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和他離婚有這麽值得令人期待嗎？
宋哲想不明白。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開始懷疑他的魅力。
可是他很清楚知道，楊薇對于他的喜歡将近十幾年，這麽十幾年的感情會消失嗎？
他不相信。
他更願意相信的是，這個女人在得到了錢和地位後，開始想要更多。
兩人一起到了民政局，民政局人多，楊薇沒想到宋哲會答應得這麽順利，到的時候離預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兩人看了一眼，楊薇有些猶豫道：“在這裏等？”
“不然呢？”
宋哲甚至連笑容都懶得維持了，淡淡瞟了她一眼，便往民政局的椅子上一坐，從容等在那裏。
楊薇猶豫了片刻，隔着中間兩個空位，像是隔離瘟疫一樣，坐在了長椅盡頭的另一邊。
宋哲一看她離他這麽遠坐下，無端就有些生氣，但他也沒說話，目光從對方身上迅速掃過，便沒再停留。
而楊薇在維持了短暫的優雅後，她突然意識到——她都快離婚了。
她一個快離婚的人，馬上要離開宋家，也絕對不會是宋家的門面的人，在意什麽形象呢？想通這點後，楊薇輕松了很多，她也沒了平時那份架子，便幹脆用手撐着一邊，歪斜着坐在椅子上玩着手機，一副标準的現代網瘾女青年模樣。只是這個網瘾女青年，長得有些太亮眼。
宋哲斜瞟了她一眼，嘲諷道：“還沒離婚呢，就這幅樣子了？等你真離開了宋家，得堕落成什麽樣？”
楊薇聽到這話，愣了愣，片刻後，她淡淡“哦”了一聲，随後低下頭去繼續玩手機，全然沒有将宋哲的話聽進耳裏去。
玩消消樂的時間很容易打發，一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叫到他們兩人時，宋哲想到後續的事，終于沒辦法維持一貫的風度了。他板着臉，臉色不太好看，楊薇提着文件，笑着同對方說清楚了情況，然後将所有手續遞交過去，接着簽了字。
輪到宋哲簽字的時候，宋哲提起筆，頓了頓後，接着道：“我建議你……”
“快簽！”
楊薇這一句話把宋哲所有言語全都怼回了肚子，他深吸了一口氣，快速寫完自己的名字，轉身就往外走。
楊薇拿到了離婚證，心裏終于舒了口氣，她帶着證件走出來，看見宋哲站在門口等她，她不由得有些疑惑，奇怪道：“你還在這裏做什麽？”
宋哲被這話怼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有些無力了，終于道：“你不回去？”
楊薇微微一愣，随後反應過來，點點頭道：“哦對，還有點東西要拿。”
這話銳利的劃過宋哲胸口，泛起一絲難以察覺的疼痛，宋哲皺了皺眉頭，突然大步離開。
楊薇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決定不同他計較這些細節，畢竟，離了婚就是最好的。
她順着宋哲不說話，兩人一起回了家。
入門之後楊薇就去了自己的房間，這個房間是她中學時候呆的，打從結婚後就沒怎麽住過，裏面放滿了楊薇中學時候的東西，她去書架上翻東西，宋哲就跟在她後面。
兩人從民政局走出來就沒再交談過，宋哲也開始慢慢冷靜下來，試圖做最後一次掙紮。
他站在門口，靜靜看着她翻着東西。
“找什麽？”他開口，楊薇背對着他，随意道，“哦，幾個筆記本。”
說着，她踮起腳尖去拿幾個筆記本，宋哲打算去幫她，但楊薇卻早他一步，将筆記本抽了出來，連帶着落下一沓紙來。楊薇伸手想去拿，卻是宋哲先拿住的紙，紙上畫着個少年，是十四歲的宋哲。
楊薇是學了一段時間素描的，趙陽蘭說，藝術你可以不精通，但要有那麽點底子，懂得鑒賞。
那時候的宋哲長得還很稚嫩，眉宇間帶着些傲氣，而楊薇的筆觸也并不老練，整張畫都帶着股青澀。兩人的手搭在畫上，氣氛一瞬間有些凝固。
宋哲靜靜看着那畫，心裏有根弦撥動開來，好久後，他将它折起來，交給了她。
“我認真考慮過了，”他低着頭，平靜道，“我們沒必要一定要離婚。這段婚姻你有什麽不滿，我們可以坐下來好好談。你不需要這麽極端。”
這話對于他來說其實很難得。
這段感情裏，他從來沒低過頭，所以在楊薇一開始說離婚時，他想的就是，敷衍，而後是對抗，最後是憤怒。
他從沒想過低頭。
可是在看到這幅畫的時候，他突然就覺得，夫妻之間，低一次頭，也不是不可以。
然而楊薇卻是笑了笑，搖頭道：“不用了，我想很久了，這個決定不沖動，你看，你的路我給你想好了，咱們現在這麽和平分手，對你幾乎沒什麽影響，以前你也沒對外宣布過我的存在，這事兒你不公告，也不會有什麽大水花。”
