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找樂子
第5章 找樂子
五十多平方米的房間,光線昏暗,人聲鼎沸,吶喊聲充斥耳朵,汗臭味濃郁得令人作嘔。人們在這兒大多赤裸上身,癡狂地盯着臺子,眼裏俱是興奮的火光。
(删減)
晏昀靠在牆上抽煙,擡頭瞥了眼臺上的人——他的前男友正在不可一世地挑釁着所有人,眼神陰郁又興奮,像賭徒似的迷戀孤注一擲的快感,又像一團火,恨不得毀滅所有東西。
晏昀長長呼出一口煙,忽然有些煩躁,扯開襯衫的領口。
臺上慘叫聲起伏不定,他專注地望着臺上肆意妄為的觀辭,欣賞夠對方的野性,看了眼手機,四點。
“差不多了,”晏昀走出角落,揚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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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下臺子,拳館的選手不約而同往後退,先前帶路那個少年抖着手送上來一個箱子,“這是您的獎金。”
“不用了,就當是給他們的醫藥費吧,”觀辭随手拿過一條毛巾,走了幾步大概覺得自己身上實在太髒,轉頭問,“對了,你們這兒能洗澡嗎?”
(删減)
(一些不需要看的內容:
一場戲在這裏草草結束。
觀辭回到家後洗了個澡,睡到淩晨五點半,醒來。
黑暗中,旁邊賀靖連抱住他的腰,啞聲問,“今早有通告嗎?”
“對,得去錄個節目,”觀辭親了他一下,剛想下床就被對方握住手腕,壓上來猛親幾口,“結束後我去接你?”
“不要,”觀辭低笑出聲,将他推開,起身去把門打開。
“早上好!”
然而不想才打開門,便聽到一個女聲,攝影頭迎面怼來。
觀辭被吓一跳,眯着眼看過去——原來是他的經紀人張然。
“你幹什麽?”他把門輕輕關上,問。
“節目組讓我拍點你出發時的素材,昨晚我和賀總打過招呼了,”經紀人道,“吓到你了嗎?抱歉啦,是節目組說讓我給你一個驚喜。”
....觀辭看了她一眼,有點無奈。他現在是素顏出鏡,睡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沒扣扣子,裏面白淨的皮肉清晰可見。經紀人“啧啧”幾聲,嘆道,“這期節目的收視率一定很高。”
《你好搭檔》是一檔大型真人戶外競技類節目,由國內收視率最高的紅樓衛視總導演冼如生策劃,共有十名嘉賓參加。期間兩兩分組,在規定時間內完成一些關卡,最先到達終點算贏。
這類節目其實在不少衛視間都有出現,但區別在于《你好搭檔》是古代背景,不僅嘉賓是古人打扮,節目組設下的關卡也大多和古代有關。
觀辭之前不知道這點,一直到他到達錄制現場,被工作人員領着走進一間房——看到放在裏面的十件服飾,才恍然大悟。
十件衣服各自代表不同身份,有刺客、醫師、将軍和算命先生等等,觀辭到的時候已經有六位嘉賓在裏面,他快步過去一一問好,聽到其中一人問他喜歡哪一件衣服。
“算命先生吧,之前就很好奇這個職業,覺得還挺有意思的。”
“我倒喜歡琴師那套,和我的職業比較匹配,”對方笑了笑,“我叫李衿。”
這是幾個嘉賓裏觀辭唯一沒印象的人,好像是最近一個選秀歌唱類節目出來的冠軍,觀辭記住他的名字,與他握手,“你好,我是觀辭。”
幾人坐在一起寒暄,當時針指向七,晏昀作為最後一個到場的藝人,踩着點出現在衆人面前。
還挺大牌,觀辭撇撇嘴,看向別處。
他站在中間靠右的位置,晏昀和每位藝人打完招呼後,走到觀辭身旁的李衿身前。對方沒想到影帝會注意到自己,受寵若驚地和他聊天,正想拉近彼此關系,卻見晏昀忽然往前一步——
李衿本能地往旁邊退讓。
于是晏昀順理成章地站到觀辭左邊。
“......”後者不着痕跡地瞥了眼,拉過右邊一人的衣袖,剛想不動聲色地換位子,便聽到對面總導演冼如生道,“好了,我們現在開始錄制。”
觀辭定在原地,偏頭望向旁邊——晏昀回以一笑。
“早上好各位,想必現在你們都看到身後有十件衣服,今天我們會進行射箭和劃船兩項比試,确定之後三期自己的搭檔。”冼如生帶着衆人來到一片空地,只見十五米外放着一個箭靶,旁邊三十米外有張桌子,上面放有一個手掌高的瓷質花瓶,再四十五米外,有枚銅錢被吊在半空。
觀辭看到後,雙目亮起。
“只要将箭射中靶子與花瓶就算完成任務,銅錢是額外的項目,可以不參與。完成後坐上小船,”冼如生來到一百米外的一條河邊,“劃船到指定的方位就好。最先到達的人有優先選擇衣服的權利,但請注意——”
他頓了頓,目光落到觀辭和晏昀兩人身上,“并不是最先選擇衣服的人就能選到心儀的搭檔,每件衣服上都有一個牌子,上面寫有你那件衣服對應的搭檔身份。”
“.....這麽說靠的幾乎全是運氣?”一個藝人道,“第一個到達的有獎勵嗎?”
“有,會有一張通關卡,可以用來pass掉下期節目的任意一項關卡。”
所有人聽完,頻頻點頭——這麽看拿第一還是有必要的。
之後半小時嘉賓們進行射箭訓練,觀辭漫不經心地聽着,随手拿起一張長弓試手感——雖沒上箭,但氣勢已在轉眼間發生變化。
出衆的樣貌與氣質,很容易引來他人注意。李衿剛巧在他身邊,挑眉嘆道,“動作很标準啊,之前玩過?”
“和別人玩過幾次,但用的不是這種箭,”觀辭放下手裏黑色的長弓——這弓的重量雖不輕,但比起之前他慣用的牛角弓,還是要輕上許多。
——到底還是不趁手。
“怪不得,我看你手上有繭。”李衿不知他心中所想,目光落到觀辭握弓的右手。
“我可以教你。”
“那走吧,”李衿怔了下,和他來到另一處。他擺出拉弓的姿勢,側目問,“這樣嗎?”
“頭往下低一些,肩膀打開,身子側向左邊,”觀辭來到對方左邊,和他挨得很近,李衿原先注意力都在前方箭靶上,但當觀辭湊過來時,還是忍不住分了神。
“專心點,”觀辭敲了下他的右手,“眼睛看前方,對準靶心後把箭射出去,不要猶豫。”
他的語氣在剎那間變得嚴肅,李衿眼皮一跳,手上的箭在下一瞬射出——
正中靶心!
