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陸崇在學校上課,腦袋裏總是想起那天晚上,林雪河在海邊對他說的話。
他為了顯得成熟穩重,一點都沒有表現出大驚小怪的反應,實際上從聽到預言的那刻起,心裏就在反複上演天崩地裂的小劇場。
他沒有懷疑過那所謂的預言是否可信,只想知道,怎麽做才能破除所謂的命運。
長這麽大第一次搞對象,還沒幸福幾天就被通知馬上要喪偶了!這誰受得了啊。
他不想下半輩子都只能攥着老婆的聲帶整天睹物思鬼以淚洗面!
再說作為人類,他生長在紅旗下,從小接受的就是“人定勝天”的教育,反抗命運也是老傳統了。
預言多半來自于林卡西。他沒有直接聯系那個小神婆的方法,就算能找到她,得到提示的幾率也是微乎其微。但他記得林雪河說過,知道預言的人越多,就越會影響預言的準确性。
那他現在難道應該滿大街去跟別人說“我老婆快死了”?
“……”
陸崇抿起嘴角,眼睛還看着課堂ppt,心裏被自己無語了一下。
其實如果有用,讓他去大街上發瘋都是小事。但他擔心,林雪河可能不願意這麽折騰。
他很早就看出來林雪河生存意志不強,現在才知道預言也是其中的重要原因。或許雙生子的心性一脈相承,林雪河同樣也是會接受命運的作風,所以才看到林流時有那樣異常沉默的反應。
因為那就是他差一點選擇的道路。
人各有志,更何況他是吸血鬼。
他看起來就是那種安靜躺平等死的吸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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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被叢林土著扛着跑都能像屍體一樣安靜!
“陸崇?你什麽時候回來的。”聞人霍悄悄挪到他身邊的座位,壓低聲音說,“狼王競争就要開始了,我還以為你會回族裏去觀禮。”
“這麽快就開始了?”
“是啊。入場券緊俏得很,我爸打聽了一圈都沒門道。不過那種像古希臘角鬥場一樣的開幕式有什麽好看的,明知道那些alpha最後會死得只剩一個。我反正是沒眼看。”
“……”
“狼王要踩着堆積如山的屍體,登上鮮血澆灌的寶座。”聞人霍感嘆,“除了競選頭狼,狼族都是團隊合作。那種單打獨鬥的戰争有什麽意義?權力有那麽重要嗎?我寧願不當王也不想喪命。”
陸崇笑了一下,低聲道,“我原本也這麽想。”
“害。等今年的競選者身份确認完,賭場就會開放。到時候跟我去玩兩把?賭一賭新王的誕生,倒還挺有趣的。”
陸崇又待了半節課,實在是沒有一點能把知識灌進腦子裏的跡象,索性抓起手機溜出了教室。
他莫名想起以前看到過的科普,說貓也是能預感到死亡的動物,臨死之前都會離家出走,找一個無人能夠發現的角落默默地等待死亡降臨。
待在一起的時候還好,現在他獨自走在路上,總感覺林雪河已經不在家裏了。他打開家門,就只能看到裏面一片空蕩。
陸崇站在家門口喘了口氣,按密碼鎖時手指都是抖的。門鎖打開,穿着球鞋直接踩了進來,一只手扒在門框上往裏看。
林雪河安然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手裏捏着一只白裙人偶,有些驚訝地望向他。
“……”
心弦悄然松懈,他退出去老老實實地換拖鞋,換成平時的語氣,“我回來了!晚上除了我還想吃什麽?”
林雪河沒接話,把卷成一團的小紙條丢進垃圾桶,看着他走過來往沙發上一坐,立馬就被攔腰抱住蹭個沒完。仿佛才分別半天,就已經格外思念。
林雪河垂眼看着他漆黑的發頂,輕聲叫他的名字,“陸崇。”
陸崇擡起頭來,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林雪河說,“我想回去。”
**
陸崇怔怔地反應了幾秒,才聽懂點頭。怪不得在學校裏心神不寧的,果然是有事發生,“是秦宴醒了嗎?”
他一直都清楚最近這種平靜的生活維持不了多久,只是沒想到這麽快就要結束了。
他看向林雪河手裏捏着的小女孩人偶,露出驚悚的眼神,“這不會是林流吧!”
