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石二鳥
一石二鳥
從錢建剛那裏回來, 南追已經氣得肺都快要炸了。
今年也不是她的本命年,那她要麽是水逆,要麽是渡劫。
如果是渡劫, 她大概是修不成金丹了, 只會氣出結石!
這種怒氣跟随着她, 睡了一宿也有增無減!
夢裏仍是狐獴兄妹們七嘴八舌地勸道:
“大追你是周老師得意學生,他肯定會讓你進辦公室, 別的老師看到了也不會懷疑你這個優秀學生。”
“借位拍照這種事, 你不會露臉, 你還可以裝委屈。”
“如果是你, 周老師一定不會覺得你和這件事有什麽牽扯, 甚至會對你愧疚也說不定。”
“想想畢業證,想想留學。”
“如果你能答應, 沒準我們兩個計策都能成功,一石二鳥!”
狗屁一石二鳥!
她醒過來仍怒氣不消,氣得扔了一個枕頭出去。
枕頭砸你們這群憨批,都能一枕五鳥, 因為你們他娘的很不是東西!
你們想拍《色戒》,老娘可不是王佳芝!
床頭的電子鐘顯示着7月5日早晨9:45——這已經是暑假的第13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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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眨眼, 半個月都快要過去了,而他們的爛攤子不但沒有好轉的跡象,那幾個人還試圖搞得更爛。
南追抱着腦袋栽進被子裏, 死命尖叫。
她怎麽就倒黴成了這樣?
不是她想為自己的行為辯解開脫,但誰又能保證自己從小到大一次弊都沒做過呢?作弊過的人,就十惡不赦嗎?那些不作弊的人, 又确定是好人嗎?
南追想,學術圈又是什麽淨土, 還不是爛泥潭:
她的發小,因為父親是自然基金批項目的,剛過一本線也被安排去了名校,一篇論文沒發,水到博士畢業,卻和老公前後腳都在X科院升到了副研究員!
一個教授,滿口厲害了我的國到處講座,其實國籍都變了,老婆孩子都在國外,就是靠着主義做自己的生意。
學校新來的長聘副教授,看上去年輕有為,但篇篇論文後面都綴着他那當教授的媽,像一根永遠剪不斷的臍帶,一路為太子保駕護航。
畢竟,學術圈明面上不讓[近親繁殖]了,但院士和校長們早已達成了默契,互相帶對方的兒子和所謂的嫡系學生,形成了一個穩固的學閥産業網,所有不在這個網裏的,要麽被排擠出去,要麽給老師做牛馬。
克扣博士補貼還強迫學生簽自願書、讓研究生買飯幫忙接孩子放學、為了各種優青傑青的title拉幫結派水論文沽名釣譽……
這些人在自己的人生裏頻繁作弊,就因為沒有人檢察判分,就可以不用付出代價。可他們的所作所為,不是比她的錯誤更惡劣、更嚴重嗎?他們不是更加過分地踐踏了公平和誠信嗎?
而她,明明可以靠父親的關系轉專業、畢業,卻至今都是踏踏實實、靠自己努力才有的一切啊!因為一點小錯就否定她的四年,她不甘心。
人在有可能不公平的時候,總是不會體面地選擇公平,她難道不比大多數人都好了嗎?她不是已經拒絕了去做利益的既得者,全然靠自己嗎?
試問世間有幾個人能做到?
比完爛,為了安慰自己,她又開始暢想宇宙了。
宇宙那麽大,地球只是其中的一粒沙,而她連一個微小的塵埃都算不上。
雖然表現得喜歡學術,但是她知道,當前的學術成果99%都是廢物。
在時間的長河裏,所謂學術,還有她這個人,這些錯誤,根本就是微不足道,在歷史書上連一頁紙都落不下,在世界毀滅後甚至可能會被新文明取笑。
生命總有盡頭,她也終歸會死亡,現在發愁這些根本就是無意義的。
丢臉也好,成功也好,甚至于網絡上小小出個名也好,其實都是無意義的。人類已知的歷史也不過幾千年,焉知之前會否也有這樣興盛至極的文明隕落呢?
焉知那樣的文明中,沒有她這樣的事發生呢?
