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誣陷(3)
誣陷(3)
已近傍晚,最後一班火車也開走了。季尋找黃雯借了她的車,一腳油門轟上了高速。他面沉如水,臉色冷得吓人,一路開得飛快,黃骁險些把下午加餐吃的方便面給吐出來。
後半夜終于回到京市,南臨區公安局裏已經完全變天了。
季尋剛走進去,就看見錢亮迎面而來,臉上堆滿假惺惺的笑意:“季隊,您怎麽提前回來了?不是說去廈門查案麽?”
“那邊差不多了,”季尋心急火燎,根本沒時間和他廢話,“你帶一隊人跟着我,去孫明天家!”
剛在車上,他給孫明天瘋狂打電話,沒人接,後來幹脆關機了。他躁得心裏仿佛有個炮仗,噼裏啪啦快要炸了,愈發加快車速,黃骁臨下車前終于克制不住,嗚哇一聲吐了出來。
錢亮這個标準狗腿子,平時谄媚功夫做得足,這會兒卻不笑了,嚴肅道:“季隊,恐怕不行。”
季尋想給他來個過肩摔,壓着脾氣沉聲問:“為什麽?”
“您是不是給孫明天打過電話?抱歉,是我挂的。”錢亮晃了晃手機。那是孫明天的手機。
季尋神色一變:“她在這兒?”
“是的,”錢亮點頭說,“孫明天作為重大謀殺案的犯罪嫌疑人,剛被局長提審,這會兒正問着呢。”
*
走廊似乎長得看不到盡頭,季尋一路狂奔,錢亮吃力地跟在後面,三言兩語彙報完主要案情:“……總之我接到老賈的電話,立馬過去了,當時就看見孫明天和老賈扭打在一起,這樣看來她不光涉嫌謀殺,還有襲警逃避追捕的嫌疑。另外,我們再三檢查過案發現場,不論是指紋或是腳底足跡,沒發現其他任何人,所以目前為止,孫明天是這個案子唯一的嫌疑人。”
季尋驀然停住腳步,只一剎那,又快步往前走。現在沒有廢話的必要,弄清楚情況再說。
這個案子,由賈亮志和局長親自負責審問。
審訊室裏,孫明天神色平靜。她整夜沒睡,皮膚蒼白異常,但精神尚好,眉宇間藏着一股清氣,沒什麽人情味兒,倒也不像是會殺人的。
“黃利傑不是我殺的。”她語氣鎮定,再三重複。
“那你昨晚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賈亮志一拍桌子,厲聲問。
孫明天笑了,眼中一絲狡黠流露:“同樣的問題回贈給你,賈警官,昨晚你又是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
“我現在問的是你!”賈亮志喝道。
恰在此時,季尋推門而入,賈亮志神色忽變,立馬起身說:“季隊,這個案子,麻煩你回避一下。”
季尋壯似漫不經心,端起茶壺,往局長他老人家的茶杯裏蓄了點熱水,這才轉向賈亮志:“為什麽我需要回避?”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和孫明天一直存在感情糾葛,”賈亮志皺眉道,“知道回避原則有哪些麽?”
季尋冷哼一聲,又看向局長:“您說呢?”
局長深深地嘆息一聲:“讓他跟吧。”
賈亮志不好發作,隐忍地靠坐在椅背上。季尋索性直接無視了他,扯過桌上的文件仔細翻了翻,這才擡頭。
“你有沒有殺害黃利傑?”
“沒有。”
“為什麽你會在案發現場?”
“我是跟蹤黃利傑過去的,他進屋之後,我在門外逗留了一會兒。但我突然聽到裏面傳來一些動靜,所以我就進屋子裏去看,就看見他躺在那兒。”孫明天深吸了口氣,擡眼對上季尋的視線。季尋感覺自己好像突然望進了深淵裏。
他收回目光,淡聲道:“什麽動靜?”
“砰一聲,似乎人落地的聲音,”孫明天瞥了一眼賈亮志,“我發現黃利傑沒多久,你們的人就奇跡般地出現了。”
這時,賈亮志插話:“你為什麽要跟蹤黃利傑?”
孫明天沉默。
“說啊!為什麽跟蹤黃利傑?而在你跟蹤他的時候,黃利傑恰好死了!”
孫明天似乎對季尋之外的人沒有太多的耐心:“從現在開始,我只回答季警官的問題,你們想要我配合的話,其他無關人員都出去。”
賈亮志額間暴起青筋,他忍着怒氣道:“你的謀殺嫌疑最大!我們這是給你機會脫罪!”