“只是個讨厭的惡作劇。”林雪河搖頭道。
“就算沒有活的林流,還有[祝福]的樣本血清。他遲早會醒。”
“林卡西不是說血清庫已經被搶空了麽?”
林雪河嘆氣,摸了摸他有點炸毛的腦袋,“雖然我不想說這句話——但是,秦宴也沒有那麽愚蠢。”
秦這個古老的氏族,世代積累的寶藏不是那麽容易就被洗劫一空的,每一代的管理權都會交到繼位的秦氏家主的手上。
至少一定還有隐藏的血清庫,只有秦宴——或者說只有身為家主的那個血族才知道怎樣開啓。
所以秦宴才敢那麽有恃無恐。因為放棄他就等于放棄血清庫,其他血族只會想方設法地找[祝福]來救他。并且,他篤定林雪河不會真的下死手。
[詛咒]是言靈類的伴生能力,即使語速再快,也需要時間去完成。
秦宴身上套了那麽多層[祝福]的光環,只要想,有充分的時間用狂化怪力扯出他的聲帶,讓他再也發不出聲音,再慢慢扭斷他的脖子。
沒有伴生能力,他的身體會比普通人類還要脆弱。
“他在試探我,”林雪河說,“只是想知道[詛咒]的極限在哪裏,以及我會因為你,被激怒到什麽地步。”
陸崇心裏升起不合時宜的自豪感:“那只吸血鬼好像知道我對你而言很重要。”
“……”
“你的确很重要。”林雪河溫柔地撫摸他的臉。這張英俊的臉龐常常會充滿稚氣,偶爾沉靜時又意外的顯得可靠。
他握住林雪河的手抵在唇邊親了一下,慢條斯理地把手指扣進去,嚴絲合縫地交纏,認真的目光向着沉靜的那一面轉變,“下午在家裏想了很多事?你看起來有點累。”
“嗯。”
漫長的沉默中,他們各懷心事,在腦袋裏各自打轉的想法,最終又殊途同歸。
直到林雪河先開口,毫無鋪墊地問:“你願意為我而死嗎?”
“……”
雖然是有點嚴肅的時刻,陸崇實在忍不住笑,又覺得有點可愛,用額頭抵了他一下。
往前推半年,如果有誰對他說“願不願意為我去死”這種話,他肯定會在心裏連着翻好幾個白眼,再罵句神經病。
但是現在,他甚至感到慶幸。慶幸自己的擔憂是多餘的,林雪河和林流并不一樣,完全不一樣。更慶幸他身體裏流着狼族的血,擁有為伴侶一搏的資格。
林雪河眼底灼燙的暗湧,像流動的金色熔岩。那時在平行世界裏爆開過的小火花,并沒有熄滅,而是藏進了更深的,摧毀一切的本能中,注視之間叫人心潮澎湃。
他知道林雪河想要什麽,那是只有他才能給的東西。
“不管你想做什麽,我都幫你。”
他親了親林雪河的脖子,又有點不放心地确認,“有沒有任何一種可能性,是你會喜歡上那只吸血鬼的?”
“沒有。”林雪河說,“他的肌肉沒有你的好看。”
“……”
陸崇深吸一口氣,“那好,明天我開車送你回家。”
林雪河說,“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這種問題還用得着問兩遍?”他說,“我當然願意。”
**
夜黑風高時,林氏莊園的大門前又開來一輛似曾相識的保姆車。
上次把林雪河騙回這裏,有人還挨了個大嘴巴子。這一次卻變成了臨別時難分難舍的熱吻。
下車之前的最後一次标記,陸崇抽空自己全部的信息素注入他的身體。
“我的信息素能在你身上留一個月。一個月之後我來接你。”
黯淡的月色下,陸崇注視他的眼睛專注而明亮,“信我,我一定來。”
林雪河點了點頭。
這有可能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他卻沒有什麽話想說,對視半晌,微微踮腳吻了一下陸崇的額頭,然後幹脆地轉身,不回頭地走進莊園。
這是他數月前費盡心機逃離的地方,終于有一天又自己走了回來。
林卡西在院門內等他,看到陸崇還站在原地凝視他的背影,一動不動。
“你說服了他去參加狼王競争嗎?”
