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陸崇來不及阻止。溫暖的金色光芒已經籠罩了他。
雖然是出于好心,但林流沒想過的是,單方面聽懂語言并不能給“對罵”增添多少幫助。只會比聽不懂時更容易把他氣死。
更何況,她慷慨的祝福還有另一個更為嚴重的後果——
話音落地的瞬間,陸崇腦海中同時擠進成千上萬道聲音,連頭發都炸了起來。
地球語言并不只限于人類。動物語言和植物語言有各自的波長,而人類的聽覺能力有限,大多數信號無法接收到。
而林流為他徹底解除了這種限制,甚至還加了個逆天翻譯器。森林裏正是生物聚集的群落,陸崇像是被塞到萬人廣場上,每個人都舉着喇叭朝他耳朵裏大聲說話。
他眼前發黑,腦瓜子嗡嗡響個不停,根本看不清方向,硬生生被打斷了腳步。
林流不知道他怎麽了,一臉擔心,也在他耳邊說話。可是無數聲音疊加在一起,哪怕離得很近,陸崇根本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麽,只能艱難地擠出求救信號,“太吵了……”
林流一愣,立刻反應過來,大聲說,“那我祝你想聽到的時候才能聽到,不想聽到就關掉!關掉關掉!”
熱血從她的鼻子裏湧了出來。陸崇耳邊聲音消失,重重地喘了口氣。
“對不起啊。”她脫力般一屁股坐在地上,低頭沮喪地擦着鼻血,“祝福并不都是好事。”
“唉……先起來。”陸崇看到她在流血,和林雪河過度使用伴生能力的後遺症一模一樣,“你會變成那個,就是,那個小孩兒的形态麽?”
林流點了點頭,觸摸自己後頸的切口,“可以的。你想要多小的小孩兒啊?”
森林裏光線昏暗,陸崇沒看到那裏露出的一截木偶線,聞言震驚,“這都能選,你比你哥還多個技能啊?”
“是不是越小的孩子越好?”林流理解了他的意思,直接把自己變回嬰兒模樣。一瞬間幾乎在他眼前憑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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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黑燈瞎火的掉地上都找不着。陸崇眼疾手快接住她,拉開襯衫兜進懷裏,“挺好的,這樣帶你方便。別再亂用能力了啊,難受就閉上眼睡一覺。我得去追你哥了。”
林流:“嘤。”
少了一個人的負重,他的速度明顯提升。叢林中火光隐現,視野中遮擋物顯著減少,直到豁然開朗。
直徑百米的圓形空地上架起篝火和高臺,野生動物的鮮肉被炙烤散發出焦香,荷魯魯班布魯族正在舉行每年一度的潮汐祭典。
部落土著正在往高臺最頂端攀爬。林雪河坐在他寬闊的肩膀上,很識時務地自己抱着頭發。有點莫名其妙,但是并不反抗。
這些行為原始的人類沒有傷害他的意思,将他送往高處的人類有雙粗粝寬大的手掌,正扶着他的腰。除此以外,他沒有任何倚靠,好像被風一吹就會掉下去。
十幾米的高臺,他朝下望一眼腳趾都用力抓緊了,雖然這努力好像沒什麽用。
“*#&@#+=0%+%¥&……”
以打獵為生,部落裏的年輕小夥都是黝黑壯實的,哪裏見過這樣精致美麗的美人,幾乎不敢直視他,把他帶到就又敏捷地爬了下去。
即便語言不通,但被送到這堆滿新鮮瓜果的高臺上,林雪河多少能領會到他的意思。
他并沒有被當成祭肉,而是被當作……一位特別邀請的觀衆?
他往後坐了坐,不小心壓扁了一串鮮紅的漿果。破碎的汁水沁出甜香,和陸崇的信息素氣味有點相似。
好在高臺上視野開闊。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看見陸崇迅捷地穿梭在叢林裏,情急之下手腳并用。
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這本能的奔跑姿勢和狼族非常相像。難怪被部落土著當成野獸了。
月如彎鈎,懸挂在浩瀚夜空。部落土著們圍着篝火跳舞,歡慶這一年一度的聖典。
高空之上一片單薄的身影,孤零零地懸在沒有圍欄的臺邊,搖搖欲墜。
陸崇隔老遠望見他,過往記憶立刻襲入腦海,膽戰心驚地大喊,“別跳!別跳別跳!”
