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夏姚
夏姚
後來,夏姚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A大音樂學院。A大是國內最高學府,無論是家長還是老師,談起夏姚的時候,臉上都是自豪的表情。
A大是國內最好的大學,A大音樂學院是國內最好的音樂學院。夏姚考上了自己理想的學校。
陳弋高考落榜,這完全是在情理之中,即使是陪着夏姚去學習的時候也會被她逼着學習,但是陳弋天生就不是學習的料子,完全學不會,怎麽學都沒用。
後來陳弋被國內的一個車隊挑走,加入車隊。
兩個人沒有分手,保持着異地戀。
異地戀,不在彼此的身邊,僅僅只是靠着短信上的寥寥幾語,根本就無法表達自己的情感。
他總是在她需要他的時候不在她的身邊,她受傷了,也只能自己一個人默默消化,大學剛剛開學的時候崴了腳,還是舍友送她去的醫院,崴腳的那天晚上,她給他打電話他沒有接,後來他告訴她,他在比賽。
她并沒有将自己崴腳的事情告訴他,總覺得已經過去了,在她最無助的時候他不在她的身邊,後來再說也沒有什麽意義。
挂斷電話之後,他突然想起了,之前很多個時候,她受傷的時候,他總是比自己還疼的感覺,心疼到聲音都在顫抖。
後來那次兩個人吵架,夏姚先說了分手。
分手之後兩個人誰都沒有聯系誰,夏姚甚至删除了所有的關于陳弋的聯系方式。像是一種無聲地對峙,誰都不肯服輸,誰都不肯先低頭。
大概是真的想她了。
陳弋跑到北京來,在A大附近租了個地下室。
北京房租是真的貴,陳弋渾身上下加起來也沒幾個子兒,掏空了身上的錢也只能租個地下室。
剛剛搬進來地下室,她還不知道他已經到北京了,看着狹小的地下室,陳弋突然笑了,又嘆了一口氣。這北京的租金,真的不是一般的貴。
他一直沒有找她,直到那天晚上,躺在狹小的單人床上,輾轉反側,實在是想她想得睡不着。
不知道怎麽的,就撥出去了她的電話。
分手的這段時間,她的電話號碼一直都沒有變過,只有他換了號碼。
她接聽的速度真的不算快,陳弋聽着電話裏面滴了好幾聲,電話才被接通。
似乎是陌生號碼,她有些猶豫,“喂?”
“是我。”
相愛的兩個人,其實根本就不需要告訴彼此自己是誰,光光只是聽見聲音,哪怕只是短短的一個字,也足以分辨出來彼此的身份。
瞬間,夏姚淚如雨下。
兩個人都是倔脾氣,嘴硬,不輕易低頭,那次說分手之後,兩個人都想要聯系對方,但是編輯了好多的話,還是發不出去。
最後,還是陳弋忍不住先來找她了。
隔了這麽長的時間,再次見到他的時候,發現他瘦了很多,胳膊上多了一片紋身,從手腕開始,蔓延到肩頭,他的頭發更短了,人也更加有精神。
但是從始至終都沒有變的,是他看向她的眼神。
還是一如既往的澄澈,一如既往的溫柔。
他們彼此是相愛的,只是異地戀的那段時間缺少陪伴和溝通,不過好在現在陳弋到北京來找她了,他們之間本就沒有什麽嚴重的矛盾與隔閡,因為在太多的時候,陳弋是什麽都依着夏姚的。所以兩個人很快便和好了。
夏姚陪着陳弋住在那個狹小黑暗的地下室裏,從來都沒有抱怨過一句話。她在別人的印象中,她是高高在上的鋼琴女神,對于任何追求者都不屑一顧。但是為了陳弋,她可以放棄一切,放棄名利,願意和他一起待在狹小黑暗的地下室。
她給他洗衣服,給他打掃衛生。從來都沒有下過廚的她,也可以為了他學做。他們兩個人一起逛街,一起看電影,一起做飯,他們一起生活。