她的身體比之前見面時更矮小,聲線也更稚嫩,逆齡生長是頻繁使用占蔔的反噬,“還真是狠心啊。”
林雪河不怎麽用手機,更沒想聯絡任何家族成員來迎接。她是自己算到的時間,有點迫不及待地來看熱鬧。
“不過你也太明目張膽了吧,”走過建築的轉角,從院門外再也看不到他們了。林卡西聳了下鼻子,吐槽道,“就不能洗個澡再回來嗎?”
林雪河聞言才低頭嗅了嗅自己。
他身上由內而外地散發出一股澀果子氣味,自己已經習慣了,但一走出來,就好像在跟遇到的每個血族說“哈哈哈聞到了嗎我跟狼族做/愛啦沒錯就是咱那個死對頭狼族啊”。
渾身充斥着家門不幸的氣息。
“身為血族,你咬他的時候還沒有他咬你的時候多吧。”林卡西啧啧搖頭,“你就是這樣縱容他寵溺他,讓他心甘情願為你去送死的?”
林雪河說,“只是放手一搏而已。”
只要他一死,陸崇即使不去參加狼王競争也活不了多久,只是時間問題。
與其死在讨厭的吸血鬼手裏,還不如去搏一搏兇險的生路。
命運裏他的消亡已經注定。如果陸崇能成為頭狼,就會得到整個狼族的擁護,即使被血族盯上,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孤立無援。
“你怎麽在這裏。”林雪河冷淡地說,“不是應該在秦宴身邊讨好麽?其它姓秦的吸血鬼都不舍得把私有的[祝福]血清拿出來,倒是給了你表現的機會。他至少也該獎賞你點什麽吧。”
“幸好你還聰明,沒有被戀愛沖昏頭腦。”她并沒有被嘲諷傷到,反而露出滿意的笑容,想伸手拍林雪河的肩,卻被身高差限制已經夠不到了,只好遺憾地收回手。
“他倒是有許諾我,可以幫助我回到林氏,成為下一任家主呢。”
議事樓的長廊盡頭,她停在一間古樸的休息室門口,雙手費力地推開,“不過你也知道的啦,我想要的不只是這些。”
休息室裏彌漫着濃厚的血腥味。整個房間的家具屈指可數,正中央存在感顯著的大床烏黑沉重,像口沒蓋蓋的棺材。
如今的林氏家主就躺在這口棺材裏,眉頭緊皺,雙眼緊閉。
林卡西說,“他快死了。”
他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創口,每個創口上都奇異地生長着奪目的紅寶石,床底下還掉着一地晶瑩剔透的血紅。
林雪河知道,他的身體會不斷破潰,傷口處流出的血液會在暴露到空氣中的瞬間凝固,直到全身的血液流幹。
這就是當初降臨在秦半山身上的詛咒。只是被複制到他身上時致死速度明顯慢很多,像特意整給誰看的花活。
林雪河立在一旁,看着這張曾經讨厭的,嚴肅古板的大胡子臉變得消瘦枯槁,很不習慣。心底裏除了不悅,還有壓抑的怒意。
看了一會兒,他彎腰把帶來的小人偶放在枕頭旁邊。人偶蝴蝶結上的紅寶石和家主臉頰上剛凝出的結晶有着相同的色澤。
“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等你準備好了我就帶你去見秦宴。”林卡西朝他眼前打了個響指,“不對,應該說是讓司機帶我們去。連我也不被允許知道城堡的位置。”
林雪河瞥了她一眼,不發一言地往外走。院裏有輛陌生的越野車在等待。
司機也是血族,但并不出自這個莊園,伴生能力也經過特意挑選。上車後他們望向車窗只能看到一團烏黑,即便降下車窗也一樣,車子仿佛行駛在黑洞裏,只有駕駛員能看得清車外的方向。
搞得這麽神秘。林雪河想起上次離開古堡,那時是陸崇開着車一通橫沖直撞,莫名其妙地找到了出路,恍惚覺得有點搞笑。
“你占蔔過這件事情的結局嗎?”他對身邊這位朋友随意反水的作風已經見怪不怪了,只是好奇地問,“給秦宴當跑腿,會對你的未來有好處嗎?”
林卡西聳了聳肩,用小女孩的身體做這動作看起來很有些反差萌。如果不是因為心情太差,他可能還會給面子誇一句可愛。
偷看過劇本的小女孩一臉神秘。
“我只能說,你和他命中注定會有一場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