“……”
只是想瞭望一下,林雪河沒打算跳。但顯然把他吓得夠嗆。
他懷裏還揣着個嬰兒!這高度要是撞一下,他們倒沒事,林流得被夾成肉餅。
“委屈你了妹妹。”他把林流撥到背後,系緊襯衫下擺兜着,沖到高臺邊往上爬。那雙小手緊緊地抱着他的脖子,握緊的小拳頭仿佛也在幫他使勁兒。
這出場造型還挺別致的。
确定完他的位置,林雪河視線又被吸引回篝火旁。他們圍着火堆跳的原始舞蹈有種別樣的生命力,生機勃勃,川流不息。
正看表演呢,他拖家帶口的上來了。好在那頭銀發很有辨識度,林雪河沒太意外,摸索着找到她後頸的切口,替她扯了一下線。
嬰兒長大了一點,很乖巧地叫聲哥哥,然後自己扯着線,瞬間變回和他們同齡的模樣。
陸崇沒防備,被她騎着脖子往下墜。她一只手還拉着林雪河,三個人連成串整整齊齊地掉了下去。
幸好臺子夠高,陸崇有充分的時間調整姿勢,落地時兩只胳膊一邊舉一個。腦袋就沒法兒躲了,被成串滾下來的野蘋果連砸好幾下,“……嘶。”
幸虧他腦袋夠硬。否則這高度,掉下來的蘋果都能給人腦袋上砸出個坑。
“辛苦啦嫂子哥。”林流嘴甜地說。
雙生子的眉眼有七八分像,一邊一個站在面前望着他。
這孩子聲音甜甜的像個蘿莉,個頭居然跟她哥一般高。月色朦胧,乍看之下除了神情不一樣,其他哪裏都一樣。
陸崇都恍惚了一下。
見他發怔,林流又善解人意地摸摸後頸,把自己調小幾歲,“這樣就不會把我和哥哥弄混啦。”
陸崇說,“多慮了小姨子。”
不過他已經見識過平行世界的林雪河,那個才是真的複制粘貼的地獄難度。如今再看林流,他幾乎瞬間就能分辨出不同。
可能是有老婆濾鏡,也可能是剛見識過了林流的神奇操作,他覺得林雪河看起來聰明好多。
有了缺口,高臺上堆放的水果一個接着一個地滾下來。最終一只巨大的西瓜啪叽摔碎在地上,部落慶典終于被外來者的闖入打斷。
載歌載舞的火熱場面忽然暫停,上百只眼睛同時盯住他們三個。野性本能警鈴大作,陸崇差點又炸了毛。
頭戴羽毛冠冕的長者從人群中走出,目光落在林雪河身上,講話的語氣意外的溫和。
荷魯魯班布魯族的信仰是月亮。因為生活在海邊的叢林裏,月亮會引導潮汐的起伏,庇佑部落不要遭遇海嘯的侵襲。
月光般美麗的銀白,是部落最高信仰的神聖象征。林雪河在祭典這天出現在海邊,無疑是神賜給部落的聖子,所以被那兩個土著帶了回來。
林流雖然也在,但他們擁有最原始的敏銳,能夠分辨出她并非生靈。
“月亮的聖子,會在這裏受到最高優待!”
部落祭司說,“只有最新鮮美味的食物才能奉予他,在潔淨的海水中清洗過的手指才能碰觸他,否則都會玷污聖子的榮光……”
陸崇:“……等會兒!你們還打算把他留下?!”
路過看看表演還湊合,留這兒可不行!
他反應神速,捏着林雪河的臉轉過來,啵唧一下親嘴上了,幹淨利落且啵得十分大聲,“我玷污了!現在他不能當聖子了吧?”
“……”
你小子腦袋瓜轉挺快。
林雪河還在驚訝他能聽懂部落語,卻見那群土著忽地情緒高漲起來,高聲吶喊。
“聖子被玷污了!”
“處決他!處決這頭肮髒的野獸!!”
“……”
陸崇一手一個抱起兄妹倆就跑。
雖然聽不懂,看這情形也知道怎麽回事。林雪河趴在他肩膀上,指了指追來的人類,“你先睡,你也睡……直到太陽升起。”
被選中的幾個都是部落中最身強力壯的土著,卻在奔跑中毫無預兆地接連倒下,徹底打亂了人群追逐的腳步。
比起虛無缥缈的聖子,他們還是更關心身邊實際有用的年輕壯勞力。
身後的土著已經不再追了,陸崇沒有停下腳步,一直帶着他們跑出了危險的森林。他似乎有種天生的直覺,即使來時沒空做記號,也能在深夜中分辨出準确的方向。
再回到他們熟悉的海灘時,紅毯活動早已結束。
有幾個工作人員在收拾布景臺,見到陸崇驚訝地說,“這是去哪兒了?”