孫明天往椅背上一靠,大有一種“那我就不管了”的姿态,甚至還有閑情逸致玩起了手铐。
終于,局長發話了,他說:“好吧。”
賈亮志不可思議地看着他:“陸局……”
“就讓季尋單獨審,”局長起身,擦了擦汗,經歷一上午的枯坐他顯然已經體力耗盡,“在這之前,季尋,你先來一趟我辦公室。”
*
這是季尋第二次走入陸局辦公室。
雖然自他調任,陸局也曾三番五次邀他來喝茶,但季尋認為寶貴的時間與其用來喝什麽“西湖龍井禦前十八棵”,不如用來查案,所以總是婉拒。
這回他沒那麽好脾氣,坐下來直截了當就說:“兇手不是孫明天。”
陸局微擡眉,卻不表态,只是問:“怎麽說?”
“孫明天身上沒有血跡,作案兇器——那把匕首上也沒有發現她的指紋。”
陸局問:“如果她反偵察能力比較強,在犯案之後抹掉一切痕跡呢?”
“那麽短的時間,她能做到嗎?手套,沾血的衣服,如果真被她在倉促之下處理掉了,我們為什麽沒有發現一點痕跡?”季尋語速加快,“還有,陸局,不要告訴我你沒發現老賈的反常。”
這是個敏感問題,陸局詭異地沉默一瞬,忽而說:“十年前的周媛案,負責人是我。”
季尋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之色。
“我至今都記得,那天晚上在下雨,那孩子還只是個高中生,在警局門口蹲了整晚,大喊着抗議,說我媽媽不是自殺的,”陸局突出的顴骨下布滿歲月流逝的痕跡,他咳嗽了幾聲,喝了口茶潤嗓,這才繼續道,“當時我同樣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沒把一名高中生的證詞當真,将這案子辦理為自殺,現在看來,我似乎錯過了抓捕金蛇的寶貴機會。我非常後悔,之後的每一天,我都在想辦法調查,但讓我沒想到的是,某天我居然會查到老賈身上。”
他說到這裏,季尋的面色變得凝重起來。
“老賈是擊斃‘暗雨’的大功臣,那次行動我們死了不少人,老賈的腿,還有他臉上那傷,都是在那次行動中留下的,”陸局沉吟道,“他其實是低我兩屆的後輩,以前關系不錯,可自從他負傷回來後,他好像變了個人似的,性格,生活習慣,幾乎完全不一樣了。”
陸局頓了一下,繼續說:“不過這也正常,他老婆孩子都被冢人幫的人殺了,又經歷過那麽血腥的行動,肯定會有一些心理問題,我本來也安排了專業的心理咨詢師,但都被他拒絕了……這些都不足為奇。”
季尋察覺到他話裏有話。
“奇怪的是,每年的例行體檢,老賈都拒絕參與,從那之後,我從沒聽說他去過醫院的,他落下了病根,體質不好,經常生病發燒,卻不肯去檢查,往往自己買點藥吃算了。”陸局說,“老賈在醫院送走了幾位同期,所以對醫院有陰影,這點也可以理解,我本來沒想太多——”
陸局面色驀然一沉:“直到某一次,我看他難受得厲害,強行把他帶去了醫院,那次我不小心看到了布滿他後背的刀疤——我敢肯定,老賈沒有受過這些傷。”
季尋皺眉思忖道:“你的意思,現在的老賈,并不是以前的老賈?”
“在擊斃‘暗雨’的行動中,只有老賈一個人活着回來了,他說什麽我們都相信,所以很多疑點都被我們遺漏了……但如果還有另一種可能呢?”陸局從抽屜裏拿出一份文件,扔在桌面上,“我總覺得不對勁,暗地裏留了個心眼兒,找人幫我調出老賈的個人信息資料,去了一趟他出生所在的醫院,就在那裏我找到當時的記錄——老賈是同卵雙胞胎!”
季尋明白過來,冷聲道:“也就是說,剛才和我們說話的老賈,其實是假的。真實的老賈,早就死在了當年那場行動中。而和我們朝夕相對的這位老賈,其實是老賈的孿生兄弟,或者說——‘暗雨’。”
陸局幾經遮掩,那雙無論在何時都顯得平靜溫和的眼睛,這時終于出現了成倍的怒意:“他們謀劃了這麽久,這是他們的報複行動!只是我不明白,金蛇到今天還在屠殺女性,為的是什麽?是我們警方搗毀了冢人幫!他們大可以沖我們來!何必要屠殺無辜群衆?”
季尋面無表情,輕聲說:“也許……是為了一己私欲。”
陸局沒聽明白:“什麽?”
“每個人都有這輩子很想得到,卻又無法得到的東西,金蛇也不例外,”季尋沒有作多解釋,起身站起來,指節輕叩桌面,“賈亮志那邊,先不要打草驚蛇。”
他推門離開,回到審訊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