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冬獵其三
冬獵其三
第12章-冬獵其三
“柯槿……柯槿?”
藍鈞靈聲音微微顫抖, 小聲地喊着。
柯槿沒有回答他。
藍鈞靈死死地閉着眼睛,手腳并用地向前摸索,很快摸到了一具屬于人類的身體。
他先碰到的是手, 然後沿着手臂一路向上, 摸到了柯槿的臉。柯槿的眼睛緊緊閉着,呼吸略顯微弱, 但尚還平穩, 藍鈞靈松了口氣, 很快又緊張起來。
柯槿受了重傷!
他們不能留在這裏, 接下來還不知道會遇到什麽襲擊。
但當務之急, 還是要先處理傷勢。
藍鈞靈無比慶幸自己在靈山習的是醫術。他的弓和箭都留在了馬背上,但畢竟是外出打獵, 腰上倒還別着一柄巴掌大的匕首, 他拔出匕首,解開自己的上衣, 将最內層的裏衣扯了出來, 用匕首割成寬度和長度始終的布條, 卷成一團備用。
藍鈞靈凍得直哆嗦, 做完這些便趕緊将衣服攏起系好。
接來下,便是處理傷口了。
因着不能見血, 藍鈞靈對處理外傷經驗不多,但好歹有些理論知識。他深吸了一口氣,沿着柯槿的脖子往下摸, 來到肩膀, 指尖觸碰到還帶着餘溫的粘稠液體, 心髒不由一顫,差點就縮回了手。藍鈞靈狠狠咬了下舌尖, 疼痛讓他混沌的腦袋清醒不少,強忍着淚意,努力讓自己的雙手不顫抖,用匕首比着破洞,劃開了肩膀處的布料。
也虧得現在是寒冬,冒血的傷口已經被凍住大半。
藍鈞靈最怕的就是柯槿失血過多,他舉着随身攜帶的金瘡藥瓶子,摸着傷口不要錢地撒下去,以求填住傷口止血,再用布條對着肩膀按壓纏繞,給傷處做了個簡單的包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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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這些,藍鈞靈又将自己的披風解下,給柯槿穿上。
他全程閉着眼睛。
他的嗅覺已然麻木,血腥味被寒冷的氣流覆蓋,呼吸一次都覺得鼻腔生疼。
但藍鈞靈反倒覺得這樣比較好。
現在絕不是暈血的時候。
掌心滿是半黏膩半幹涸的血跡,藍鈞靈生怕自己會看到,朝身旁的矮樹上抓了兩把積雪,握在掌心揉搓,能洗掉一些是一些。
手掌先是被凍得失去知覺,不一會兒又火燒般地灼燙起來。
藍鈞靈蜷了蜷手指,回身将柯槿扶了起來,艱難地背到了背上。他不敢拉扯對方受傷的那條手臂,只能靠披風借力,好不容易将人挪到背上,又差點被壓趴下。
沒想到柯槿看着瘦弱,居然那麽重。
藍鈞靈托着柯槿的雙腿,咬牙站了起來,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他不認識路,柯槿又昏迷不醒,藍鈞靈只得打開活點地圖,試圖在半徑五十米找到前來救援的人。數米開外的一個紅點引起了他的注意,藍鈞靈大喜,轉向那個方向,剛要呼救,後背卻沒由來升起一股寒意。
這個距離,和平時青影蹲守的位置如出一轍。
所以,青影一直跟在他身邊是嗎?
因為青影平日的存在感實在太低,即便遇事也不出現,藍鈞靈便時常會忘記他的存在。
如今驟然想起,只覺得膽戰心驚。
他們被熊和狼襲擊的時候,青影就守在附近,作壁上觀。
藍鈞靈愈發看不清皇帝的用意,他派青影來他身邊,難道僅僅是為了監視他,死生不論?
