爺是很有誠意的。”
這話讓謝根和陳冬放松了些。
謝星珩繼續講。
其次是他自己願意。
願意的理由很明确。
“我讀書科舉,就是為了過上好日子,現在好日子擺在眼前,我犯不上再吃幾年苦。還不一定能考上,家裏熬幹了,供我就是一場豪賭。”
不用供他讀書了……
陳冬抱孩子的手緊了緊,沒吭聲。
謝根接受不了:“不讀書也不用入贅啊,你這讓我怎麽跟爹娘交待?”
謝星珩:“他們讓你好好照顧我,我後半輩子都吃香喝辣,還不夠交待的?”
功名也有了。
入贅前考的秀才,江家沾不了邊。
足夠了。
謝星珩看謝根欲言又止的,幫他把話說完。
“大哥,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入贅了,孩子跟不了我的姓,我這脈就斷根了,這有什麽?我們兄弟同根,你看,你有小豆子,大嫂肚裏還有一個,怎麽能算斷根呢?”
“我們家往上數八代,就我最出息。族譜都能從我寫起了,沒什麽對不起祖宗的。我能考上功名,是你跟大嫂供出來的,跟他們不相幹,你們同意就行。”
“至于別人怎麽看,管他們呢?咱們把自家日子過好就行,犯不着為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自讨苦吃。”
道理說完,他服個軟。
“我是真的累了,就想過點普通日子。”
謝根腦子嗡嗡的,抗拒着,無意之間說到了關鍵點。
“江老爺家的哥兒,肯定不愁沒人要,就是招婿,都能招到一大把,怎麽就落你頭上了?他家不會出什麽事了吧?”
謝星珩心裏有數。
古代商人嘛,都是官府養的魚,養肥了就宰。
江家有親戚當官,那就是家養的魚。
家養的魚是魚嗎?
是的。
養大了能吃嗎?
能。
矛盾顯而易見。
但宗親一體,當官沒錢也走不遠。
他們屬于相互依附的關系。
京都的那位江老三不敢逼太緊,自斷財路。
兩家互相膈應完,還得一團和氣的當好親戚。
問題不大。
跟哥嫂不能這麽說。
謝星珩笑道:“我的長相才情拿得出手,不會讓他家丢面兒。我沒家世又沒靠山,他家壓得住。選我性價比高。”
謝根聽不懂性價比,琢磨着村裏各家擇親的情況,大致能懂。
他對比謝星珩對待親事的态度,感覺得到弟弟是真心願意入贅,心裏感到不适,不想同意,想說的話都被堵死,讓他有口難言。
他最後說:“江家應該還有別的人選,你別高興太早。”
謝星珩表情僵了下,呵呵一笑:“他們争不過我。”
謝根:“……”
咋這麽有鬥志。
這件事跟哥嫂交待清楚,謝星珩就從他們屋出來,打水沖澡。
躺下以後,大哥的話在他腦子裏蕩開回音。
謝星珩:“……”
不就是競争上崗嗎,沒問題的。
另一邊,江府。
江知與今天睡得晚,被父親叫去書房說了好久的話。
他爹爹還在京都,是趕不上他親事的,讓他做好心理準備。
同時,謝星珩明天有反悔的可能。他們家不能再拖,若謝星珩反悔,江承海就會從镖局挑人,婚事照辦。
江承海最後還說:“你真想要那小子,爹能給你綁來。”
江知與搖頭。
綁來的,不如從镖局選一個。
回房後,他翻來覆去睡不着。
他想爹爹在京都一定很苦,本來就不受待見,要為他拖延時間,鬧出動靜,又是磋磨。
爹爹不被重視,拖個幾天,三叔就會找由頭越過他,直接來豐州。
他的确等不了了。
至于謝星珩……
江知與睜着眼看夜色,腦子裏有一瞬空蕩蕩的。
他想着,才認識幾天,不至于非他不可。
不願意就不願意吧。
想完心裏也空空的。
爹爹回不來,他看順眼的也要不了。
父親說得對,三叔真是黑了心肝兒的白眼狼。
他們年年送那麽多錢財寶物,伏低做小,予取予求,難道真成了可以随意發賣的家奴了?