這實在有些出乎意料,李衿不可置信地道,“中了!”
觀辭站在他身後,“我教的人,當然能射中。”
此時除他們外沒有其他人上場,大家都在摸索,原以為要在這個關卡上耗上一段時間,不想李衿一舉拿下第一關。氣氛頓時變得緊張起來,好幾個嘉賓都打起精神來。
李衿問,“你不試試嗎?最先通關的有獎勵。”
“等會兒,”觀辭目不斜視地望着對面的箭靶和花瓶,這些對他來說都太簡單了,就連那個銅錢,外行人或許覺得匪夷所思,但射箭是觀辭在很久前經常做的一件事,因而都不過如此。
他忽然覺得無聊,偏頭望向旁邊。
——就聽到“咻”一聲,晏昀拉開弓弦,箭杆破風而出,深深紮進靶心。
觀辭向晏昀邁步走去。
“什麽事?”對方問。
“我無聊了。”
“你說什麽?”觀辭的語氣又輕又柔,仿佛回到兩人還在交往的那會兒,晏昀眼皮一跳,想起些不大好的事,警惕地問。
“我要你站到第三關前,将那枚銅錢舉起來。”
“.....這裏這麽多人,你收斂點。”晏昀眉頭皺起——他不意外觀辭對他提出這樣的要求,但私底下對方可以亂來,現在是工作時間,身邊圍了至少有二十幾個工作人員。“我怕你成為衆矢之的。”
“那又怎樣,你知道我不在乎,”觀辭轉身拿起長弓,拉動弓弦兩下,利箭森然射出,毫不例外地射中靶心與花瓶。晏昀望着他,就見對方沒有一點停頓,将第三根箭放在弓上——尖端對準旁邊一人。
是剛才聊過幾句的李衿。
晏昀拽住他的手,“不要胡鬧,錄完節目後帶你去個地方。”
“不去。”
意料之內的答複,晏昀在他耳邊說出兩個字。
觀辭挑起眉毛,“當真?”
“嗯,現在好好錄節目,結束後就帶你去,”晏昀覺得自己像在哄小孩,逼着他放下弓箭,把人拉向河邊。
冼如生望着被晏昀牽着的觀辭——他之前沒和對方合作過,只聽聞他演技不錯,背後的金主是賀靖連,除此外對觀辭沒太多了解。可是就在剛才,他忽然覺得對方很有意思,把他放在節目裏,或許能帶來不少話題和熱度。
“好好拍,”他叫了聲跟在兩人身後的攝像師,道。
節目拍了近五個小時,在下午兩點結束,最後得出的第一名不是觀辭和晏昀。兩人雖然最先完成射箭項目,但在劃船上出了點問題,因為後來節目組将規則改成二人劃船,觀辭和晏昀大概不擅長合作,在劃船途中竟雙雙落水,被後面的人反超。
兩人濕淋淋地站在岸邊,頭上都蓋了一條毛巾。
晏昀不會游泳,因而在水裏嗆了好幾口水,拽住觀辭的手,咬牙低聲問,“為什麽要故意扯我下水?不是說了待會兒帶你去玩麽?”
“我現在就覺得無聊,你得負責給我找樂子,”觀辭在和旁邊人聊天,掙脫開他的手,無辜地道。
晏昀深吸口氣。
“好了,我得去選衣服了,”觀辭向前走去。
和之前對李衿說的話一樣,他選了那套算命先生的服飾,看到裏面寫的牌子——有錢人家少爺。
是誰?
觀辭望了望四周,就見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選了它。
他向那人走去,可是還沒走到那兒,就見晏昀捷足先登,率先站在年輕人旁邊。
觀辭停下來,很快看到晏昀拿過對方手裏的衣服,向他走來。
“我的搭檔是你?”觀辭問。
“嗯,”對方揚了揚手裏的牌子。
“好。”
觀辭點頭,等到節目導演宣布今天錄制結束,問晏昀,“現在去麽?”
“嗯。”
兩人走向停在一旁的黑色加長車,觀辭的經紀人走上來問他去哪兒。
“他說要帶我去找點樂子。”
“什麽?”經紀人明顯愣住,“你五點得去片場。”
“來得及,”觀辭偏頭看了眼晏昀,眉眼間忽然閃過一絲笑,“只是去發洩一下,對吧?”
“對,”晏昀點頭,“我會把他送到片場。”
“可是賀總如果看到.....”經紀人皺眉,低聲在觀辭耳邊道,“寶貝,你和前男友兩個人去玩嗎?”
“玩?”觀辭挑起眉毛,頓了頓,“是去做正事。”)
(還是一些完全不需要看的內容:
頓了頓又瞥了封九一眼,冷淡道,“你別給我胡來。”
封九莫名遭他警告,連忙擠出個乖巧的笑,讨好道,“怎麽會,我很懂分寸的,你不是想見府裏那兩只鬼麽,傍晚時我把它們叫過來,和你談談?”
“好,“沈頌點頭。
封九看着他,又漫不經心地提高音量,問,“明蘭,放在沈頌房裏的棺材,是不是得擡出來?”
“确....确實是,”小姑娘顫悠悠回道。
“那你待會....“封九沒說下去,眼尖地注意到沈頌忽然不冷不淡地看了過來,立刻改口,“我等下就将它拿出來放到外面,死人放在房間裏晦氣,你知道吧?”
最後那句他是對溫長思說的,右邊的眉毛稍稍擡起,和對方交換了個挑釁意味十足的眼神。
長思僵住,磕磕絆絆地問,“要放到哪裏?”
“哪有空房就去哪呗,或者扔到墓地上也行,“封九道。
長思眉頭皺起,他可不想去墓地,那裏不僅荒蕪,還有很多游魂野鬼,指不定會發生些什麽。長思無措地望向沈頌,才要開口,封九便走到他旁邊,擡手扣住他的手腕,輕輕一拽——
溫長思便跌出椅子。
他有些狼狽地往後退了退,站穩後不悅地望着一尺外的鬼神。
封九一字一句地道,“沈頌是我看上的人,這點,你給我記清楚了。”
“你.....“溫長思被他握過的手腕像被火燒般灼痛,卻也想再掙紮幾番,無禮道,“他昨夜已與我成婚。”
“哦?“封九涼涼一笑,慢條斯理地問,“挂兩條紅布、穿上喜服,就算是拜堂了嗎?”
“該有的禮數都有,“長思加重語氣,冷聲道,”不管你承不承認,他确實是我的妻。“
“不如你問問他願不願意?“封九面容扭曲,轉頭望向沈頌。
對方恍若未聞,理都不理他們二人。
于是封九又轉回頭,視線落到長思的青衫上——不知具體做了什麽,但那垂落的衣裳卻突然燃燒起來。
長思瞳孔猛縮,往後連跳幾步,尖聲道,“你、你不可以對我亂來!”
