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
入夜。風雨交加。
濱州驿站的一間房內透出明亮的燈光,給這個蕭瑟的夜晚多少留了些暖意。
“鬼師,你休息去吧。外面雨大,讓守在門外的侍衛們也去歇息。這種天氣不會有事的。”說話的是個年輕的男子,瘦削的臉上雙目有神。他捧着一卷古書坐在燈前,紫色的長袍,頭頂的峨冠上配着一塊晶瑩的白玉,價值連城。
旁邊一位老者頭發灰白,從青布幞頭的邊上垂下來幾縷亂發,花白的胡子硬撅撅地翹着,似乎在挑戰着一切世間的妝容禮法。
“公子好好安歇吧,老仆告退。”鬼師摸了摸那把桀骜不馴的胡子,恭敬地行禮後走到門口拉開門,一陣疾風驟雨撲面而來。他撐起傘出了門,又小心地将門帶好。
屋裏的男子起身插好門,聽着外面“刷刷”的雨聲不禁陷入了沉思。
他叫夜永,是夜國的皇子。夜國雖是一個小國,但因為處在大霄王朝和胡人交界的地方,所以位置顯得極其重要。大霄王朝為了控制夜國,提出讓他入朝去做質子,才有了今夜的風雨兼程。
強盛的大霄王朝惹不起,彪悍的胡人一樣難以對付。眼看着自己的父親夜王已經為了夜國的安危存亡操碎了心,夜永覺得自己到了應該為夜國做點什麽的時候了。所以他毫不猶豫地踏上了前往大霄的路。
有時候,人生就是這樣的無奈。當你想要去努力的時候,卻發現原來自己是在被捆綁着走向前方。
夜永緩緩走到桌前,看着搖曳的燭火,他還在等一個人,一個可以說是換命之交的人。那個人是他的師兄燕束,也是個迷一樣的隐士。坊間有很多傳說,有人說燕束是個能掐會算的半仙,還有人說他是裝神弄鬼的騙子,更有人說他能夠殺人于無形。沒有他幹不成的事,也沒有他對付不了的人。但幾乎所有人都認同一點,燕束就像是個影子,不見真身。
就在夜永準備趕赴大霄之前,他曾派人給燕束傳信,約定八月二十三在濱州驿站相見。因為他覺得,自己一入京城便如籠中的鳥兒一樣身不由已了。
今日便是八月二十三。
突然,一陣輕微的敲門聲打斷了夜永的思緒。
“是師兄嗎?燕束師兄!”夜永驀地站起身來,興奮地沖向門口。
他手忙腳亂地拔下門闩,開門的一剎那,無數的雨絲飄了進來,打濕了他身上的紫袍。
門口站着一個頭戴鬥笠的壯漢,帽檐低垂看不到臉,一身的勁裝似乎要被衣服下的肌肉撐破。從他的身形和滿臉的胡須來看,這顯然不是夜永要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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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夜永遲疑地打量着壯漢。
“夜永?”壯漢反問道。依舊沒有擡頭。
“是。”夜永點點頭。但他随即便後悔了,一絲恐懼在心中蔓延開來。
閃電劃開了夜空,壯漢慢慢擡起了頭,猛得伸出右手。袖管裏蹿出一條碧綠的蛇,張口就咬住了夜永的胳膊!
那蛇名叫穿心綠膽,通體碧綠,毒性乃是世間之首。
夜永睜大了眼睛,想要喊卻叫不出聲。一陣鑽心的疼痛之後便是周身的麻木。他的臉色瞬間變得發黑,映襯着頭上那塊白玉更顯得慘白無比。
壯漢冷笑一聲,揚手收回了蛇。他确信,要殺的這個人必死無疑,因為沒有人能在穿心綠膽的毒液下活着。除非他是神仙。
夜永怔怔地看着壯漢轉身離去,泥地上留下了一行深深的足印。風夾雜着雨點澆透了他的全身,他甚至都無法倒下去,此時的身體完全僵硬了,就像一塊門板立在那裏。
這一幕比他預想的來得快,看來有人是想在他進入大霄京城之前就要他死。
“燕束。。。師兄。。。”夜永在心裏默念,淚水從他的眼中滴滴滑落。
。
“雨打飄零葉,梧桐泣淚生。唉!”一個穿着青布長衫的男子在濱州驿站外慨嘆着,手裏還拿着一片沾滿了雨水的落葉。
“斷腸啊,你就不能走快點?一個大男人總那麽多愁善感。。。小心吓到你拿着的那片樹葉。”燕束無奈地催促着。
這已經是他第一百八十次勸導斷腸了。但這個保镖兼仆人似乎從來不把他的話聽進去,有時候燕束覺得自己都要被他悲悲切切的情緒傳染了。關鍵是這厮永遠都有訴不盡的哀怨。
可有一點燕束知道,那就是斷腸在江湖上是個可怕的存在。所有人聽到他說着凄凄慘慘的話時都想吐,但所有人見他出手時都會膽戰心驚,因為斷腸真的會叫人死得很難看。而且死後的屍身還會被他凄婉地評說一番。每個人都不想惹他,除了打不過他,更不想自己死了都不能落個清靜。
阿彌陀佛!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啊!