今夜在帳中,江知與都壓抑着情緒,兩手握拳,指甲往手心裏掐,沒有和以往一樣,躲被子裏說髒話,或者是錘打枕頭被子,把它們想象成可惡的人。
他以後都沒有屬于自己的小空間了,要學着慢慢習慣。
整夜未睡,清早早起。
他罕見的在院裏練了一套拳法,又舞劍,出了一身熱汗,去沐浴泡澡。
看頭發也有濕黏汗意,一并洗了,就着晨光,坐廊下吹風晾着。
江府的清晨和往常一樣,五更天前,各院恭桶被收走,緊接着丫鬟來拿髒衣服。
廚房升起炊煙,後院有送菜、送肉、送碳送柴的人拿錢交貨。
後院井邊的空地上,數個媳婦夫郎紮堆打水漿洗。
各院侍候的丫鬟小厮穿走于府中,拿水拿飯,拿幹淨衣物。
交差以後,又是零碎差事接過,整座府邸“醒”了過來。
江府早飯是分開吃,像江致微,他有晨讀,是全府最早的一個。
像江承海,他應酬多,頭一夜熬晚了,次日就晚起。
昨晚上他們都沒睡好,江承海派人來傳話,早飯一塊兒吃。
江知與早上泡澡洗頭發,不過去了。
他晾頭發時吃飯,沒幾分胃口,拿着只包子啃。
實在挑食,他喜歡吃沾了餡汁的部分,正經的餡兒反而不吃。
現在有狗崽,不用強行咽下去了。
他放到狗崽的小碟子裏,狗崽搖着尾巴,吃得可歡了。
江知與盯着它看,思索着應該給它取什麽名字。
思來想去,覺着“謝公子”真是個好名字。
江知與搖搖頭,不想了。
府上就一條狗,叫它狗狗就行了。
和昨天一樣,謝星珩辰時正準點上門拜訪。今天帶來的是他煎的蔥油餅。
他晚上睡不着,同樣起得早。
家裏沒別的配菜,就選了能幹吃的油餅。
早起看看家裏餘糧,數數身上剩下的銅板,謝星珩腦子徹底清醒。
——他也拖不得了。
婚事談崩,他要先掙錢過日子,然後迂回着來江家搭關系。
江家都明示招婿了,肯定還有其他人選。
等他來搭關系,老婆都是別人的了。
江承海還在花廳設宴,江致微作陪。
謝星珩眼角餘光瞥了一眼屏風,那邊是東邊,正對着早上的太陽,屏風漏光,整面花鳥圖倒影在地上。
後面沒有人影。
江知與不在。
江家早飯簡單大碗,大盆的粥,大盆的面,大碗的下飯菜。疊得高高的蒸籠,裏面全是包子。
今天帶來的油餅上了桌,江承海咬了一口,給出誇贊。
“小謝啊,我能叫你小謝吧?你手藝是真沒得說。”
半點兒不花哨,結結實實能吃得肚飽的家常食物,做得不膩,口味剛剛好。
謝星珩不跟他客套。
猶豫就會敗北。
不夠堅定的人,難成大事。
他說:“您當然能叫我小謝,我想問問,您昨天喝醉了嗎?”
江承海差點嗆着。
謝星珩太直接,也太殷勤,反而讓他心裏直打鼓。
謝星珩明人不說暗話。
“我的謝禮您看了嗎?我本來不用寫那麽多的。”
江承海喜歡跟直來直去的人交流。
“哦,怎麽?我占你大便宜了?”
謝星珩:“沒有,我是相中你家哥兒了,我沒家底,又沒實務,只好拿出能讓你瞧得上的東西。”
江承海目光審視,心中思忖。
如果老三不搞事情,他沒去相看謝星珩,看見這份建議書,他也會對謝星珩有濃郁興趣。
姓謝的為人處事很對他胃口,到時實行起來,他會帶着一起,做個智囊、參謀。
時日久了,他家小魚年歲也在長。
除非老三老老實實給小魚找門好親事,不然他自己擇婿,先看中的還是謝星珩。
江承海點頭:“你願意入贅?”