封九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偏頭看他,對上溫長思那雙驚慌失措的眼,無辜地問,“我有做什麽嗎?只是衣服燒了,去鬼市再買一身不就行了?”
他的眼神有些冷,“以後再讓我看到你靠近沈頌,別怪我不客氣。“
“.....“溫長思和他實力相差太遠,站在三尺外咬牙切齒半晌,揮袖離去。
封九打發走這只煩人的缢鬼,回到沈頌旁邊,見對方已經放下筷子,奇問,“這麽快吃好了?”
“吵成這樣,我還怎麽吃?“沈頌撩起眼皮,很淡地望向他。
立刻悟出些別的意思,放在桌上的右手悄然伸過去抓住他的衣袖,問,“你這是不想我破費的意思嗎?”
“別碰我,”沈頌掙開他的手,神色冷淡地道,“我要吃飯了,你要不吃,就別來煩着。”
封九讪讪将人放開,在他旁邊坐下,拿起筷子夾了塊牛肉到他碗裏,讨好道,“還想吃點什麽嗎?”
沈頌冷淡地瞥了他一眼,直接站起身,似乎也要和那溫長思一樣憤然離去。
封九一怔,拉住他的衣角,确定他不抗拒後溫聲細語地道,“我有個提議,可以幫你賺更多的錢。”
沈頌背對他,“什麽。”
“我搬來和你一起睡。這樣我的房間就可以讓出來給那些鬼住,“
回房後裏面的棺材已經不見,繼而溫長思也不在了,沈頌沒多大感覺,心裏只記着封九說等到黃昏時分就帶他去找那兩只藏在府裏的鬼。
不料到了時辰,封九卻道,“它們現在不在府內,得到晚上。”
沈頌和他待在房內,正要出門,聽到後停住腳步,眉頭皺起,側頭問,“出去了?”
封九坐在床上看他消瘦的背影,心想這人真得吃多點,含含糊糊地道,“差不多。”
沈頌轉過身,對上那雙黑沉的眼,“你是和他們說了些什麽嗎?”
“沒有,是它們自己找上來,說要找個合适的時候再和你見面,“封九道,他可沒閑功夫去找那兩只鬼戲弄沈頌,待在他身邊賣乖不好麽。
沈頌又問,“他們知道我要收房租的這件事了嗎?”
“知道了。”
“你和他們說的?“
“對。“
沈頌長眉一挑,“所以晚上他們是想.....”
“說是初次見面,要讓你印象深刻點。”
沈頌醒來,睜眼後無不意外地見到身旁赤身裸體的鬼神大人,在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你怎麽還在?”
“想和你再待一會兒,“封九看着他,視線落到沈頌脖子上——自己昨晚留下的牙印還十分明顯。
沈頌忍不住擡手去摸自己的脖子,後知後覺地想起昨夜之事,頓時目光一凜,“你對我做了什麽?”
“沒有,“封九坐起身,坦白從寬,“昨晚不是咬了你一口嗎,用了點法術,讓你脖子上的印子能留更久而已。”頓了頓,又故作乖巧,不安地道,“沈頌,你不會介意吧?”
沈頌糟心地看了他一眼,轉身想從床上起來,卻又被對方拉住。封九黑發散落,像個要餓了幾百年的妖精般纏上來,抱住沈某的肩,挽留道,“今天又沒什麽事,你起這麽早幹什麽。”
“得去收房租。”
“畫皮鬼和狐女的?“封九挑眉,又垂下眼,”不就二十兩銀子,昨天你都賺我一千兩了,要是現在留下,陪我在床上多待一個時辰,我就再給你一千兩。“
沈頌不為所動,“昨夜不是讓我別再答應別人的要求麽?”
“我又不是別人,“封九把手往下伸,摸上沈頌的尾指,”好不好?“
“不好,“沈頌收回手,一把将貼上來的人推開,從床上下來。
封九坐在床上,見他走向衣櫃,立即快如閃電地過去,抽出件衣裳後回到沈頌身邊。
對凡人來說這不過是眨個眼的功夫,沈頌根本看不清他的動作,只覺得封九似乎始終都坐在床上,手裏卻莫名其妙多出件衣服。
“今天穿白色?”對方問。
“好,”沈頌不大在意這種事,從他手上接過。
他當着封九的面換衣服,對方也樂于欣賞,翹起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動作。
“你是喜歡我嗎?“沈頌站在他面前,目光灼灼地與他對視,擡手舉起右手,紅線晃動。
封九定定看着他,突然在那些纏繞于心頭雜亂無章的情緒裏,嘗出一點慌張的苦味。
“我.....“
“但就像今晚我們去成家,你無所不能,制造的假象滴水不漏,又極其會玩弄人心,要我怎麽去....相信你的真心?“
沈頌問,“你說你先前問我要不要留下那些小鬼,是怕我會因為失去虞容而不開心,可是....你不也有私心嗎?你想讓道士抓住它們,向楚延玉證明後再來家裏,抓走溫長思。”
他說着說着,忽然一笑,“封九,在那時我就很想問,會不會有天我發覺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假的?”