“而我的路我也想好了。”楊薇帶了向往笑起來，她拿着筆記本，笑着道，“東西我都收拾好了，就是忘了這點東西，我這就走了。”
說着，楊薇便起身走了出去，和宋哲擦身而過時，宋哲突然開口：“那你打算做什麽呢？”
楊薇回頭看他，宋哲神色平靜，繼續道：“你說你給我規劃好了我的路，你未來呢？你打算去做什麽？你過慣了宋太太的日子，這麽身無分文的出去，以後你的日子怎麽過？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楊薇，你以後很難再找一個比宋家更好的門第，你明不明白？”
楊薇聽着這些話，輕輕笑了。
“咱們馬上就要分別了，”她聲音溫和，“你同我說些好聽的話吧。”
“好聽的話？”宋哲嘲諷開口，“難道我還要說祝你幸福快樂？這麽違背良心的話，我說不出來。離開了宋家，”宋哲冷着聲，“你不可能過得更好。”
他話說得很死，然而他自己卻也知道，這話說得太沒分量。
楊薇這樣的女人，就算身無分文離開了宋家，她也能活得好好的。
他不太确定楊薇離開宋家會不會活得更好，但他能确定的是，他很難再找一個楊薇這樣的宋太太。
可這些話他不能說，他就是冷眼看着她。
楊薇沉默了片刻，她擡手拍了拍宋哲的肩。
“算了，”她說，“你不同我說點好話，我卻要同你說的，宋哲，”她笑起來，“我祝你過得好，過得幸福。”
宋哲的手微微一顫，他垂下睫毛，楊薇靜靜看着他。
這個男人着實長得好看，就這麽站着，就無端端讓人覺得有了幾分心疼。楊薇深吸了一口氣，收回手來，笑着道：“我很感激阿姨，也很感激宋家，你們給了我最優越的條件，讓我學會了很多，所以給了我更多選擇的權利。這些年多謝你們照顧，”說着，楊薇朝着宋哲微微躬身，而後她對上宋哲平靜的目光，溫和道，“為此我努力了很多年，今天，我們終于兩清了。”
“宋哲，”風從大門吹來，女人的發絲輕輕落在臉上，她笑容裏輕松又柔和，她上前了一步，輕輕抱住他，這個擁抱柔軟又克制，她聲音又輕又決絕，她說，“再見。”
說完之後，她就拿着手中的筆記本，迅速下樓離開。
宋哲靜靜站在她房間門口，他感覺像是有一根針落進了心裏，那根針梗在肉裏，并不是一種劇烈的、讓人難以容忍的疼痛，卻疼得纏綿又漫長。
好久之後，林姨走上樓來，有些猶豫道：“先生，太太她自己出去了，不讓人送，你們是不是吵架了啊？”
宋哲回過神來，他難得沒了笑容，點了點頭，沒有多說。
他轉身回了浴室，站在洗手臺前，擡手用水潑在臉上，讓自己慢慢冷靜下來。
他覺得今天的情緒太奇怪了。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自己是讨厭這個女人的，可是當這個女人真的決定離開，他居然就開始總是回想起她最初的樣子來。
明明都已經長大變了這麽多年的人，還總是想起她最好的那些時光做什麽？
他讓自己冷靜下來，助理高林敲門走了進來，同他報告了接下來的行程，然後打量了宋哲一眼，有些猶豫道：“先生，您狀态看上去不是很好，要不就推了吧？”
“我沒事。”宋哲從旁邊拿了帕子，擦了擦臉，平靜道，“都是小事。”
說着，他擡眼看了高林一眼，卻是詢問：“太太去哪兒了？”
高林愣了愣，宋哲冷淡出聲：“你沒讓人跟着？”
高林反應過來了，他趕忙道：“我這就讓人去找，太太是一個人走出去的，她走不遠的。現在去追，來得及！”
“誰讓你去追了？”宋哲立刻打斷了高林，随後道，“去查清楚她後面的行程，讓人保護着。就算離婚了，她也是我們宋家出去的人，別讓我不好和我媽交代。”
“是。”高林點了點頭，不敢再多說什麽。
宋哲在鏡子面前發了會兒呆，高林小心翼翼道：“先生，其實您也不用擔心。太太也就是一時興起，氣您在外面那些謠言。太太的性格您也知道，平時就在家裏養養花寫寫字的，也不會和其他人有什麽太多交集，在外面自己過一段日子，吃點苦，自然就回來了。”
他沒說話，心裏不由得有譏諷，高林說的是實話，楊薇那精致生活，不是一般人家能養得起的。而她平時也不喜歡和人說話打交道，出去過上幾天又沒錢又世俗的生活，就知道日子難過了。
她花了那麽多年讓自己飛上枝頭，突然落下去，又怎麽會安穩？
早晚要回來。
早晚她會明白，其實這麽多年，他們兩個人，早就已經是“最适合”。
然而他心裏卻始終有那麽幾分不安。
等後來回想的時候，宋哲才意識到——其實很早之前開始，他對楊薇的了解，就遠勝于他“以為”。
楊薇說再見，那就是真的告別。
告別了過去，也告別了他。
他清楚知道，但因為無能為力，所以只能自欺欺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