萬年後,萬物歸零。什麽學歷、奢侈品、金錢、地位、名聲、美貌、愛情都沒有意義,在歷史書上半頁紙也留不下,并且,連歷史書本身也會消失。
你手寫的文字,口出的言辭,都像塵埃一般一文不值。
命運之神沒有憐憫之心,
上帝的長夜沒有盡期,
你的軀體只是時光,不停流逝的時光。
你不過是每一個孤獨的瞬息。*
無意義的……
無意義的……
人類發明出來自娛自樂的東西反而把自己死死束縛住,還不如沒有智慧的動物活得愉快。
她在這一刻頓悟了Nihilism,理解了尼采和鮑德裏亞。
她還突發奇想,認為世界的本質是虛幻的,自己很可能只是一個小說裏的人物。自己所不得不經歷的一切,僅僅因為作者是個惡趣味的傻逼。
然而當她睜開眼的時候,她看到了自己的公寓,她又回到了現實裏。
宇宙之無垠,天地之浩瀚,時間之無情,作者之傻逼,全都化為烏有。
他人的錯誤,學術的腐敗,也抵消不了她的錯誤。
她今天就算是參禪頓悟、成神成佛,也得先熬過這個坎才行。
她又變身尖叫雞,哭了起來。
“鈴鈴鈴——”
手機鈴聲一響,尖叫聲戛然而止。
南追恐懼地盯着手機,半天才哭喪着臉拿了起來。
——是母親劉巧雲:
“追追,最近忙啥呢?也不回家來住,一個人玩兒野了?”
“沒有……”她松口氣,甕聲甕氣地說道,“回家我爸總叫我6點半起床,太煩了。”
“不會的,我說他了,他說不管你,你還是回來吧。你最近忙活啥呢?現在都考完試了,就等畢業證就行了吧?”
南追很惱火,含混道:“嗯……”
母親開始問起畢業申請的細節,被她糊弄了過去。
劉巧雲察覺到了她的應付,有點不滿,又問:“小周聯系你了麽?”
南追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這個“小周”是周學禮。
“周老師和我說了準備論文的事兒……”她如實道。
“只有論文?”劉巧雲很失望。
“……”
南追心想,他要是說別的事兒,你女兒可能就要默默吊死在學校的門口了。
“你覺得小周怎麽樣,別的不說,長得特別好是不是?”
“是,周老師是我們學校的明星老師……”她自戀地摸了摸臉,“只比我差了那麽一點點。”
劉巧雲直笑:“是啊,我女兒又漂亮又聰明,從不叫我費心,那可真是狗攆鴨子——呱呱叫。”
母親這麽一誇,南追反而又心虛了……
但是劉巧雲緊接着又說,“周學禮那孩子,不錯,年紀輕輕就是副教授了,還有什麽優秀青年的頭銜,好像自己也挺會賺錢的。真的是很厲害,對吧?”
南追從小就被劉巧雲樹立了無數榜樣,最煩被拿去跟人比,現在直接炸毛了:“怎麽回事,媽,我可沒有把你和別人的媽媽比過啊!他周學禮厲害又怎麽樣,我再活5、6年未必就比他差!你總是這樣,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劉巧雲被她鋼筋水泥的腦回路整得哭笑不得,“什麽跟什麽?我說城門樓子,你說胯骨軸子。算了。算了,我問你,你今年怎麽不鬧騰着出去玩兒了?”母親撺掇她,“要不,去土耳其玩兒?”
“不去……”
“诶?是不是沒考好?”女兒的消沉引起了母親的警覺。
南追一下子吓出了一脊背的白毛汗!
不愧是親媽,刺探敵情的速度是一流的!
“都還不知道成績呢!再說了,烏克蘭在打仗,人口販子正在綁人,你難道想要我被綁走?”
“哦……烏克蘭也在那兒呢?”
“媽,你饒了我吧,再說了,周老師給我安排了一個實驗室讓我寫論文,我很珍惜這個機會,我不得努力,以後好讀博嗎?”
南民虎在那邊聽見了,大叫道,“讀什麽博,你沒聽人家說麽,世界上有三種人,男人,女人,女博士,女博士是一個單獨的物種!”
南追翻了個白眼:“都什麽年代了,老爹你出去少說這種話,顯得你這人賊沒見識!還會連累我。”
劉巧雲趕緊道:“你爹貓尿灌多了,你搭理他?那你努力,奮進,媽不打擾你了。好寶,有空回來吃飯,媽先挂了哈!”
“和你說過別說挂了!”她應激了,大聲抗議,“多不吉利!”
“哦哦,再見,拜拜。”
挂掉電話,劉巧雲很發愁。
南民虎怪道:“幹啥,拉拉着個臉。”
“我一直覺得追追很聰明的,怎麽有時候又好像有點缺心眼兒……”
當媽的後知後覺。
“啥缺心眼兒,就是沒相中小周呗。要我也覺得那個小周忒文靜,不像他爸也不像他媽,天兒聊不活,酒也不喝,煙也不抽,麻将也不會,真成了我女婿,我倆呆一塊兒,那不尴尬死。姑娘随我,看不上這樣的。”
“文靜怎麽了,都像你似的,屎簍子鑲金邊——就嘴好?诶,追追不會是想出國給我們整個洋女婿吧……”
“什麽?那不行,”南民虎叫道,“給她腿打折!”