第十一章 念念不忘
沈頌當然不可能讓封九親自己,對方現在不說,過兩天孟周衍死了,他照舊會知道,繼而轉身走開。
封九連忙追上,“不聽嗎?不親我也可以說。”
“不聽,“沈頌撐着傘,快步走在街上。
長思站在傘下,幸災樂禍地探頭望向封九。
還沒出聲笑他幾句,對面鬼神大人便眼神一冷,輕描淡寫地瞥過來。
.....于是長思又立刻縮回沈頌旁邊。
夾在中間的沈頌注意到這兩人的互動,轉頭對封九說,“你又想幹什麽,別在外面生出些什麽事端。”
“哦,“封九垂眸,淡淡地回了句,伸出右手對缢鬼輕輕一揮。
沈頌還沒看清是怎麽回事,旁邊長思便已經飛了出去——落到街邊一處賣水果的檔口。那檔口很簡陋,攤主坐在一張小凳上,面前是幾筐品種各異的水果,沒有遮□□。
缢鬼完全暴露在猛烈的日光下,宛如墜入火爐,立刻全身燒起,發出驚慌失措的尖叫。
沈頌望了封九一眼,毫不猶豫地走向檔口。
明明對方空蕩蕩的眸子裏沒一點情緒,封九卻沒來由的覺得沈頌是在怪他,繼而走到他身邊擡手扯了扯衣角,正要開口,背對他的沈頌卻側過半張臉,讓封九看到自己微微皺起的眉頭,嚴厲地問,“我說了不要生事,你怎麽就非和溫長思過不去?“
“阿思?“
話音剛落,旁邊卻不合時宜地傳來聲音,語氣聽起來滿是驚詫。
沈頌和封九聞聲望去,後者臉色不是很好,鬼神大人久居高位,幾乎沒有人會對他出言不遜,現在被沈頌指責幾句,雖然對方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也有些挂不住面子。
無法對沈頌做些什麽,他幹脆把氣全灑在旁邊半丈外的陌生人身上,目光兇狠地望過去。
是個二十三四歲的青年,眉目清秀,膚色白淨,穿一身有些破舊的白衫,看起來清純又腼腆。
兩人齊齊擡頭望去,青年先對上封九的眼神,被吓得後退半步,又慌張看向沈頌。無頭村很小,頂多就一百多個人,如果從小到大都在村子裏生活,幾乎所有人都能認識。
這位青年雖然只在無頭村裏住了四年,但也一眼看出,對面二人是外鄉人。
“你們剛剛....是在說溫長思嗎?“
他身體往前傾了傾,目不轉睛地望向沈頌,小聲問。
沈頌原先想将溫長思扶起來,被他打斷後撐着傘長身站在水果攤旁,長思咬着牙走到傘下,站在沈頌旁面沉似水地望着青年,側頭道,”我們走吧,別在這兒待着。“
沈頌沒說話,青年往前走了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左邊空蕩蕩的位置,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晃了晃身體,輕聲問,“你們剛才是在說溫長思嗎?他現在在這嗎?”他望向半空,“阿思.....”
青年比溫長思要矮一些,後者面無表情地低頭看了對方一會兒,偏頭對沈頌道,“我不想見到他,走吧。”
于是沈頌沉聲道,“不好意思,我們還有事。”
“大白天的沒下雨你撐什麽傘?!”青年一驚,似乎容不得他拒絕,語氣稍重地在身後出聲道。
沈頌偏頭,“關你什麽事?”
“……”青年沒來由感到壓迫,卻也往前一步站到傘下,一字一句道,“你分明認識阿思。”
沈頌面色平靜,卻也語出驚人,“對,我确實認識他,是他已過門的妻子。”
青年臉色慘白,目光如炬,“他真的成親了?“
“對,不過是死了之後。“
青年聽到那個字,眼裏就像下了場雨變得濕潤,他垂下頭,語氣弱下,“我叫楚延玉....是他曾經的戀人。”
封九長眉一挑,見溫長思目光不善,楚延玉又似乎面帶愧疚,于是故作敵意擡起下巴,謊道,”我聽他說起過你,你怎麽還有臉來見他?“
楚延玉微微一震,“我.....”
“你覺得他現在就算活着,還會想看到你?“
“......“楚延玉被他說得後退一步,慌張道,“我沒想到他會死....也對他的死感到很抱歉....”
封九眼皮一跳,接得飛快,“他的死與你有關?”
聽到這裏,溫長思的臉徹底沉下,瞳孔驟然充滿黑氣,沈頌制止住封九,“走吧,別和他說了。”
他撐着傘,不容分說地走過楚延玉。
青年眉目稍驚,還沒來得及答話便伸手扯住沈頌的衣角,輕而急切地道,“如果你真能見到他,能不能和他說...我很抱歉.....也很後悔,求他來看看我。”
沈頌被他扯得腳步停下,一雙灰眸無憂無喜地掃過去,宛如在看個死人,驚得楚延玉下意識松開,卻又咬咬牙,死死捏住,哀求地望進他眼裏。沈頌不說話,封九卻聽得想笑,冷冰冰地問,“他都死了,怎麽看你?人鬼殊途,你想怎樣,也把自己吊死,好下去陪他?”
楚延玉猛然一震,腦海裏立刻浮現溫長思吊死在房梁上的畫面。兩人分開後他沒去看過他一眼,即便是之後得知長思死訊,也只是在每個徹夜難眠的夜晚裏反複幻想那慘烈的場景,怯懦得讓人乍舌。如今被人提議不如下去陰府找他,想到先前和對方的一些事.....頓時覺得諷刺。
沈頌望向溫長思,對方仍站在自己左邊,卻低頭失神地盯着自己腹部——方才楚延玉伸手捏住沈頌衣角時,穿過了他的身體。
正正好應證那句人鬼殊途。
無論生前曾與他怎樣糾纏,曾如何深愛此人,都已然過去。
“走吧,“長思擡眸,望向沈頌,眼裏似藏有很多話,卻不知是想與旁人訴說,還是要質問那曾讓他百般心涼的人。
沈頌點頭,再沒看楚延玉,和封九一同離開。
三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封九往後瞥了眼,“楚延玉一直在後面跟着我們,要趕走麽?”
“他是想知道我們住哪兒?可我先前不才和他說我是溫長思的妻嗎,“沈頌走在路上,問。
這話讓封九有些不悅,條件反射地拽住沈頌右手,鬼神大人用了點蠻力,強迫他與自己十指相扣。
“你想幹什麽?”沈頌掙不開。
“沒怎樣,“封九難得在他面前強硬,故作自然地道,”就是又有點......“
“吃味?“沈頌聽到了個“又”字。
“嗯,“封九聽到他的話雙眸亮了一下,以為沈頌終于能明白自己的心情,對上他視線後看到眸裏仍然空蕩無物,又有些喪氣,連帶着緊握他的手也稍稍松開些。他挪開視線,漫不經心地笑道,“不過也沒什麽,就是突然想牽你的手,五十兩銀子可以讓我們一直牽到家嗎?”
“可以,“沈頌沒怎麽猶豫就答應了,他雖然不喜歡被人碰,不過只要給錢,沒什麽是不可以商量的。
長思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們,覺得兩人似乎突然形成種獨特的相處方式,不禁眨眨眼,目光落到兩人交握的雙手,封九見他望過來,擡頭對上他視線,語氣輕浮地道,“怎麽,想起你和那楚延玉之前的事了?”
