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chapter64
chapter64
駱覺溪的思緒有些飄,她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因她慘死的駱書陽和沈知凡,想起了給她平靜生活帶來風暴的秦家豪和何露,想起了駱偉輝和丁秀珍……
再往深想,她想起了她的媽媽。
她斂睫低眸,夾起碗裏的面,送入口中。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感覺碗裏的面吃在嘴裏有些發苦。
囫囵吞咽下去,她硬着頭皮又吃了幾口,實在是咽不下去了。
忍住了濃烈的反胃感,她起身去廚房倒了兩杯水,給嘴唇有些幹裂的林虛舟遞去一杯。
坐回桌邊,一口氣喝了半杯水,嘴裏發腥的苦味總算沖淡了些。
“我昨晚做了一晚上亂七八糟的夢。”她突然間很想找人傾訴,擡眸看着他發紅的眼角,想哪兒說哪兒:“或許,我有跟你提過我小時候的事嗎?”
“沒。”林虛舟抿了一口水,放下了杯子。偏淡的唇色上潤了層水光。
“你還記得,之前學校裏的人都是怎麽傳我媽的嗎?他們說,我媽是妓女,”她自嘲般笑了一下,“他們說的沒錯,我确實是妓女生的孩子。我甚至,連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都不知道。不僅我不知道,我媽也不知道。我是被她稀裏糊塗生下來的。”
林虛舟蹙眉看她,沒吭聲。
“昨晚在那個地方,我突然想起了我媽。我感覺,那一瞬間我也成了她的樣子,就那麽赤條條地滾在肮髒的地上,受盡目光淩辱,任人參看擺弄。尊嚴、廉恥,都被踐踏得粉碎。”她的話音低了下去,看着面前喝剩的半杯水,面上還在強撐着笑意:“就像個妓女。”
“駱覺溪。”林虛舟叫了她一聲,試圖制止她繼續往下深想。
“他們都說,妓女是髒的。妓女生的孩子,必然也是髒的。我從出生就被貼上了一個固定的标簽。他們都覺得,我就該是我媽的複刻品,最終也得活成她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樣。”她抓杯的手攥得很緊,指關節泛白。沉吟良久,她似嘆般,道了聲:“可是林虛舟,我不想成為她。”
“駱覺溪,擡起頭。”林虛舟道。
提及舊事,駱覺溪不太敢面對他。她怕從他眼中捕捉到哪怕一絲絲的厭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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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垂着頭,出神看着杯中自己模糊的倒影,與他慢慢說道:“我不想成為她,可現實卻總和我的想法背道而馳。我越努力想要證明我和我媽不一樣,情況就會變得越糟糕。”
“為什麽會這樣呢?林虛舟,你知道是為什麽嗎?”她的話音漸漸有些哽咽,像是在問他,又像是在問自己:“你說,是不是我真的做錯了什麽?”
“駱覺溪。”林虛舟又叫了她一聲,曲指叩了叩桌:“你擡起頭,看着我。”
她略一擡眼,這才發覺眼前蒙上了一層水霧。她把頭埋得更低了些,胡亂擦了擦眼睛。
“林虛舟,你知道那種感覺嗎?那種像是溺進水底般,孤立無援的感覺。我想,你能懂我,這世上恐怕也就只有你能懂我。畢竟,我們是相似的一類人。”
她深吸了口氣,盡量平穩話音:“我啊,我什麽都沒有。我沒有家人。雖然有過朋友,但那陪我一起長大的朋友好像也被我搞丢了。我一無所有,我的身後一個人都沒有。我這樣的人,活着的每一天都像是走在懸崖邊上。就算明知往前一步是深淵,我也不能退。因為我生來就跟別人不一樣,我沒有退路。”
“我可以,我來做你的退路。”他道。
低沉的話音穿透耳膜,在她心上用力撞了一下。駱覺溪一怔,忐忑擡頭,确認看他。
“人的惡意,不會因為你的退避就輕易消散。所以,駱覺溪。你什麽都沒做錯,錯的一直都是他們。”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說得認真:“在事情變得更糟糕之前,我會保護你。”
*
那件事之後,駱覺溪再沒在學校見過何露。
因何露連日缺課,夏東來特意去她借住的大伯家做了次家訪。
在她大伯家枯坐一下午,沒見何露的蹤影,問及家人,對此也是一問三不知。
夏東來有些擔心,班會的時候就這事特意提了一嘴,讓有知道何露去向的同學及時告知予他。高三畢竟是關鍵期,缺課太久,怕是會趕不上進度。
開班會的時候,駱覺溪的一雙眼一直盯着何露的空座。
她有些恍神,夏東來在講臺上具體說了什麽她沒怎麽注意聽。
何露與她一樣,自小就無家人管顧。
她的那對父母都是爛人,生下她之後嫌她不是個帶把的,為了點錢甚至把她作為貨物倒賣了出去。要不是事發時被路人及時發現了端倪,她現在極有可能正被鐵鏈鎖在某個偏遠山溝裏。
地獄開局,何露要是沒點心眼子,在那個所謂的家裏根本活不下去。
都是無依的野草,因相似的境遇,她和何露一見如故。在沈知凡出事前,她們之間的關系确如何露所言,一直都很親密。
何露為什麽不來學校了?她怎麽會一點音訊都沒有?是出什麽事了嗎?
