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半夢半醒間,陸崇聽見一句虛弱的遺言。
不能怪他亂想。林雪河說那話的語氣真的很像是說最後一句,說完就要斷氣。吓得他連那兩個字裏包裹的甜蜜都顧不上細品,拼命地叫自己醒過來,睜開眼睛。
林雪河趴在他胸前,全身重量輕得像張薄毯,肉眼可見都不喘氣了,小臉煞白。
陸崇給吓個半死,摘下所有的生命維持設備,雙手哆哆嗦嗦地往他身上戴。但設備都是成人尺寸,他用不了,氧氣面罩也不停地往下滑,更顯得像具小小的屍體。
他不想動,也不想講話,可就聽見耳邊林雪河林雪河不停地叫,實在太吵了,“閉嘴……”
陸崇松了口氣,劃破自己的掌心湊到他嘴邊,“喝點嗎?喝點吧。”
熱烘烘的鮮血香味四溢。林雪河閉着眼睛舔了幾下,好像連舌頭都沒力氣。
來這裏時天剛亮,他們在保溫艙待完了一整個白天,直到傍晚時分,全須全尾神清氣爽地走出來。
“還真是好東西。”陸崇着手采購,“回頭也弄兩臺放我們家裏。”
林雪河沒有說話。
他現在回過勁兒來了,感覺自己一時氣憤為陸崇報仇的行為很傻。
但他也可以說是因為本來就很讨厭秦宴。這樣解釋是合情合理,畢竟他在平行世界裏遇到吸血鬼獵人版本的秦宴時也動手了。
只不過,解釋的前提是要有人提問。
陸崇憋着壞,知道問了他肯定也會狡辯,所以幹脆就不提那事,自己在心裏暗爽。
林雪河轉着手上的鉑金戒指,感覺戒指也燙手,沒一會兒就摘下來扔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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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崇美滋滋地戴上。
完全忘記他當初對這東西的象征意義有多抵觸。
兩天沒回來,水杯裏的風車玫瑰已經有了凋謝的姿态。
那是從平行世界裏回來時,林雪河随手帶回的紀念品。也是另一對林雪河和陸崇婚禮上用的花。
怕林雪河看到了會不高興,他偷偷在附近的花店裏訂了新的玫瑰送來,也插到水杯裏保持原樣。
但其實林雪河壓根就沒注意到那些細節,自己都忘記了。
他們短暫地度過了一段安靜的日常。
陸崇不放心他自己在家,能逃掉的課都逃了,遠距離的拍攝也都推掉。還約了手工定制的店到家裏來給他量腳型,記錄他行走的姿勢習慣,做他穿起來最舒服的鞋子。
在新鞋做好之前,林雪河名正言順地窩在家裏,出門就要抱。
這天午飯後一起去逛超市,他們買了超多東西,推着滿滿當當的購物車從地下城的電梯裏走出來,正遇到蹲守的狗仔。
陸崇露出i人的職業假笑,主動向拍他的人打了招呼。
放在以前,他是肯定懶得在私人時間還努力營業的,只看熒幕作品就夠了。但作品上映都有周期,需要時間等待,他現在不想只要口碑了,他還想要人氣。
如果他在人類社會裏更有知名度——家喻戶曉的那種,忽然消失就會引起公衆震驚,輿論沸騰。想殺他就更麻煩了。不僅難殺,還得考慮後續該怎麽掩蓋死因平息物議,複雜程度直線上升。
他的母親曾經拿過影後,最後卻還是悄無聲息地消失。那麽他要更有名,其他種族才會更顧慮讓他消失要付出的代價。
他不想再當連名字都不配被記住的人類。
他要做最特別的那個,最……能和林雪河站在一起的那個人。
林雪河坐在購物車裏,左擁右抱地攬着零食,看他逼着自己跟媒體互動,完事之後評價,“比前天在商場遇到粉絲的時候好了一點。”
陸崇把他和零食一起抱上車:“唉,我下次繼續努力。”
可憐,無助,被難倒.jpg。
今天下午還有一項行程。
失蹤人口楚河的遺體不知道被帶去了哪裏,就只有腦袋還被扔在他家門口。他們回來的時候又見到那只黑袋子,心裏一戚,也不能不管,就帶回家族燒掉了。陸崇找了塊墓地把骨灰安葬,忙活幾天剛弄好。
楚河沒有其他家人,學校裏的老師同學和朋友們都以為他失聯失蹤,或許永遠都想不到他遭遇了什麽。
林雪河嘴上說沒有很在意,去墓園之前還叫他開車找書店,買了兩大箱漫畫一起帶過去,給搬到墓碑前供上。
還說要給妹妹多做點動畫燒掉呢。自己先被燒掉了。
林雪河看着墓碑沉默了很久,走之前說了句,“你好容易死。”
“……”
陸崇彎腰摸摸他的頭頂,安慰道,“你已經多給他續了一段生命了。”
如果林雪河沒用[詛咒],楚河會在更早之前死于那次墜亡。人類本身就是這麽脆弱的,一次意外就徹底粉碎,沒有重開的權利。
幸好這天回家,定制的鞋子送到了。林雪河拿到手就一雙雙試穿,注意力也被轉移。
陸崇也拿起一只把玩,是童裝鞋,越看越可愛,“還沒我半個巴掌大。”
“唉。”林雪河穿上心愛的小皮鞋,在他大腿上輕輕踩一腳,嬌氣地說,“陸崇哥哥,我想吃薯片。”
可惡!
