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章
第 38 章
大齊秋冬辰時開朝, 官員至少得提前三刻趕到待漏院等候朝拜。崔硯池身為監察禦史，凡朝參必至，他養成了習慣, 這日早間到起床的時辰便自然醒了。
天還沒完全亮，帳中光線昏蒙, 臂彎裏柔軟溫熱, 崔硯池醒轉來睜開眼，看到任煙煙在靠着他兀自安眠, 心被一種靜谧的滿足緩慢地圍繞住了。
芙蓉帳，溫柔鄉，顏如玉。
他覺得這輕紗層層的羅帳就像一個安靜寧和的繭，讓他可以放下他時時的警醒和理智, 而且……
不孤單。
任煙煙睡得無知無覺，她側枕着，散亂的青絲掩在她的頰側，欲度香腮雪。
崔硯池小心坐起，在熹微的天光裏沉靜看着手邊嬌小溫馴得像只雀兒般的任煙煙，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撩開了她頰邊淩亂的黑發。
手指落處的觸感是年輕女子獨有的溫軟柔膩, 他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任煙煙的側臉在清晨微微泛冷的光線裏更有種粉雕玉琢的精致，崔硯池知她貌美，他為她的鮮妍妩媚傾倒，卻從未有一刻像此時這般懷抱有獨占的心情。
他無法容忍她這樣依偎在別的男子身旁，他不想再有除他之外的人看到她這副模樣，有一瞬間他甚至帶着些許慶幸的惡劣想到，或許他已經算擁有了她。
不過這個念頭轉瞬就消逝了。
因為他很清楚任煙煙現在願意在他身旁, 是因為她被安平王府的生養之恩和她身為任家人的義務鎖住了，是因為她的心裏還只有她自己。
他知道她不會甘心做籠中鳥, 他知道她一旦把自己的愛情交予某人，就一定會沖破牢籠跟那個人走，他知道她如果不愛他，就一定會毫無留戀地離開他。
那去得到她的愛情呢？
可是崔硯池，你憑什麽覺得能贏得她的愛情呢？你有沒有想過你能擁有此刻已是勝之不武了。
崔硯池一念恍惚，眼中添上了幾分黯然。
他想，就算任煙煙願意給他機會，他也做不到熱烈地、不顧一切地去贏得她的心。
因為他有他一定要實現的理想。
想去的地方道阻且長，他必須心無旁骛地去面對一路上的明槍暗箭。
他不願成為別人的擔憂，也不想別人成為自己的牽挂。
任煙煙卷着被子在崔硯池身邊蹭了蹭，呼吸仍是綿長平穩，崔硯池沉默看着她，低頭察看了下她耳上的傷口，終于度過了初醒時的軟弱。
崔硯池輕手輕腳地下床，掀起簾幔走到外間，恰好碰上了上樓來準備服侍的阿碧和婉兒。
阿碧和婉兒都沒想到崔硯池會從裏面出來，阿碧驚得倒吸一口涼氣，睜大眼睛看向婉兒，婉兒同樣是呆立當場。
“大……大人。”婉兒回過神，慌張低下身行禮。
崔硯池亦是不料會被這兩人撞個正着。
阿碧和婉兒震驚的臉色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她們想岔了，不過他想這兩個是任煙煙貼身的侍女，也不必解釋什麽。
他放低聲音吩咐道：“郡主還在睡，讓她多休息會兒，別叫她了。”
阿碧恢複鎮定，忙點了幾下頭以示知曉。
任煙煙睡到太陽高照方醒，要醒不醒之時，她伸手拍到身邊的空被子，憶起昨夜那一場鬧劇，立時睜圓了睡眼，一骨碌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人呢？
帳中空空蕩蕩，任煙煙心一慌，跳下床有些急切地掀起一層層簾帳快步走到了外間。
一室明亮，房中只有婉兒坐在桌前做針線。
婉兒瞧見任煙煙跑出來，放下手中的活計笑着向她道：“姑娘，醒啦。”
任煙煙若有所失一眼掃過房中。
“大人呢？”
“大人？去上朝了呀。”
啊，對了，今日有朝參。
任煙煙聽得婉兒的答應，提着的心一下落下了。
也不知剛才在急個什麽勁兒。
她後知後覺地羞惱想着，不禁垂下眼眸嘲笑了下自己。
起來第一句話便是問大人，現在又不知在笑些什麽。婉兒觑一眼任煙煙的臉色，偷偷一笑，又趕緊正經下顏色對她說：“姑娘，老王爺和世子一早就來了，現正等着你起來前去說話呢，你快些梳洗吧。”
外公和上官越來了？
“完了。”
任煙煙旖旎的心思頓時消散一空。
“外公人在哪？”
“就在樓下。”
！
完了！
老王爺大早上殺到，還緊逼地在樓下等着，明擺是要送一頓教訓。任煙煙吓得一咋舌，從樓上探頭望向樓下，就見上官越看到她露面，不嫌事大地笑着向安平王示意擡頭看。
她咻地一下縮回腦袋，可是已經遲了。