他不敢再在原地停留,只裝作不知道青影就在附近,繼續往前走。
越走,他便越感覺到自己體力不支。
嗓子也像刀割似的。
藍鈞靈不得不張着嘴呼吸,白汽不斷從口中噴出,額頭也沁出了薄汗。後背的柯槿有下滑的趨勢,藍鈞靈連忙停下腳步,準備将人向上颠一颠。
然而才颠了一下,藍鈞靈就被壓得腿軟倒地。
他花了極大的努力才讓自己墊在下面,沒有摔到柯槿,以致讓他傷上加傷。
藍鈞靈知道自己無法再前進了。
他将柯槿扶起,靠在一旁的樹幹上,自己随手抓了把幹淨的雪團塞入口中,冷冽的冰雪化成水淌下,稍稍緩解了灼痛的咽喉。
又抓了把雪搓臉,藍鈞靈深深地吐了兩口氣,這才小心翼翼地看向柯槿。
柯槿穿着他的披風,将肩上的傷完全遮了起來,也看不到衣服上的血跡,只有臉上殘留着幾滴方才與狼搏鬥時噴濺出來的血液,眼下也幹涸成了褐色。
對于量極少,不是鮮紅、且沒有血腥味的血跡,藍鈞靈尚不至于暈眩。
他從袖袋中掏出手帕,沾了雪水,替柯槿将臉擦拭幹淨,指尖觸及的體溫,高得異于常人。
也直到這時,他才發現柯槿的雙頰泛着不正常的紅暈。
藍鈞靈大驚。
柯槿莫不是傷口感染了!
藍鈞靈頓時手足無措,他身邊沒有其他藥物,一時半刻又無法離開林子。他先前設想過無數次,一旦柯槿遇險,他就讀檔重來,可臨了,他竟猶豫不決起來。
讀檔,就意味着方才經歷過的都要再來一次。
這不是游戲,而是真實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情,所有的感受都是真切的,可以讀檔又如何,永遠不會死又如何,這個功能在此刻看來反倒成了一種折磨。
他沒有這個勇氣。
他也不願讓柯槿的付出付之一炬。
他必須要帶柯槿離開這裏。
活點地圖的範圍足有五十米,但凡能遇到成群結隊的紅點,他們就能得救。
藍鈞靈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給自己打了氣,便準備背起柯槿繼續走。可就在他抓起柯槿手臂的時候,一條細長冰冷的東西從樹梢上落了下來,好巧不巧地挂在了他的肩膀上。
藍鈞靈本能地将之抓起,手背上瞬間傳來劇痛。
那竟是一條毒蛇!
藍鈞靈感覺到毒液進入了自己的血液,沿着手臂飛快地向心髒部位流淌,若非他是靈衣族,恐怕此刻便已倒地,命喪黃泉!
手背上被尖牙刺破的位置正汩汩地淌出鮮血。
藍鈞靈猝不及防,被猩紅蒙蔽了雙眼,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在暈倒之前,用匕首将蛇釘在地上,防止它回頭再咬傷柯槿。
随後便失去了知覺。
*
藍鈞靈再次醒來的時候,入目是一片凹凸不平的石壁。
身旁有火堆在劈啪作響。
“你醒了。”
聽到柯槿的聲音,藍鈞靈幾乎是立刻彈坐起來。
“別亂動,你身子還很虛弱。”
藍鈞靈想說你受了重傷失血過多,應當更虛弱才是,可才張口,便發現自己嗓子疼得說不出話來,連發出聲音都很困難。
他努力咽了幾口口水,才勉強發出幾個嘶啞的音節:“你怎麽樣了?”
柯槿道:“你的金瘡藥很有效,已經無礙了。”
藍鈞靈觀察着他的面色,又恢複了蒼白,似乎沒再發燒,說話的聲音也中氣十足,便相信了他的話。只是對比自己還有些發軟的手腳,藍鈞靈不由覺得老天爺有些不公平,怎麽他的體質還不如一個受了傷的人呢。
柯槿肩上的傷已經重新包紮過了,披風也回到了自己身上。
藍鈞靈緊了緊披風,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到柯槿右側坐下。
他看着自己同樣被精致包紮過的手掌,剛要道謝,就聽柯槿道:“你是男子。”
藍鈞靈的身體一僵。
他用餘光偷偷打量柯槿,發現柯槿面色如常,仿佛方才不過是說了一句稀松平常的話,全然不在乎這句話将別人吓得不輕。
不過,他們已經是過了命的交情了,交換點小秘密似乎也無傷大雅。
“是,我是男子。”藍鈞靈啞着嗓子,“我母後當初為了保護我,謊稱我是公主,只是即便如此,前皇貴妃也屢次對我狠下毒手。”
賀蓉一案鬧得舉朝皆知,柯槿不會不知道。
“剛才的事,謝謝你。我欠你一個大人情。”
“不必,我只是還你恩情。”
“恩情?”