駱覺溪怔怔地看着她的空位,心裏有很多疑問,越想越覺得不安。
“駱覺溪!駱覺溪?”夏東來拍了拍她的課桌,提了聲量道:“發什麽呆呢?叫你好半天了。”
駱覺溪回神看他。
目光在他身上稍作停留,她略偏過頭,注意力被他身後跟着的兩個穿制服的警察引了去。
“你跟我來一下辦公室,這兩個叔叔有話要問你。”夏東來道。
警察來找她問話?難道是……
跟駱書陽有關?
駱覺溪猜到了這兩個警察的來意,心口一跳,下意識想回頭往林虛舟那處看。
猛地記起他之前的叮囑。她動作一頓,佯裝挽發,應了聲:“好。”
下課鈴打響。
駱覺溪在周圍齊刷刷的注目禮下亦步亦趨地跟在夏東來身後。
至走廊,她不露痕跡的與步出教室後門的林虛舟對視了一眼。
兩人錯身而過,各走一邊。
*
林虛舟将拆開塑封的吸管插進牛奶盒裏,轉手把牛奶往駱覺溪那側遞了遞:“那些警察都問了你什麽?”
“都是之前你跟我預演過的幾個問題,沒什麽特別的。”駱覺溪拿過牛奶,與他簡短說明了一下警察來尋她的緣由:“學校聯系不上駱書陽的監護人,見他一直不來學校,怕出事,校方負責人報了警。警察目前把他的去向定義為失蹤。”
林虛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嗯。”
“駱書陽他……”駱覺溪捏着吸管戳了戳盒,挺謹慎地往周圍看了一圈,确認沒人,她這才低着聲詢問:“你們後來是怎麽處理他的?”
“你不用知道。”林虛舟道。
駱覺溪沒再問,心不在焉地咬住吸管,低頭喝牛奶。
她許是真的少了常人該有的憐憫心,就算她目前還寄住在駱書陽家,對于他的死,她也生不出半絲歉疚。
駱書陽的死亡,帶給她最多的感覺,是害怕。怕事情被揭發,會牽連她和林虛舟。
他那樣的一個人,死便死了。要死就該死得幹幹淨淨,最好誰也別拖累。
“一會兒我要去一下修車行,你什麽安排?”林虛舟問。
“大概率就在書店待着吧,”駱覺溪拍了拍暫擱一旁的書包,“我還有幾套卷子沒寫完。”
“那我結束了去找你。”林虛舟道。
“等你結束的時候我不一定還在書店,我想去找一下何露。她最近一直沒來學校,我有點擔心她。”駱覺溪捏扁了手中的空盒,轉頭看他:“那件事之後,你有見過她嗎?”
見過。
在那件事發生後的第二天,他在打工的輪滑館外曾見過何露。
是何露來找的他。她說她希望,如果駱書陽的事情被揭發,他能站出來扛事。
之後他的記憶斷片。與何露之間究竟有沒有發生過什麽特別的事,他不記得了。
見他似在思考沒了反應,駱覺溪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林虛舟,想什麽呢?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沒。”林虛舟回神看了她一眼,矢口否認:“我沒見過她。”
駱覺溪沒對他的回應産生懷疑,想了想,又問:“對了,你最後一次見秦家豪是什麽時候?”
提及秦家豪,林虛舟皺了眉:“怎麽了?”
“那件事之後,他有找過我,跟我說了些奇怪的話。之後沒幾天,我無意中聽到他們班的同學聊天,說起他也有好幾天沒來學校了。就跟何露的情況一樣,朋友、家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兒,也是莫名其妙失蹤了,”駱覺溪猜測道,“有點蹊跷,我總覺得這兩件事有關聯。”
“秦家豪,”林虛舟話音頓了一下,“他跟你說什麽了?”
“他……”駱覺溪挺不可思議地歪了歪腦袋,“他求我放過他。他好像很害怕的樣子,求我饒過他。真是諷刺,明明他才是加害者,卻來跟我說這樣的話。是不是很奇怪?”
“嗯,是很奇怪。”林虛舟附和着點了點頭。
他的思緒有些飄,突然記起,某天清晨醒來,他在枕頭底下發現了一把帶血的刀。
在他記憶斷片的那段時間裏,“他”到底做過什麽?他怎麽都想不起來。
他近來記憶斷層的情況有些嚴重,猶豫要不要告訴她實情,以免對她有所牽累。可就算告訴了她實情又能改變什麽?只是徒增她的煩惱罷了。
見他又在游神,注意力不怎能集中的樣子。駱覺溪擔心道:“我看你狀态好像不太好,是不是有哪裏不舒服?”
“沒。”林虛舟略顯疲累地捏了捏眉心,從臺階上站起身:“我還有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