感覺鼻子熱熱的。
明知道他是跟平行世界的林雪河學來的。就這麽一點子東西,也沒創造出什麽新花樣來,反複地說,陸崇還是被反複拿捏。
說是吃零食,其實他只能聞聞。因為沒有人類的味覺,吃什麽都味同嚼蠟,反而破壞了他對零食的好感。
香味倒是能夠接收到。他就只聞聞,聞夠了再丢給陸崇吃。
陸崇每次看他對着薯片深呼吸都很想笑,好像在吸薯片的精氣。他最喜歡番茄味薯片,調味料裏聞起來有股甜甜的味道。
等他吸完了薯片的精氣,陸崇再任勞任怨地吃剩飯。
家主說到做到,他們一直都沒被血族打擾,但開始每天都有動物飛來送信,寫着家族裏近期發生的事務。
林雪河并沒有要求過,可是收到信,不情不願地也都看完了。
來送信的白天是鴿子,晚上是蝙蝠。這麽古老的信件投遞方式,陸崇挺新奇,拿木板敲敲打打,在陽臺上搭了個小房子。下次來它們就很機靈地把信放在裏面。
倒是古堡事件發生幾天後,林卡西來找過他們一次。
她說話流利了很多。林雪河問過才知道,是趁回到秦家後立刻摸到存放血清的房間位置,給自己用上了[祝福]。
有資源就要想方設法地立刻利用,行動力超強。
她有些幸災樂禍,“我拿走的是最後一針[祝福]。”
秦宴出事後家裏亂作一團,血清庫當然也會失守。
血清注射後的效果能在身體裏停留十年。怪就怪他太自大輕視林雪河,如果提前把庫存的[祝福]全都打完,說不定那天林雪河和陸崇全都要死在高塔上。
秦家損失了很多個血仆,現在不同的支系在争搶家族控制權,形勢十分混亂。
林卡西抽空溜出來找他,唠了一會兒以後問他,“你真的決定跟這個人類待在一起嗎?”
知道一切後她還是覺得,那天陸崇能帶他跑出來純屬僥幸。
跟食物混在一起,總有一天也會淪為食物,會被一起獵食者吃掉的。
“少管我。”
林雪河懶洋洋道,“你應該好好感謝我才對。”
他當然不會讓秦宴好好活着。但如果秦宴就那麽死了,秦家會立刻推舉新的家主,然後新的家主會立刻來抓他去當祭品,顯然也不是好主意。
讓秦宴保持在不死不活的狀态裏是最有利的,所以他最後詛咒的內容是永恒的沉睡。眼前的混亂局面就不會很快被擺平。
這對林卡西當然也有很大好處。她剛回到秦家,最需要這種能渾水摸魚的機會,趁亂有很多事可做。
“懂,謝謝。”林卡西說,“我會回報給你的。”
林雪河點點頭,因為有平行世界的經歷,看眼前的她就覺得有點可憐。
比起那個出身純血貴族的秦卡西,她的初始設置太低了,多吃了很多苦頭。
但她的眼中有同樣的野心,從決定回到那個家裏開始,一步步地往上走。
或許她只是在命運設置的彎路上多繞了一段。最終她們殊途同歸。
“祝你早日把持家族大權。”
林雪河感慨完,有些好奇地問,“如果以後我們起了沖突,你會放棄立場地幫我嗎?”
“那要看你拿什麽交換,以及沖突有多大。”她很客觀,沒有因為久違的聊天氛圍不錯就說違心的話。
“唉,可是我覺得陸崇會哦。他是會無條件站在我這邊的人。”
林雪河更熱衷于破壞氛圍,說完就驚訝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睜圓的眼睛亮晶晶的,“他居然能讓我說出這種話!”
“……”
林卡西說,“別秀了。膩。”
她沒有待很久,走之前,又被林雪河叫住問,“關于我的那個預言,你後來有再占蔔過嗎?”
他上次回家的時候,家主表示知道了占蔔結果。知道的人太多會影響預言的準确性,他想林卡西應該會重新占蔔一次的,“結果有變化嗎?”
林卡西沒回頭,擺了一下手說,“先走了。”
那就是沒有變化。
林雪河看懂反應,沮喪地攤回了沙發上。
還是躺平吧。
在命運面前,一切掙紮都會顯得徒勞無功。
雖然但是,今天怎麽回事,躺了足足五分鐘都沒有人來哄他?