藍鈞靈不解。
柯槿神态自若道:“既然你如此坦誠,我也不便再隐瞞。當初我被送至靈山,并非為了治病,而是為了解毒。”
藍鈞靈脫口而出:“你家中也有人想害你嗎?”
柯槿自嘲一笑,不語。
藍鈞靈抿了抿唇,大腦卻飛速運轉起來。柯槿的父親柯衡是嫡長子,原配早亡,繼室是皇帝的同胞親妹榮陽長公主。縱然父親與他不親近,柯槿依然是柯相的嫡次孫,在柯府的地位應該是無人能撼動的,柯衡又沒有妾室和庶子,照理說不該有人會害他。
莫非,是他的嫡長兄看他不順眼?
可那時柯槿的異母兄長也不過是個孩童,要如何給他下毒?
藍鈞靈覺得腦子亂了。
他撐着腦袋,又想到柯槿說還他恩情:“你怎麽會認為當年是我替你解毒的呢?”
柯槿道:“當年我在靈山治療足有半年之久,始終不能根除毒性。可那日與你相遇,我不慎飲下了你的血液,次日便覺體內毒素消失。當時靈衣侯借口以往的藥性積少成多,起了作用,我尚且年幼,聽信了這個說法,卻始終存疑。”
他看了藍鈞靈一眼:“直到方才,你被毒蛇咬傷,我為你診治時卻發現你體內并無餘毒。”
藍鈞靈恍然,卻沒有秘密被戳破的緊張。
反而問道:“那條毒蛇呢?你有沒有被它咬到?”
柯槿微怔,垂眸,擡手一指火堆。
藍鈞靈順着他的手指看過去,這才發現火堆上正架着一條長長的東西,烤得已經有些縮水了。
柯槿簡直就是個荒野求生的天才啊!
不僅會烤蛇,還能在樹林裏找到可以遮風擋雨的小山洞!
藍鈞靈又是崇拜又是羨慕。
雖然他沒吃過蛇肉,也不太敢吃蛇肉,但隐隐約約聞着烤肉的香味,肚子便不争氣地叫了起來。
“餓了?”
藍鈞靈漲紅了臉。
柯槿道:“蛇剛烤上不久,你先吃些別的。”
藍鈞靈訝然,心說柯槿難道還在他昏迷的時候獵到了別的獵物?也不對啊,現成的蛇都還沒烤熟,莫不是去附近摘了些果子,可冬天有果子嗎?
結果他都沒猜對。
柯槿從懷裏拿出了一個小布袋,遞給了藍鈞靈。
藍鈞靈道了謝,打開布袋,倒出了……幾顆糖?他看着掌心的糖塊,茫然地眨了眨眼。
不過他很快想到了理由。
柯槿平時血色看起來就不是很好,很有可能有低血糖的毛病,吃糖是方便的。不過高嶺之花随身帶糖什麽的,倒是有幾分可愛。
藍鈞靈忍着笑,往嘴裏塞了一顆,又拿了一顆,将剩下的還給了柯槿。
柯槿撥動了一下火堆,道:“不必,你留着吧。”
藍鈞靈愣道:“都給我了,你不要緊嗎?”
柯槿道:“我要緊什麽?”
藍鈞靈道:“萬一你突然頭暈,覺得渾身乏力,身邊沒有糖豈不是很危險。”
柯槿面色古怪地瞪他:“你為何總覺得我虛弱不堪?”
……啊,難道備糖不是因為低血糖嗎?
藍鈞靈弱弱道:“所以你帶着糖,是因為你喜歡吃糖嗎?”