夏姚并不是過不了苦日子,住地下室根本就不算什麽,只要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什麽都無所謂,她只想要和陳弋在一起。
和陳弋在一起的日子,是她這輩子過得最開心,最自在的日子。
陳弋沒有提自己為什麽來到了北京,在車隊裏面發生了什麽,只是告訴夏姚自己從車隊裏面退出來了,這幾年在車隊裏面也沒掙什麽錢,委屈她了。
他來北京,只是拿着那些并不多的存款,以及一個陪伴了他很久很久的,已經很久了的頭盔。
他還是像是之前那樣,一直陪在她的身邊,會到學校裏去接她,會陪着她去逛街,去吃飯,陪着她練琴。好像是什麽都沒有變似的,好像是他們兩個人還在那座海邊的小城,過着安穩的生活。
後來夏姚大學畢業,家裏催着她準備出國的材料,申請國外的大學,繼續深造。
夏姚沒有聽任何的人的意見。她選擇待在北京,和陳弋在一起。
夏姚是A大畢業的,工作很好找,她在一家培訓機構找了一個兼職。畢業之後家裏就沒有再給生活費了,因為她固執着不願意出國,家裏幾乎是斷了她的生活費,讓她自力更生。維持正常生活的費用都需要夏姚自己一個人來賺取。
陳弋有的時候會去參加一些小比賽,但是他們的比賽含金量實在是不高,賺不了很多的錢。除了比賽之外,他也會找一些兼職,能賺多一些是一些。
兩個人在一起的生活比較拮據,他沒錢經常給她買紅玫瑰,所以他用紅色的糖紙給她做了一只永遠都不會枯萎的紅玫瑰。
夏姚很喜歡,将那只紅玫瑰擺放在了桌子上最顯眼的位置。
那次是陳弋的生日,夏姚還沒下班,讓他在家裏等她,等她回來的時候順便到蛋糕店拿已經訂好了的蛋糕。生日兩個人在家裏過,兩個人親自下廚做飯菜。
陳弋說是要去接她,但是被夏姚給拒絕了,讓他乖乖在家裏等她。
陳弋在地下室的裏等她,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随便翻着桌子上的雜志。夏姚喜歡買雜志回來看,這些基本都是之前看過了的,只有最上面這一本,陳弋還記得,夏姚經常拿着這一本看。
夏姚有一個小習慣,就是在看書的時候,會下意識地摩挲着書頁的邊角處。經常将一本書的邊角處摸得翹起了邊,翹起來。
所以陳弋很快便找到了夏姚經常看的那一頁。
那一頁上很簡單,上面是一個很漂亮的鑽戒。
地下室的燈光不大怎麽亮,燈泡已經用了很長的時間了,很久都沒有換過,即使是這樣,陳弋依舊是能夠感受到,鑽戒閃閃發着光,十分耀眼。
眼神瞥見下面的小字,上面标注了這款鑽戒的價格,二十萬。
夏姚還沒回來,陳弋将這枚鑽戒從雜志上裁了下來,随意拿起了桌子上的一支筆,在上面标注——
“給姚姚買戒指,需要二十萬。”
他的字并不好看,但是卻一筆一劃,落筆的力道很重,寫得極為認真。
夏姚回來的時候,除了帶回來了一個蛋糕,還給陳弋帶回來了一個禮物。
是一個新的頭盔,頭盔上印着數字10。
陳弋的幸運數字是10,所以夏姚的幸運數字就變成了89,因為“十有八九”“八九不離十”。
夏姚送給陳弋的那個新的頭盔上印着陳弋的幸運數字10。她希望他以後比賽的時候,戴着這個新的頭盔,能一直幸運,贏得比賽。
那次生日,陳弋許了願望,他沒有像夏姚那樣,不肯說出來,他根本就不信願望說出來就不靈驗的那種鬼話。
他許的願望是,想要和夏姚永遠在一起。
那年陳弋不顧夏姚的反對,參與了一場地下賭博。很簡單,賭生,賭死,賭名次。
陳弋作為這場賭博裏面的一個工具參與進去。
獎金二十萬。
夏姚不明白陳弋為什麽這麽執着,為什麽這麽想要這二十萬,這個比賽太危險了,她覺得沒有必要為了這二十萬,拿自己的生命去開玩笑。