長思面容一滞,“我沒想起他。”
“回去說說你們的事?“
“你很喜歡多管閑事?“
兩人皆用反問的句式,封九長眉一挑,沉聲道,“也沒有,只是你會心懷怨念地死去,分明和這楚延玉有很大關系,如果能幫你解決掉這樁心事,說不定就會....”頓了頓,他拖長音調,“早點去找個替死鬼,掙脫白绫去陰間投胎。”
“順便讓你少個眼中釘,好和沈頌兩人在這生活麽?”他這話說得體貼,溫長思卻冷笑一聲,戳穿道。
封九也不惱,大大方方地點頭,“嗯,知道就好。”
“好了,”兩人正陰陽怪氣地說着話,沈頌開口了,他加快步伐,先是冷淡吐出二字,再轉頭望向跟在後頭的楚延玉,不過四五丈距離,沈頌便準确望進他眼裏,在半空中與他交換了個眼神。
楚延玉沒從對方那雙空洞的眸子裏看出一點情感,但沈頌卻感受到他的不知所措——楚延玉定在原地,眼神飄忽不定。
于是轉回頭,對身旁正在掐架的兩位道,“走吧。”
“他不跟過來了?“封九驚問。
“都被發現了,還跟什麽,“沈頌随口回了句,和他走在回家的路上。
楚延玉站在街道的左側,肩膀貼着牆,擡頭目不轉睛地盯着前方沈頌的背影。對方撐着把傘,卻只站在右側,将左邊空出,看起來就好像....有個見不得光的“人”在旁邊。
會是長思嗎?
他的眼眸忽明忽暗,雙手放在身前交握在一起,眉頭微微皺起,臉上是一種近乎于迷茫的偏執。
然而不想才踏入家門,卻聽到明蘭的聲音,“我知道,楚公子以前經常到家裏來。”
本要邁開的腿猛然收住,好久沒聽到這個名字了,他詫異地擡頭,望向站在廳內背對他的少女。
嗯?站在沈頌身旁的封九微微側頭,瞥了眼門口,唇角綻開一絲輕笑。
沒有人聽到。
正如溫長思和楚延玉隐秘、而又熱烈的愛情。
第十一章 往事
長思望着被封九牽著手的沈頌,兀自道,“我和楚延玉認識四年了。”
“嗯,“沈頌不知他為何突然說起這些,但路上無聊,當個故事來聽也算解乏,應道。
“我與他....本就不該認識,直到今日我都覺得是自己在一廂情願,“溫長思原以為與楚延玉的糾葛早在自己上吊那日便斷去,不料在死後對方還糾纏着他。
“我從小就在村子裏生活,鄰居有個比我大兩歲的哥哥,因為住得近,我們經常溜出門去玩耍,算是....兩小無猜,“長思輕聲道。
封九長眉挑起,略有幾分探究地道,“兩小無猜,你喜歡上他了麽?”
溫長思擡眸看了他一眼,猶豫着道,“對....我爹和娘親平時不怎麽理會我,整個童年我算是過得很孤獨,只有他陪着我,久而久之就....對他有了非分之想。”
封九長長地“哦”了聲,意味不明地道,“原來你從小就喜歡男人。”
溫長思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樣說,但結結實實被傷到,抖了抖身子,咬着唇瞥過臉,沒說話。他毫不掩飾自己反常的動作,沈頌再怎麽不懂情感也能看出他被封九說的話傷到,繼而拽了下封九,低聲斥道,“別亂說話。”
封九對他笑了下,轉過頭望着前方光亮的路,天色徹底暗沉,但浮在半空的鬼火一直在引路。“我雖然很少來凡間,不太清楚這裏的規矩,卻也知道你們并不能接受同性相愛,是麽?”他漫不經心地望向縮到一邊,似乎想把自己藏起來的缢鬼,字字誅心道,“發覺自己喜歡的是男人後,遭受過別人的欺淩?”
“是....”長思回道,“少年時情難自控,一時忍不住和那人告了白,對方反扇我一巴掌,說我有癔病,又和我爹娘說,于是他們便将我.....”
“把你關起來了嗎?“沈頌望向長思,對方并不看他,有些落寂又孤苦地望着前方深而長的路徑。
缢鬼的聲音輕若無聲,“沒....村裏有三個年約四五十歲的老婆子自稱神婆,說我是被鬼上身了才會對男人有愛慕之心,我爹娘将她們請到家裏,天天做法,又将水灑到我身上,用藤條鞭打,說是身體痛了,藏在裏面的鬼就會出來。”
沈頌被封九牽着的手動了動,鬼神大人不着痕跡地往下瞥了眼,剛好看到幾根青筋極快地往上突起。
“她們也會把被火燒過的石頭鋪成一條幾丈長的路,叫我走過去,說要燒死體內的鬼。我被囚禁在自己房間裏,每日只能吃一點東西,有時餓得快暈倒了,向娘親求助,也無人應答。“
長思緩緩說着這些慘烈的往事,心裏卻又覺得痛快——他從未和別人說過這些,一方面是無人肯聽,一方面是心死如灰,說了也不會有人感同身受,但是.....沈頌說自己是他的妻,長思死後便徹底斷了在凡間的緣,與他那娘親沒了關系。去不了輪回臺,被困在一根白绫裏,每日孤零零地坐在房內發呆,本以為會一直這樣下去,不料有日竟莫名其妙多了個夫人,對方甘心嫁給一個死人,還能看見他,對楚延玉說自己是他的妻。
如今對方還能聽自己說着那些痛苦的往事。
長思停下腳步,垂眼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太苦了.....
那些被人折磨、囚禁的日子根本不是人能過的,等他好不容易逃出去,那些“神婆”又将他喜歡男人這件難堪的事說出去,弄得人盡皆知,再無臉面。
沈頌和封九站在他身旁,後者轉過臉來望他,眼神有些陰鸷。
“幹什麽?“沈頌問。
“你确實很緊張他。“
“我也體會過那種被人當作異類的感受,時間甚至比他要長,活了多久,就被人當作怪物多久,“沈頌看出對方或許在生氣,破天荒地沒表現出任何不耐,溫聲道,“因為沒有情感,走到哪裏都不會被接納,雖然學着去模仿別人的表情,卻總會犯錯,甚至會遭到辱罵。”
封九聽着他說,“所以你是在同情溫長思?”
“沒有,"沈頌答得很快,低頭望着長思的腦袋,将話題轉開,“這些經歷和楚延玉有什麽關系?”
長思稍稍擡頭,或許是覺得自己這麽大個人了還哭得一塌糊塗有些丢臉,擋住臉道,“在村子裏盛傳我喜歡男人這件事時,那個人不堪其擾,離開了村子。接着過去了幾年,在我十九歲那年楚延玉搬了進來。”他頓了頓,擡起頭側過臉,兩道淚痕清晰可見,他與上方的沈頌對視一眼,又匆匆挪開,夾帶着哭腔的聲音聽起來含糊不清,“....我很固執,即便被那人厭惡,被所有人取笑,還是死心塌地喜歡着他,剛巧楚延玉和他長得很像,就....”
“你把楚延玉當作是他了?“封九稍稍站前,左肩擋在沈頌面前,道。
“沒有,那人走了半年後我就被爹娘放了出來,但因為被囚禁太久,變得神志恍惚,以為楚延玉就是他本人,主動過去接近,又見楚延玉完全不排斥我,更是心生歡喜,做了很多事讓他喜歡上我。”
封九聽出他話裏的羞恥與對自己的嫌惡,轉頭望了眼沈頌,對方臉上毫無波瀾,又問,“楚延玉後來喜歡上你了麽?”