斷腸終于止住了悲戚,燕束則加快了腳步奔向濱州驿站。夜永在那裏等他,很久未見了,他還好嗎?
雨漸漸地停了,已經能看到驿站房間裏那溫暖的燈光了。
燕束身披蓑衣縱身翻牆而過,他不想去麻煩守夜的驿卒來開門。确切地說,他更習慣這種來去自由的方式。雖然他不是飛賊。
就在他落地的一剎那,猛然看見了扶門而立的夜永。但那熟悉的面龐此時卻像焦炭一樣黑,身子僵直,呆滞的眼神望向遠方。
一個黑影從燕束旁邊呼嘯而過,宛如一陣風。是斷腸。他應該也看到了這一幕,所以必須先去打探一番,那是他的職責。
燕束注意到了泥地上的一串腳印,是一雙大芒鞋踩的。從夜永的門前一直延伸到牆根。腳印很寬,印跡很深,應該是個健碩的男子。
這時,斷腸已經探查完夜永的房間內外,他熟練地背起夜永的身體走進房內,把夜永放到床上。
屋裏的燈火還在燃着,剛才夜永看過的書靜靜地擺在桌上。
“中毒了?”燕束緊跟着進來問道,雙手一帶關上了門。焦急地看着已無聲息的夜永。
斷腸點了下頭,随手從髒兮兮的布袍裏掏出一根不知道藏在何處的銀針,小心翼翼地紮進了夜永的食指尖。
黑綠色的血流了出來,還伴着一點腥臭的味道。
“穿心綠膽!”斷腸皺緊了眉頭。老實說,這種毒蛇咬過的人不可能活。
“有救嗎?”燕束追問着。
斷腸搖搖頭,伸出右掌抵在夜永的百會穴上緩緩地注入內力。他雖然救不了夜永,但總要讓燕束和夜永說上幾句話。
片刻之後,夜永幽幽醒來,當他看到床邊燕束關切的眼神時,禁不住熱淚盈眶。
“師兄!”
燕束陷入了深深的自責當中,如果他能早一步趕到,或許悲劇就不會發生。他攥緊了夜永的手點點頭,“誰幹的?”
夜永輕輕地搖了一下頭,想要殺他的人很多,他真的不知道。不過現在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這個質子若是死了,大霄王朝會不會放過夜國?有沒有可能找個理由發兵進攻?若是那樣,夜國将不複存在。
他攥住燕束的手喘了一口氣,徐徐說道:“師兄,我有一事相托。”
“講。”燭光中,燕束的眼眶裏噙滿了淚花。
夜永接着說:“我想請你易容代替我去大霄。大霄不能沒有夜國的質子,否則。。。戰事将起,夜國的百姓就要遭殃了!”
燕束遲疑着,握着夜永的手在微微顫抖。他不知道應不應該答應。自己雖然也要去大霄,但那完全是私事。若是答應了夜永,那麽他背負的可是整整一個國家的命運。
“去請鬼師!”夜永望向斷腸,而斷腸則望向燕束。
燕束使了個眼色,斷腸轉身出門。無論如何,夜永的事也要讓鬼師知道。
屋裏就剩下了夜永和燕束兩人。四目相對,彼此從對方的眼中看到的是曾經在一起暢談歡笑的時光,是一同共患難時的熱血。
“你能立誓嗎?”夜永企盼地看着燕束。
燕束猶豫着。
門開了,鬼師和斷腸先後走了進來。
“啊!”鬼師驚呼,撲到了夜永的床邊,急忙把脈查看。但之後他絕望了,就算他有精湛的醫術也已無力回天。
夜永艱難地沖鬼師微笑道:“我要死了。唯一不能放下的就是夜國的安危。我請燕束師兄易容代我前往,你以後要好好侍奉他。”
鬼師老淚縱橫,這個皇子是他看着長大的,沒想到現在卻要撒手人寰了,而且還死在了自己的眼前。
夜永盯着燕束,低沉着聲音說:“你。。。立誓!”
燕束渾身一震,在他的印象裏,夜永還從未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過話。将死之人,其言若磬。何況在他的心裏,覺得夜永的死自己難逃罪責。
他慢慢地擡起左手,拇指和食指蜷在一起,其餘三指向天。
“燕束立誓,代夜永解夜國之危!”這是他們師門的立誓規矩,一旦立誓便永不反悔。
夜永笑了,眼中閃着晶瑩的淚光,他輕輕地從唇間吐出兩個字“多。。。謝!”
肆虐的風從門外吹進來,吹得屋內燭火飄搖。桌上的古書在風中一頁頁地翻着,将來的路要怎樣走?
夜永死了。又一個夜永誕生了。
作者有話要說:如果看官覺得還不錯,就給個收藏吧。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