她哭着求他不要去,但是這一次,一向是什麽都依着她的陳弋,沒有聽她的。
曼島TT,環島機車耐久賽,每年六月在一個位于英格蘭和愛爾蘭之間的一個小島上舉行。比賽的賽道是圍繞島外圍的公路,全場六十公裏,彎道有兩百個以上,是全世界最長的賽道。
曼島TT是世界上最壯觀,最危險的摩托車賽事,在比賽中身亡的概率很高。
能參加曼島TT的車手并不多,是有一定的門檻的,恰好陳弋達到了參加比賽的标準。
比賽很危險,但是陳弋卻很激動很興奮。
他喜歡賽車,甚至是可以說是熱愛賽車,他本質上是一個極端的瘋狂主義者,自由,瘋狂,速度,是他畢生所追求的。他喜歡風撕裂的感覺,喜歡極端的速度。後來身邊有了夏姚,已經收斂了很多,很少參加這種危險系數很高的比賽。
誰都不能預測生死,所以這個賭,賭的就是心跳,賭的是運氣。所有的人都知道,一旦陳弋上了那個賽場,就要做好随時喪命的準備。
平均速度260,急速300以上,200多個彎道,根本來不及反應,全憑記憶。
陳弋是抱着能回來的心态的,他總覺得上天對他很幸運,只要他能活着,就能得到那筆二十萬的獎金,就能給她買那枚鑽戒。
撕裂的風聲,摩托車的轟鳴聲,根本就無法控制,在車沖出彎道的那一剎那,陳弋的眼前出現的是夏姚的樣子,就像是太多個時候,她朝着他笑的樣子。
車毀人亡。
甚至是連他的骨灰都沒有被送回國,只是安葬在了那座小島上。陳弋沒有家人,也沒有人會在意他的骨灰留在哪裏。
甚至是夏姚都沒有主動要求帶他的骨灰回國。
因為她恨他。
既然他那麽喜歡比賽,那麽喜歡那座小島,那麽就讓他留在那裏。沒有人會去祭拜他,她也不會,永遠都不會。
她恨他,恨他帶走了自己最愛的人。
陳弋走後,夏姚精神狀态很不好,整天不吃不喝,待在那個狹小黑暗的地下室裏,誰勸都不肯離開。好像是只要她不離開,他就一定能夠回來似的,只要她不離開,他們就還能會像是以前一樣。
他只是去比賽了,他還會回來的,他贏了比賽就回來了。
後來夏姚被父母強行帶走,走之前,夏姚帶走了陳弋的那個舊頭盔,還有他的一箱舊物。
同年,夏姚被父母送到美國,送去了紐約。
在國外的日子過得也是渾渾噩噩,學習成績也一落千丈,還是整天待在公寓裏面,坐在沙發上,看着門口發呆。像是在等什麽人。
後來在某一天,夏姚突然發現,陳弋的賬戶上突然多了一筆二十萬的轉賬。
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似的,她發了瘋地翻找着他所有的遺物,在一個筆記本中,找到了一張照片和一張紙。
照片上是一個長發的少女,站在操場上,轉頭回眸,看着他,在笑。他們在一起的那段時間,學校幾乎是沒人知道,所以他這張照片是在遠處抓拍的,她不知道這張照片的存在。
另一張是一張從雜志上剪裁下來的紙張,上面是一個戒指的圖片,被人用黑色簽字筆在上面寫了一段話——
“給姚姚買戒指,需要二十萬。”
原來,原來他那麽執着想要得到拿二十萬,是為了給她買戒指的。
那一瞬間,夏姚淚如雨下。
她沒有想到,那個她只是随便看看的戒指,竟然要了他的命。
從出國到現在,她一直沒有哭,只是臉上再也沒有了任何的表情。但是此時此刻,知道了那二十萬的用途,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渾身上下就好像是刀割一樣的疼,渾身上下都在疼,疼得她眼眶不停地湧出淚來。呼吸好像都變得困難了。她好像快要死過去似的。