“......“溫長思稍稍停頓一會兒,似乎被戳到痛處,味同嚼蠟地道,“沒有。我曾以為自己做了這麽多,會讓他喜歡上我,以為所有付出都會有回報,原來不是.....他家境清寒,我日日給他送名貴的東西,又帶他出去吃飯,只想讨他歡心,可惜....”
再次提起往事,長思宛如吞了個極苦的果子,胃裏一頓翻滾,有種想吐的惡心感。他擡頭望向沈頌,老實說他只與對方認識幾日,若說喜歡,倒也沒有,他已經被人傷怕了,很難再輕易把真心送給別人,只不過現在他成了缢鬼,孤零零地留在世間,沈頌是唯一與他有關聯的人。這少得可憐、來得莫名的緣分讓溫長思迫不得已與沈頌有了羁絆。
他是我的妻。
我不想成為孤魂野鬼,漫無目的地漂泊在世間。
于是對沈頌有了依賴,情不自禁地想将對方占為己有,甚至與封九掐架。
第十二章 去鬼市了
坦白講鬼神大人也希望沈頌會接納自己,順帶将餘生奉上。封九現在是追在沈頌身後,雖說時不時就可以拉個小手,但如果沒有銀兩作利誘,沈頌根本連衣角都不會讓他碰一下。若沈頌肯停下,轉身望他一眼,稍微回應下封九——鬼神大人無法保證自己不會做些什麽事。
所以說,人都是貪心又自私的。
誰不想得到喜歡的人呢,那種不求回報的奉獻精神叫做善事,鬼神大人可能永遠都不會領悟。
他低頭望着底下崩潰又難堪的缢鬼,竟出了神。
長思答道,“嗯,自始至終,他都在享受我給予的好處,偶爾施舍幾個笑給我,我已經很開心。”
“後來呢?”
“我們相處了兩年多,之後被我娘發現,便....”
“棒打鴛鴦?“封九想起陰間孟婆小丫頭看的那些人間話本子,這樣的情節很常見,插嘴道。
長思僵了一剎那,點頭,正想開口,封九卻忽然臉色一變,打斷道,“我們得快點去亂葬崗了,每日進去鬼市的人數都有限制,現在已經很多鬼在排隊,過去晚了恐怕輪不到我們。”
“你不是鬼神麽,不可以走後門?”沈頌聽着他說,疑惑地問。
封九一愣,嘴角不受控地往上翹,語氣輕佻道,“可以走後門,不過也得有真憑實據。”他身體往前傾,眼神侵略地望進沈頌眼裏,對方與他對視一會兒,又冷淡地轉過頭,望向前方吐出兩字,“走吧。”
一旁的長思站起來,臉上的眼淚很快消散,恍若什麽事都沒發生般“嗯”了聲。
封九苦笑一聲,與沈頌并肩走在路上。
“你要出門嗎?“沈頌又望向唐采。
“藥膏晚上我會和封九去幫你買回來,但錢,你得原封不動地還給我。“
“我知道。“
唐采應承道,于是沈頌偏頭瞥了眼身後的封九,兩人一同回房,長思跟在身後,猶豫着問,“你們要知道我和那....楚延玉的事嗎?”他原先是不大想說的,但方才在外面沈頌親口承認自己是他的妻,長思覺得既然自己與沈頌已結為夫妻,那麽就必須向對方坦誠,老實交代以前和楚延玉的那些破事。
沈頌與封九并肩走在一起,聞言後道,“你想說就說,我不是很感興趣。”
封九輕笑,“他似乎對溫長思很執着,難保不會做出些什麽。”
“他會來府裏麽?“沈頌望向他。
“可能,“封九想起方才那楚延玉魔障般的模樣,笑得有些涼薄,“他與溫長思的糾纏還是很深的。”
“我都死了,他怎麽還纏過來?”長思覺得難以理解,疑惑地問。
“死了才知道你的重要麽,“封九涼涼地回了句,握住沈頌的手,轉過臉望向對方,表忠心似的道,”我就和楚延玉不一樣了,我向來清楚自己的心意。“
沈頌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将對方的手甩開,“我們總共才認識三天,你知道什麽心意。”
“喜歡又和認識的長久無關,“封九滿不在乎地回了句,又忍不住去尋他的手,”況且我一見到你,就對你很有好感。“
“是嗎?“沈頌幹笑一聲,“那可惜了,我對你完全沒好感。”
封九張張嘴,他猜到沈頌會這樣回答,也清楚對方是個冷心冷情的人,可聽到他這麽一說,心裏還是覺得疼,宛如被人捏住心髒。他垂下眼,悄悄碰了碰沈頌放在身側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臉,沒看出有太多抗拒後又伸出尾指,勾了勾他的手指,。
沈頌被他弄得有點煩,正想甩開,又見站在對面的溫長思面露痛楚,于是目光向下——才發覺對方衣衫破爛,露在外面的皮肉被燒得變成焦黑色,還有幾個水泡。
“疼麽?“沈頌問。
“嗯,“長思剛剛被封九揮出傘外,雖然僅僅只在日光下待了大概半盞茶時間,但始終只是個死了不夠半個月的小缢鬼,又不會法力,無法保護自己,繼而傷得有些重。長思擡起手,讓沈頌見到自己被燒焦的手臂,不動聲色地攻擊封九,“你看....他怎麽可以這樣對我。”
“我怎麽不可以,”封九站在一旁事不關己地抱着手臂,臉色陰沉道,“上次就警告過你不要靠近沈頌,”頓了頓,扯住兩人纏繞在手指上的紅線,向前一步,“月老說他與我有姻緣。”
長思冷笑,正想反駁他“月老指不定是看錯了”,面前的沈頌忽然插嘴,“這個傷.....是會自己好起來,還是也需要敷藥?”
溫長思沒答話,他不是很清楚,沈頌繼而又轉頭望向封九——對方抿起嘴,頓了好一會兒後張開口,不情願地悶哼道,“你不是不關心其他人的嗎,怎麽現在又要幫他治傷?”