林雪河坐起身,視線在房間裏繞了一圈,才捕捉到陽臺上一角黑色的衣袖。
林卡西來了不久陸崇就說去陽臺上打電話,連門都關起來了。
現在林卡西都走了電話還沒打完,平常和同學或者經紀人溝通也沒這麽久。
陸崇自己也有點意外。
他悄悄聯系到了狼族。是陸明燈寫給他的號碼,他當時沒有要,但是瞥一眼就記住了。
考慮了很久之後打過去,沒想到身份一對照,接電話的是錢雨虹身邊那個女執事。
十數年來,她一直都在等這通電話。
電話那頭的聲音明顯哽咽了。他不太會熱絡地叫阿姨,講了下自己長大這些年,尤其是發情期到現在的情況。
第一次通電話也沒講太詳細,但就大概說說也花了很長時間。挂斷時陸崇說得都有點口渴了,轉身發現客廳裏沙發是空的,來做客的血族姑娘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了,陽臺玻璃門上印着個矮矮的身影。
林雪河站在那裏安靜地看着他,不知道聽了多久。
他剛張開嘴巴,還沒說話呢。林雪河就先說,“不許去。”
陸崇意外地擡了一下眉毛,“我還以為你會希望我去呢。”
他知道林雪河不是那種特別積極解決問題的性格,否則也不會被關在家裏那麽多年都還能安分待着。如果不是聽到占蔔說這是自己生命的最後一年,估計還能繼續再宅個幾十年懶得動彈。
因為大多時候都主打一個能不掙紮就不掙紮,浪費力氣的事是一點都不想幹,所以肯定,也不會無緣無故地戳破他的身世和狼王競争的傳統。
在平行世界看到另一個林氏家主的時候,他察覺過林雪河的情緒變化。
那裏的家主是林雪河的父親。從上一代開始,命運就産生了巨大的分歧。
血族中的資源分配太不公平,當初秦宴一個小孩都能用上[祝福]血清,卻沒有誰願意給他的父親弄來一支救命。
所以陸崇想,複仇的火苗應該也在他心裏燃燒了一下……可能就一下。
畢竟身邊就有個狼族喜歡他,正好母系家族地位不低,擁有角逐的入場資格。只要能在狼王競争中勝出,自然就會心甘情願地把整個狼族的力量都捧給他。
到時候別說幹掉秦宴家,他能連自己家一塊兒掀個天翻地覆。
所以才會有那一句——“我會賭在你身上”。
可現在,他又不想賭了。
“反正你不許去,偷偷去也不可以。”
林雪河說,“別惹我生氣,小心你以後考試門門挂科。學習再好也沒用,我的詛咒是可以無視現實邏輯的。”
陸崇越聽越想笑,自動從這些威脅的話裏過濾出重點,“反正你就是舍不得我去送死,對吧。你別太愛我了林雪河。”
“……”
林雪河冷着臉說,“你想太多了。”
他只是不想失去任何已經擁有的東西。
這個世界裏的父親他已經永遠失去,就算報仇成功也找不回來了,只會增加再失去陸崇的風險。
想想到最後有可能失去的比得到的更多,就覺得很不劃算。
“行。我跟你保證,肯定不去送死。”
陸崇說,“我只是想,連你都能回家弄臺保溫艙用,那我幹嘛還要非要跟狼族劃清界限?”
“反正我這基因也改不了了。回頭去看看那邊的家族怎麽個事兒,有什麽小便宜能占的,也要搜刮回來。否則這兩年不是白挨暗算了。”
林雪河對占便宜倒是沒意見,一本正經地點頭,“這個可以。”
陸崇笑倒在他身上。沒有真的壓着他,但頭發在他的柔軟的小肚子上蹭來蹭去,紮得他有點癢。
林雪河不滿地抗議,“你壓得我想吐。”
大概是因為身體還沒恢複。他覺得好不對勁,心髒酥酥麻麻的,好像有電流經過。有點暈,跟想吐的感覺類似。
陸崇立刻爬起來,“哪兒不舒服?我給你揉揉。”
“不要。”林雪河說,“只有人類才會生病。血族不會。”
他長這麽大連次感冒都沒得過。把陸崇震驚了一會兒,又厚着臉皮對他說,“那你來,你壓着我。”
林雪河沉思片刻,勉為其難地答應了,爬到他腿上去。
周末還有一篇論文要交。陸崇一只手在鍵盤上敲敲打打地寫作業,一只手輕輕拍他的後背。
他也不再覺得人類的體溫太燙了,聽着鍵盤的聲音和陸崇的心跳,夠不着地面的腳尖勾繃着玩兒,也不覺得無聊。
他能聞到陸崇皮膚下的香味。雖然每天都抱着血包大喝特喝,肚子裏是飽的,可聞到暖暖的香味還是會饞,饞了就舔兩口。
陸崇被舔得起雞皮疙瘩,但他現在是個小孩,又拿他沒辦法,只能拍拍他的屁股以示警告。
舔一口就要被拍一下屁股。林雪河被拍煩了,終于不舔了,放松地挂在他身上昏昏欲睡時,聽見一句小聲的驚呼。
“怎麽這麽燙,你是不是發燒了?”
雖然抱在懷裏挺舒服的,但陸崇作業寫完了反應過來,這不該是血族的體溫,馬上伸手找空調遙控器,抱着他搖晃了一下,“是這屋太熱了嗎?下來我摸摸。”
“不要。”林雪河說。
他有點喜歡發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