“任煙煙，給本王快些下來！”
老王爺聲如洪鐘，語含怒氣，連名帶姓地喝得任煙煙止不住一抖。
今兒這場罵肯定是逃不過了。
任煙煙懊喪想着，趕緊收拾好下了閣樓。
安平王在卧雲閣廳堂正中正襟危坐，任煙煙老實走過去，乖巧向他老人家一禮：“給外公請安。”
老王爺皮笑肉不笑地一哼。
“弄得一家人擔驚受怕，你确實該給本王請安。”
“外公，我知錯了。”
任煙煙頭皮一緊，立即服軟。
“不是知錯，是明知t故犯吧。”
安平王不肯輕易放過任煙煙，諷刺罷又劈頭蓋臉地問她道：“上次你回家，我千叮萬囑你不要進宮，不要插手疏查這事兒。怎麽？你是嫌我日子太舒坦了，非要找出點事兒來氣氣我？”
“我不敢……”對這樁事兒任煙煙沒什麽好申辯的，她讨好笑着，向上官越投去了一個求助的目光。
然而上官越對表妹的眼神不但視而不見，還特意避開了。
不是他不想幫，而是老王爺在氣頭上，幫她就是引火燒身。
“你不用朝越小子使眼色，任煙煙，這次誰也幫不了你！”
老王爺慧眼如炬，一眼瞧破了任煙煙的小心思，他向她嚴厲一瞪眼，便開始認真教訓。
老王爺疾言厲色，從不知輕重說到罔顧大局，從自己焦急失望講到王妃擔憂揪心，任煙煙聽得難捱，又不敢頂嘴。
正眼冒金星之時，崔硯池快步踏進卧雲閣，她見到他，眼前一亮，忙如抓到救星般蹿到了他身旁。
“你怎麽回來了？”
任煙煙仰起頭小聲問，聲音不自覺地帶上了點哭腔，崔硯池不由輕輕一笑。
看來真是挨罵挨得不輕。
“告假了。”他溫聲回她。
“別指望景初能護着你！”
崔硯池一來任煙煙就往他身後躲，安平王瞧着冒火，狠狠一指頭指向任煙煙。任煙煙沒出息，吓得又往崔硯池背後躲得更深了些。
崔硯池擋在任煙煙面前，向安平王求情道：“老王爺，她知錯了。”
“景初，這丫頭被我嬌縱慣了，頑劣成性。你不與她說清楚道理，只怕她日後惹下更大的事端！”
老王爺火冒三丈，追着任煙煙斥責：“瞧你給多少人添了麻煩！景初是國之棟梁，每日操心正事都來不及，現下還得告假回來給你收拾爛攤子！”
任煙煙欲哭不哭地一扁嘴，攥着崔硯池背後的衣裳不敢吭聲。
崔硯池衣領被任煙煙揪得有些難受，他轉過身，看到她神情低落，皺着鼻子像是快哭出來一般，不忍地嘆息了一聲。
他輕聲道：“你先上樓去，這兒交給我。”
任煙煙自是恨不得早點逃開，但她怯怯瞧一眼安平王，不敢走。
“上去吧，沒事兒。”
崔硯池護在任煙煙面前，替她擋住安平王的視線，往樓梯口的方向擡了下下巴示意她只管放心走。
“外公，那……那我先告退了。”
任煙煙感激瞅一眼崔硯池，向安平王飛快行過一禮，便如兔子似地奔上了樓梯。
安平王教訓夠了，崔硯池遞了個臺階，他也沒多阻攔，不過就是任煙煙上樓之後，不甚茍同地向他搖了搖頭。
“景初啊，你太慣着她了！”
崔硯池無言以對，只是腼腆笑了笑。
任煙煙逃到樓上，聽到底下沒有什麽大的動靜，這才心有餘悸地舒了一口氣。
她坐到桌前忐忑等着，過了半晌，樓梯傳來腳步聲，她伸長了脖頸去望，見上來的只有崔硯池一人，終于将心放回了肚子裏。
“外公走了？”
崔硯池笑着點點頭。
“可算走了。”
任煙煙垂頭喪氣地趴回桌上，心情十分低落。
她懂得的，老王爺永遠不會贊同她那樣做的理由，永遠只會覺得她感情用事，不顧大局。
崔硯池走到桌前坐下，見任煙煙情緒不佳，便打趣般地向她笑道：“我只當你天不怕地不怕，原來還是怕老王爺的。”
任煙煙撇下嘴，又鄭重地搖了搖頭。
“你不知道，我是翻不出我外公手掌心的。”
“好了，沒事了。”任煙煙的沮喪似乎來源深處，崔硯池心有所感，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安慰。
“罷了，不說了。”任煙煙收拾好心情，一轉眼眸看向崔硯池，向他笑道：“你不是最怕耽擱事兒的嗎？怎麽今天舍得告假了。”
尾巴未免翹得也太快點了。
果然是被慣壞了。
崔硯池無奈何地想着，不願盡給着任煙煙甜頭，便只是語氣平淡地說：“我只是想着反正有個由頭，偷得浮生半日閑也不錯。”
撒謊，明明就是擔心她一個人招架不來。
“好吧，那便是如此吧。”
任煙煙也不戳破崔硯池這話，她心滿意足地一笑，随即輕快起身走向書桌。
崔硯池無奈笑着搖一搖頭。
“對了。”他想起一事，轉過頭向任煙煙道：“剛才老王爺說任家二哥過幾日就到京城，要我們別忘了好好招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