“我沒有要幫忙,“沈頌擡眸,語氣平和地道,“你無端把人推出去,讓溫長思被日光灼燒,就得負責。”
“如果我不願意呢?“封九與他對視,輕聲細語地問,恍若在試探,”你會惱我嗎?“
“不會,“沈頌毫不猶豫道,”只不過溫長思會一直難受而已。“
“你不願見到他這樣?“
“嗯。“
“為何,你在意他嗎?“封九不知道兩人的對話怎麽會變成這樣,但又忍不住胡思亂想,執拗地非要問出個結果。他知道沈頌很大程度上對自己與溫長思都是一個态度,并沒有說更在意誰,但鬼神大人現在就是有點鬧脾氣,非要求個心安。
“.....“沈頌無言,松開被他勾住的手指,轉身想走。
然而卻又被人拉住,鬼神大人牽住他的手,垂下眼,“不問了....傍晚酉時四刻是一天裏陰氣最重的時候,我在那時與你去鬼市好不好?“
“好,“沈頌點了下頭,又道,”長思也一起去。“
“嗯?“溫長思一愣,反應過來,“對,我也去,你不幫我買藥,我就自己去鬼市買。”
封九皺眉,對這個總是幹擾他與沈頌之間感情的缢鬼感到不悅,卻也沒再說什麽,當作默認。
“那是,不特別我還會看上眼嗎,“封九想霸氣的将沈頌一攬入懷,
“放開,“沈頌道。
“哦....“封九應了聲,乖乖将左手拿下,餘光瞟到孟婆含笑的眼,頓時又有些百感交集。心想他一個鬼神,哪裏會對別人如此溫順,一時覺得開心....又不習慣。他微微皺眉,望向旁邊沈頌,對方長得并不出衆,更不通曉人情世故,從來都面目冷淡,吝啬于給他一個笑容。
坦白說,平時陰間的人怎麽對封九,現在封九就怎麽待沈頌。
恨不得做盡所有美好的事,想盡一切法子來讨他歡心,讓他能轉過頭來看自己一眼,如此.....便心滿意足,不管是為了一己私欲想上位,還是為那酸甜各半的情愛。
就在此時,沈頌突然轉過頭,望進了封九忽明忽暗的眼眸。
鬼神大人愣住,接着情不自禁地翹起右邊嘴角,一雙眸笑得顧盼生輝。
怎麽回事,他看我了.....
明明與對方相識不過幾日,卻莫名覺得如釋重負,像個在身後追了很久很久的人氣喘籲籲地停下來,望着前方人的背影出神,正暗自神傷時對方毫無征兆地回過了頭。
封九看到沈頌眼裏的自己,一時情動,湊過去吻上對方的唇......
他沒有躲開。
他的唇好軟。
鬼神大人握緊沈頌的手,想。
孟婆在旁邊鼓掌,“沒想到我才來一會兒就親上了,和我看的話本子一樣精彩啊。“
長思想去阻止,卻又被孟婆用法術制止,站在原地動彈不得,咬牙切齒地問,“什麽話本子,教別人怎麽輕薄他人妻子麽?”
“嗯....好像沒有,不過也有和自己爹談戀愛這樣的情節,“孟婆望着貼到一起的兩人,突然走到長思對面,“喂,小缢鬼,和你說個事。”
“什麽,“長思擡眸,不悅地與她對視。
“很多年前曾有個人跳下忘川,試圖淹死自己,卻因天生法術高強,即便在河裏待了十日十夜,中了忘川水的毒也無法如願死去。“
“那與我何關。“
“你猜那個人是誰?“孟婆望着長思,忽然一笑,放在身側的手往前指了指,對他做口型道,我們家大人。
封九站在半尺外,臉有些紅,心跳快得離譜,頓了好一會兒才撿起自己那些油腔滑調,柔聲細語地道,“我哪裏敢,不是你容許的嗎?”
“我沒有,“沈頌回得很快,對上封九那雙含情脈脈的眼後又覺得心慌,生硬地撇過臉,目光落到旁邊的長思與孟婆上。那兩位可是完完整整見到他們接吻的畫面,一個氣急敗壞臉色臭到不行,一個卻啧啧幾聲,滿臉興奮,走到沈頌面前饒有趣味地打量他幾番,側頭問封九,“大人感覺如何?”
“很好,“封九在與沈頌分開那會兒還感到有些羞澀,但在回過神後那點兒不好意思便完全消散,神清氣爽地站在沈頌身後,回味道,”這種事得多來幾次,一次怎麽夠。“
孟婆一笑,伸手拂了下頸後的長發,目光落到将封九與沈頌兩人綁到一起的紅繩,嘆道,“會有機會的,大人真應該感謝月老。”
“過幾日去他那邊走走,“封九臉上眉飛色舞,難掩喜色,快步走到沈頌旁邊,扯了扯他的衣角,乖巧問,”可以拉手嗎?“
沈頌冷淡地給了他一個眼神,封九用手背蹭了蹭他的手,見他沒太抗拒後溫柔握住。
沈頌沒理他,轉頭望向孟婆身旁氣到臉紅的長思,對方與他對視,走到身邊扯住他手腕,眉宇間尚有濃重怒意,望過來的眼神卻委屈至極,小聲責備道,“沈頌,你怎麽和他…..你可是我的夫人!”
“我和他沒關系,”沈頌當着封九的面道。
“那也親了!“長思盯着他紅潤的唇,不肯罷休。
“.....“沈頌無言,擡眸與他四目相視一會兒,道,“不會再有下次。”
長思眼睛一亮,雖然不知對方是在安撫自己還是怎樣,卻也情不自禁向前一步,想索取更多,封九一直留心二人對話,見這讨人厭的缢鬼“逼”沈頌作出承諾,頓時沉下臉,語氣不善地道,“什麽不會有下次,肯定還會有很多次,不像某些人,明明已經死了還想些不可能的事。“
長思被他準确戳中介懷之事,正想反擊幾句,
沈頌把手從他手腕上挪開,卻又驟然被對方抓住,封九強硬地握住他的手,牽着他大步向前走,妄想撇下那礙眼的缢鬼。
長思心不在焉地跟在沈頌左邊,他剛剛才被“安撫”好,決定不去追究夫人被輕薄一事,繼而想起孟婆和他說的事,有點難以想象封九這樣霸道的性格會投河自盡。回去路上長思偷瞄封九好幾眼,想從他臉上看出些蛛絲馬跡——然而這卻讓鬼神大人感到惱怒,封九早看他不順眼,自動理解成對方是在挑釁,惡狠狠地望回去,兇道,“幹什麽,眼睛不想要了?!”
.....長思被他唬住,膽怯地縮回,末了又覺得丢臉,探出頭裝腔作勢地道,“看你有沒有對我夫人動手動腳!”
封九長眉挑起,突然有些想笑,舉起他牽着沈頌的手,旁邊一團小鬼火很機靈地游過來,讓長思看得更清楚,慢條斯理地道,“只是牽了個手,也沒怎麽動手動腳,不過你也知道我們是住在一間房裏,不像某些已經死了的人,還住在客房。”
長思原本是想随便回句話讓自己看起來沒這麽弱,不料對方一開口,便精準戳中他的脊梁,頓時又炸起,脫口道,“我今夜就搬回房裏,和沈頌同房!”