“當然,”謝星珩指着眼下青黑的痕跡:“熬了一晚上,趕早來問信。”
江承海很滿意。
“親事在五月二十。”
今天五月十八,只有兩天籌備時間。
很倉促。
謝星珩沒意見。
他巴不得現在成親。
相比昨天的動靜,今天靜悄悄的。
前頭敲定了一應細節,謝星珩告辭離開,江知與都沒有聽見半點兒風聲。
天熱,頭發幹得快。
他不喜歡別人碰他,梳頭自己來,剛把發帶系好,就看他父親步伐匆匆的進門了。
後邊沒跟人。
江知與猜着,今天謝星珩可能沒來。
江承海心情大好,有空逗他了。
“小魚啊,婚事在五月二十,你看行嗎?”
江知與抿唇點頭,“行。”
孩子要哭似的,江承海又舍不得,一下笑如洪鐘。
“幸好你爹是個好爹,要不是我問了,你去哪兒找你的謝公子?”
江知與臉色漲紅:“你說什麽啊?”
江承海笑他,“不知道吧?姓謝的早把你惦記上了,入贅這事,正合他心意。”
江知與心髒怦怦跳:“他來過了?”
“來過了,親事都談完了。”
江承海把食盒遞給他,“早上帶的蔥油餅,你嘗嘗?”
因親事,江知與胃口很小。
江承海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到現在,算是塵埃落定了。
江知與很想嘴硬,說他也不是很喜歡謝星珩。
心髒跳動的頻率卻無法說謊。
過了會兒,他帶着一絲期盼問:“爹爹趕得及回來嗎?”
江承海搖頭:“等他回來,咱們再辦一場。”
江知與乖巧點頭,笑眼含淚:“那我安排人布置了,請柬發幾家?”
江承海要讓整個豐州縣都知道他家小魚招婿了。
是補償婚事倉促,也是告訴老三別惦記。
縣裏叫得上名號的,都遞了帖子。
府上采買好的紅事用品相繼拿出,懸挂張貼。
丫鬟小厮的服飾都沾了紅,屋檐下挂着紅燈籠,窗上貼着喜字窗花。
庫房裏存放的銀器擦淨待用,桌椅都配了龍鳳呈祥圖樣的墊子。
瓶瓶罐罐上不是紅布就是紅花,農莊一車車的送來紅雞蛋,分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發放。
江府招婿,走過路過的人,說一句喜慶吉祥話,就能拿一個紅雞蛋。
名下鋪面,包括镖局,都張燈結彩,同樣有紅雞蛋領。
豐州百姓大為震驚。
都想着江府的哥兒會有一門頂好的親事,誰也沒想到是招婿。
還是難民堆裏找來的男人。
議論之中,各處都有“知情人士”透露:“聽說是有雲游道士給他家哥兒算了一卦,命中帶煞,是個福運富貴命,但克隔代的長輩,要死兩位,婚姻方順。”
今年江老太爺六十六大壽,江承海生怕自家哥兒克了爹娘,急忙忙把孩子嫁了,破了命格,實在是孝順。
謝星珩家裏都裝點一新,多數是镖局的人幫忙,沒有忙可幫了,镖局還有些毛頭小子借口過來。
來看俏贅婿,來看嬌書生。
他們說:“你這樣的,我兩根手指就能摁倒。”
謝星珩得了聘禮,身家豐厚。
他的蒲扇換掉,拿了一把檀香扇——和江知與是同款。
他還學着江知與拿扇面遮臉,露出一雙微挑的丹鳳眼,悠悠道:“可你們沒有老婆啊。”
一下捅了馬蜂窩,家裏雞飛狗跳。
縣內傳言,他哥嫂真信了。
有緣由的招婿,讓人信服。
謝星珩笑笑不說話。
親事宣揚廣,禮儀從簡,吹打奏樂都沒有,一頂小轎就擡進府。
謝星珩的心跟轎子一樣蕩悠悠,直至進了江府,才如大石落地。
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