他身上還穿着剛剛拍照時的襯衫,但髒兮兮的,被劃破了好幾處,袖子快變成兩片晃蕩的布條。
陸崇擺擺手,氣還沒喘勻,“能給我們留幾把椅子麽?”
“這個是要統一收回去的……”工作人員有些為難,但顯然也不想得罪他,“酒店的沙灘躺椅行麽陸哥?我去給你要。”
“行。”
除了上回在城堡裏找林雪河,陸崇感覺自己半輩子沒這樣狂跑過。
他就髒了點,脫掉上衣跑進海裏沖兩下出來,皮膚還是光滑完好的。
林雪河沒有他那麽強的愈合能力,奔跑中身上被劃破的細小傷口還在滲血。
林流很樂于用[祝福]幫他治療。林雪河拒絕了,“沒必要在小事上浪費力量。”
他已經很久沒随便地使用[詛咒]。連自己都是剛剛才意識到,比起從前,他更加珍惜伴生能力了。就像心裏還繃着一根弦,時刻為意外情況儲備着能量。
林流顯然沒有他這種覺悟。
她的心弦,在伴生火種熄滅的那天就斷掉了。伴生能力對她而言不再重要,只是一點剩餘價值。
環游世界回來她已經玩夠了。把伴生能力用完就可以跟這個世界徹底拜拜,她并不介意迎來那一天。
沙灘躺椅很快就被搬來,酒店管家還給他們附贈了果盤和橘子汽水。可惜這些東西都只有陸崇能享用。
夜深人靜,燈光離得很遠。沙灘上沒有其他游客,估計也不會再有被森林土著暗殺的危險。
他放松躺在躺椅上喝汽水,吹着海風聽身邊的一對兄妹聊天。
基本上就是在概括各自前二十年的生活。聊得半生不熟的,他聽着還有點想笑。
或許是因為在外面旅行了幾個月,林流說起話來要比她哥哥活絡許多。
對林雪河而言,她是這世界上唯一共享血脈的家族成員,現在也沒剩下多少活頭了,其實是件挺難過的事。
雖然林雪河并沒有表現出難過。
能看出來,她很享受自己選擇的命運。
想把她救回來的辦法有很多。有血族血清的存在,再不濟去平行世界,找那個[祝福]版本的林雪河幫忙都行。
但是林流自己選擇了這條路。那些所謂的拯救都違背了她的意願,反而像另一種形式的傷害。
既然決定好要當逃兵,就再也不能回頭了。
這個月明星稀的夜晚,陸崇喝了一瓶又一瓶橘子汽水。
表面在躺平,對着大海神游,實際上他還是悄悄豎着耳朵,很希望聽聽林雪河會怎樣對妹妹說起他。
後來,是林流先說起了他,“陸崇,你還在上學嗎?”
他點了一下頭,意識到她看不見才出聲道,“大二。”
“真好啊。我都沒上過學呢。”她羨慕地感嘆。“聽說人類的畢業典禮很隆重,是值得紀念的日子。如果我能活到那時候,你能邀請我去參加你的畢業典禮嗎?”
陸崇說好,喉嚨裏啞了一下,又喝一口汽水掩飾。
她語氣很輕,但這話題很重。
[祝福]忽然消失,獵人們肯定在尋找她。她知道自己被找到只是時間問題,所以從決定逃跑那天起,就沒打算活太久。
林雪河忽然說,“你喜歡陸崇嗎?”
“喜歡啊。”林流道。
“他原本應該是你的未婚夫。”林雪河平靜地說,“不過現在,他是我的。”
陸崇耳朵尖動了一下,心裏美得冒泡。
“我知道。”林流開朗道,“就因為他是你的,我才喜歡他嘛。”
“可是你想好了嗎哥哥?他會牽絆住你。”
她能夠順利出逃,且到現在都沒抓住,原因之一是她沒有愛人,也就不會投奔任何人。朋友們都在幫助她,但不會牽絆她。
她坐起身,看了看陸崇,但話依舊是對林雪河說的,“其實我來之前就想過,如果你也過得不快樂,我可以拜托木偶師幫忙的。他是個好朋友,很熱心,會像幫助我一樣幫助你。”
她能夠感應到,林雪河大多數時候也過得并不快樂。或許就在幾個月前,他們還擁有雙生子的共識,“但現在,你擁有了一個陸崇。”
她語氣有些複雜,說不清是慶幸還是遺憾。
“我想,你應該不會選擇和我一樣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