柯槿反問道:“不然?”
藍鈞靈:“……”
有、有點崩人設了。
不過喜歡吃甜食這一點,倒是和太子哥挺像的。
而且,他怎麽隐約記得游戲中四個男主都挺喜歡吃甜食的呢?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記錯,畢竟不是什麽重要的設定。
藍鈞靈抱着腿,又吃了一顆糖,餘光瞥見火堆邊上有個眼熟的小荷包,動作一頓,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腰帶,挂在上面的香囊果然不見了。他伸手将香囊撿了回來,發現裏面的東西已經被掏空了。
不等他詢問,柯槿已經開口了。
“方才忘記說了,你還真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敢往身上戴啊。”
藍鈞靈茫然道:“這是十四公主送給我的,有什麽問題嗎?”
柯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不懼毒,香囊中的微弱毒性影響不到你,可其中還夾雜着一種特質的藥粉,若我所料不錯,應當是挽月山莊的追魂散。只要你随身攜帶,便是天涯海角也能找到你。”
挽月山莊?
藍鈞靈沉吟片刻,靈光一閃,那不是之前刺殺皇帝的那個江湖組織嗎?
可十四公主送給他的香囊裏怎麽會有挽月山莊的東西?
藍鈞靈怎麽想,都覺得問題不在十四公主身上,她在宮裏無權無勢,不被人欺負就不錯了,從哪裏去弄毒藥和追魂散,應當是有人借了她的香囊害他。
香囊的事又讓他不可避免聯想到了方才被猛獸追殺的事,加上現在救援還沒到,他和帶傷的柯槿躲在不知名山洞裏,小火烤着,冷風吹着。
藍鈞靈的情緒一下子就低落下來,連口中的甜味都不能讓他的心情好轉。
柯槿道:“烤好了。”
他将串着蛇肉的樹枝遞到藍鈞靈面前:“很燙。”
藍鈞靈搖搖頭:“你吃吧,你受傷了,更需要補充體力。”
柯槿挑眉:“心情不好?”
藍鈞靈扁着嘴:“就是覺得,為什麽不能平平安安過日子呢?我也沒得罪他們。”
柯槿道:“有的人為了自己,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柯槿道:“真的不吃?”
藍鈞靈搖頭。
柯槿也不強求,将樹枝随意插到了地上。
藍鈞靈訝異:“你也不吃嗎?”
柯槿道:“我又不餓。”
藍鈞靈道:“那你烤蛇做什麽?”說完就有些後悔,柯槿估計是烤給他吃的。
柯槿道:“無聊,找些事做。”
藍鈞靈:“……”又是自作多情的一天。
藍鈞靈試圖找話題緩解尴尬:“你的傷怎麽樣了?我見血就暈,包紮的時候沒敢看的你傷口。”
“你方才已經問過了。”柯槿頓了頓,“為何見血就暈?”
藍鈞靈讷讷道:“小時候遇到過一些事情,之後就不能見血了。”
柯槿哦了一聲,沒有追問。
藍鈞靈道:“披風還是給你吧,你肩膀上的衣服都破掉了,再受寒就不好了。”他說着就解下了披風,立刻打了個冷顫。
柯槿道:“我不冷。”
藍鈞靈卻堅持:“你比我更需要。”
柯槿推拒,藍鈞靈直接起身,雙手圍着他的身體将披風罩了上去,柯槿立刻就不動了。
藍鈞靈替他系着結,目光不可避免地觸及他的肩膀,大片暗紅色的幹涸血跡闖入視線,藍鈞靈有瞬間的暈眩,可大約是先前受到了磨煉,他竟沒有第一時間暈過去,而是搖晃着身子撞進了柯槿的懷裏。
不等柯槿說話,藍鈞靈連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小心看到血了。”
他扶着對方的肩膀站直身體,卻發現因為自己方才的動作,柯槿的衣領被他扯開了一些。柯槿的衣服本就被他劃破了,稍稍一扯便露出了大片的鎖骨。
一句“對不起”堵在喉嚨口,藍鈞靈的視線被鎖骨上的“紅梅”印記牢牢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