在這一刻她終于清醒過來,她清醒了,她知道,陳弋不會再回來了。
往事歷歷在目,她好像是還記得,他說他們兩個人要永遠在一起的樣子。
那天夏姚哭了一夜,像是哭幹了所有的眼淚,像是哭完了全身所有的力氣。
後來她再也沒有哭過。
後來在國外見到之前A大的舍友徐一言,徐一言說她變了。說她一直都是優雅的淑女,現在的變化非常大,幾乎可以說是完全不一樣。
夏姚在那一天晚上之後,從來沒有再穿過長裙,她穿上了A字短裙,皮裙,吊帶,戴上了大圓圈形狀的耳環,燙了卷發,畫上了黑色的沿線,塗上了紅唇。像是脫離了之前的風格和生活,變成了和陳弋一樣的人。
她學會了賽車,穿上了皮衣,戴着他的舊頭盔,馳騁在美國的街道上,穿越無人荒原,曠遠寂寥,日落大道,在漫無天日的黑夜裏徘徊着。
她甚至是想要像陳弋一樣,出事,車毀人亡。但是她沒有,好像是他一直在保護着她一樣。
後來夏姚和所有的人失去了聯系。
那年在夏姚回到了那個海邊的小城,坐在老房子的房間裏,寫下了兩封信。
一封寫給自己唯一的朋友,徐一言。
另一封,是寫給陳弋的。
給徐一言的那封信,通過郵箱發給了她,設置了定時發送。
給陳弋的那封信,是紙質版,她寫在了一張紙上,這張紙甚至是算不上是一張信紙,只是她從房間抽屜裏面随便找出來的一張紙。
開頭沒有寫陳弋的名字,最後落筆也沒有寫上自己的名字,或許根本舊算不上是一封信,像是自述,就像是随手書寫那樣——
我是一個擁有着很多愛的人。
媽媽說愛我,從小到大對我悉心照料,希望我學有所成,她将自己所沒有實現的夢想全部都壓在了我的身上。爸爸說愛我,為我提供着最好的環境和生活,他給我很多很多的錢,卻從來都沒有看過我。陳弋說愛我,為我抛下一切來到北京,他是真的愛我,他為了給我買一枚戒指,離開了我的身邊。
他們都說愛我。
但是他們又都在傷害我。
我不想要學業有成,我只想要自由和輕松。我不想要優渥的生活,我只想要陪伴。我不想要二十萬的鑽戒,我只想要陳弋陪在我的身邊。
他們都說愛我。
可是他們都在遠離我。
陳弋死了,死在了他最愛的賽道上。
我沒有見到他最後一面,甚至連他的屍體都沒有看見。他留給我的,只有一些舊衣服,一只舊頭盔,一份二十萬的轉賬,一張照片,一張從雜志上截下來的圖片,一只永遠都不會枯萎的紅玫瑰。
我恨他,但是我也愛他。
陳弋,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只想要和你在一起。
在一個夏天的晚上,那天的天氣很好,漆黑的夜空中挂着星星和月亮,微風吹拂着,夏姚穿着一身長裙,将頭發拉直,沒有化妝,恢複到了原來幹幹淨淨的樣子。
站在淩晨的海邊,看了很久很久的海。
後來,她慢慢地走了進去。
所有的人都和她說,說忘記他只是時間問題。他們說他只是她漫長人生中的一個過客,匆匆經過她的人生,而她也會漸漸忘記他。他們說人一輩子不可能只愛一個人。她的人生還很長,總會能再次遇見另一個很愛很愛她的人。
所有的人都說她應該向前看。
但是前方在哪裏?她身處于黑暗中,根本就看不見前路在哪裏。
除了陳弋,她不可能再愛上另一個人了。
他離開之後,她每天晚上都會做夢,她的夢中總是有他。他總是喊她的名字。
夏姚想,陳弋應該是想她了。
所以,她要去見他了。
淩晨的海水是冷的,走進去的時候,渾身都在發抖,但是夏姚卻是笑着的。
她知道自己永遠也等不到他,所以她主動去找他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