“哼,狗屁,她到時候在美洲歐洲大洋洲,你怎麽打?”
南民虎不說話了。
劉巧雲嘆氣,“要我說,小周人不錯,老周兩口子也很知根知底。要不問問小周,我看他是有那意思的,就讓他主動點。不然等孩子出了國,想管都管不了了。你沒看那誰家的那誰?”
南民虎會意,想到親戚家一個姑娘出國後就野了,說什麽也不結婚。南民虎自诩開明,其實在婚姻大事上仍然很傳統,女兒談幾十個對象沒事兒,但要是不結婚,他得愁死。
“那就問問,”他拿起手機,“我來!”
~
應付了母親這邊,南追的壞心情有增無減。
當一件倒黴的事成了鈍刀子割肉,連旁觀者看了都會難受,更遑論她身處其中的煎熬了。
她用手機播放着佛經,剛剛有點平心靜氣,就又被電話打斷了。
是喬文淑。
不用問,肯定是勸她的。
現在想想,她也琢磨出不對味兒來了:這群人八成早就被猴子策反了,只有她還蒙在鼓裏呢!
她沒好氣地接起電話,單刀直入:“叫我去,門也沒有,要去你去。”
喬文淑的說辭于是全被堵了回去。
半天,她小聲問:“那你不怕被開除嗎?”
“怕,當然怕,可是這件事情從一開始不就是我在想辦法嗎?怎麽最後你們想了辦法,還得我去實施?!”南追忍不住抱怨,“我太難受了,我再多看周學禮一眼都要吐了。”
雖說她做那些事兒也是為了自己,但是看着垃圾隊友擺爛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憑什麽都要她親力親為?他們到底是幹什麽吃的?
她萌生了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心态。
幹脆一起死了算了!
喬文淑嘆氣,“我是覺得,你也不用真的和周老師怎麽樣,我們才是負責找角度拍照的人。”
“可我不覺得周學禮會被這種事威脅啊,你們這純屬病急亂投醫。”
“可總要試試……”
“換個人行嗎?叫蘭漪去也是一樣……”
喬文淑頓了頓,委婉道:“可是,周老師大概只會讓你接近吧……”
南追嘆氣,沒了言語。
都這種時刻了,心裏的虛榮聽到這種屁話依然很受用。
确實,她成績好,周老師對優等生肯定要比對蘭漪那個學渣戒心低。
“可是……”南追遲疑道,“周老師很注意這種事的,我去他辦公室問問題不小心關上門他都借口通風趕緊開開。”
喬文淑斟酌着字句道:“我覺得現在或許不一樣了,畢竟你已經畢業了……”
“哎……可我良心上過不去啊,而且直接面對他的人可是我!”南追捂着胸口,難受,“平心而論,周老師真的對我挺好的,我對他很愧疚。”
“那你不想畢業了?”喬文淑故技重施,戳她傷口。
南追咬牙切齒。
她想給這群狗崽子都鯊了……
喬文淑又說:“那要不就還是偷拍賬號密碼,咱們删掉試卷拉倒。但就算這樣,也真的只有你才能做到……”
南追聽到這,絕望的腦袋裏忽地靈光一現,萌生出了一個大膽的念頭!
一個極端自私的念頭!
或許,她早就該這麽自私了……
這個念頭一萌生,她雙目放空,突然就改了口,慢慢道:“那……好吧,我覺得,我還是接近一下周老師,然後想辦法裝攝像頭吧。雖然麻煩,但是最保險。到時候再補考就是了。至于威脅……我覺得沒用,但也可以試試,暫時留做後手,這樣再加上我們的筆記,就有三重保險!你覺得怎麽樣?”
“啊,那你這是答應了?!”喬文淑很驚喜,不知道她怎麽又想通了。
“嗯……”
“那我和猴子他們說?”
“蘭漪不會生氣吧。”
喬文淑頓了一下才道:“不會,我去勸她。再說她都有男朋友了,争這個又有什麽意義。”
“買攝像頭和相機我可不出錢。”南追強調。
“好好,我們幾個攤了!”喬文淑很興奮,“我們回頭再約,細談。”
電話挂斷,南追的唇角浮現出一抹狡黠又陰沉的笑來。
方法有點冒險,但或許真的有用。只不過,她可不能白白犧牲!
她當然可以去做這件事,《色jie》也好,《竊聽風雲》也好,不管什麽方法,她會接近周學禮,搞來他的賬號密碼,但賬號和密碼,只能她自己知道。
然後——
她會把其他人的試卷全部删掉,唯一留下她自己的!
你們去重考吧,本王就不奉陪了。
這是本王應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