“哦?”封九笑盈盈地看了眼旁邊沈頌,又給長思一個挑釁的眼神,輕描淡寫地問,“你怎麽搬進來?有我在,你覺得自己能踏進房間一步?”
長思眼皮一跳,被他看得心裏發涼,下意識挪開眼神,又恰恰好落到浮在他左邊的一團小鬼火,那鬼火似乎也注意到他望過來的眼神,繼而稍稍轉過去看自家鬼神大人,猶豫一會兒後義無反顧地往封九那邊游去,不為缢鬼照明。
.....長思這邊頓時暗下。
封九看着那團識時務的小鬼火,擡手點了它一下,溫聲道,“做得很好。”
小鬼火得到大人稱贊,立刻激動起來,火勢變得更大。
長思無言地望着他們,他有些夜盲,晚上太黑的話會看不到東西,那小鬼火看似讨好了封九,卻也讓長思有借口靠近沈頌。只見他轉過頭,先是輕聲細語地來了句“太黑了,我看不清路....”接着整個人靠過去,雖然沒有實體,看起來也像是依靠在沈頌消瘦的肩膀上,一下便讓對面鬼神大人....動了怒。
封九眉頭一皺,望了望面前兩盞小鬼火,冷聲道,“過去給他照明!”
小鬼火被他斥得抖了抖,連忙哆嗦着過去缢鬼那邊。長思向封九“感激”一笑,接着又狀似好心般地體貼道,“太見外了,我有夫人,不用麻煩。”
封九咬牙切齒,想将他整個人揮出去,卻又怕沈頌生氣,忍耐着怒氣道,“沒關系。”
長思難得見他吃癟,不禁有些得意,
沈頌點了下頭,轉頭望向右邊,“楚延玉,請你和你帶來的道士離開,別在這裝神弄鬼。”
楚延玉置若罔聞,固執地站在原地,不死心地看着那道士。
沈頌望向封九,對方無聲一笑,走到他身邊體貼地問,“幫你将他們趕走?”
“好。“
“那我得要點報酬,“封九不急不慢地向沈頌讨好處,見到對方點頭後心裏盤算着該占什麽便宜好,那邊楚延玉卻突然轉頭,目光專注地望向沈頌,語氣稍重地道,“阿思就在這裏,你把他藏起來了是不是。”
沈頌今早初見楚延玉,那會兒還不知道他和溫長思發生過些什麽,因而對對方沒什麽感覺,只覺得對方有些莫名其妙。而當傍晚長思說出他與楚延玉的一部分事,對方似乎是在長思還活着時不珍惜對方,等他死後才來糾纏。沈頌不懂情愛,實在覺得楚延玉很無理取鬧,冷道,“我給你一炷香時間,請你馬上離開。”
楚延玉執拗地搖頭,“不可能,今晚我非要見到他。”
封九覺得好笑,玩味地看着他和溫長思,兩人現在站位還挺有趣,溫長思說他生前一直都追着楚延玉跑,捧着顆真心想讓對方看一眼,楚延玉卻毫不稀罕,只想從他那兒得到好處。雖說現在看起來像是楚延玉在溫長思死後便幡然醒悟,想求得他原諒還是怎樣,可如今缢鬼站在他身後這麽久,背對他的楚延玉卻始終不曾感受到,和當年長思苦追楚延玉,對方不聞不問差不多。
封九望向他們的眼裏多出幾分諷刺,人鬼殊途,看似楚延玉和溫長思就隔幾尺距離,實則早就在不同的世界,回不了頭。
于是挪開視線,望向那位還在和鈴铛較勁的道士,道,“喂,別費勁了,回去吧。”
“這可是鎮上最有名的道士!”楚延玉在一旁道。
道士先生側對衆人,聽到質疑後大呵一聲,”此處果然有鬼!“将鈴铛搖得用力,聲音極其尖銳刺耳。
封九覺得心煩,擡眸見沈頌也有些不适,便揮了揮右手,讓鈴铛從道士手裏脫出,四分五裂地摔在地上。
“那可是我師傅傳給我的寶貝!”道士愣了一下後陡然叫起,對上封九的眼後又不自覺挪開,嘴硬道,“你是什麽人,随便弄壞別人東西不覺得很沒失禮麽?賠錢!”
封九嗤笑,轉頭望向沈頌,眼裏卻多出幾分真心實意的溫暖,道,“我只會把錢給自己的心上人。”
道士愣了下,目光在他與沈頌兩人間游移了下,臉上頓時出現幾分厭惡,沒說話。
沈頌望向楚延玉,對方感受到他的視線,雖然膽怯,卻也勉強與他對視,沈頌問,“你真不走?”
“不走,“楚延玉斬釘截鐵地道,”我要見他。“
“長思不在這裏,“沈頌視線落到站在兩丈外不說話的缢鬼。
“那他在哪兒?“楚延玉覺得對方是在變相承認阿思的魂魄确實還留在世間,急迫地問。
“他不會見你的,你對他做了那樣的事,還想着要挽回麽,他對你簡直是避之不及。“
“你胡說,“楚延玉驟然提高音量,似乎有些崩潰,”他雖然恨我,但我相信只要我一道歉,他就會.....“
楚延玉沒說完,臉上卻也詭異地出現一個笑,溫長思垂下眸,似乎無聲地嘆了口氣,接着毫不猶豫轉過身,從他身旁走過,頭也不回地走向長廊。
于是沈頌偏頭,對封九道,“把他們趕走吧,”後者捏了個手訣,将道士和楚延玉轟出宅門。
大門被法術牢牢關緊。任楚延玉在外怎麽去拍打,都紋絲不動。
“那道士的記憶可以消去嗎,我不想引來不必要的麻煩,“沈頌聽着那“砰砰砰”的聲音,道。
封九有求必應,眨眼間就辦好,完事後又湊到他身旁,輕聲細語地問,“我是不是做得很好?”他靠得很近,沈頌偏頭瞥了他一眼,想往左邊挪遠些,卻又被對方攬住,封九強硬地道,“回答我。”
“嗯,“沈頌敷衍地回了句,急于得到肯定的鬼神大人勾唇一笑,牽着他往屋裏走。
有天四個窮兇惡極的歹徒夜半闖進一家人的宅子裏,雖然沒被人發現,卻也沒拿走任何錢財,只拐走了那家人的女兒。而那家人在三日後去衙門報官,卻在那兒出人意料地見到自己走丢的女兒。
官大人問他們來這兒幹什麽?原本想說自己丢了女兒的夫婦二人傻眼了,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好,卻看到那官大人丢給他們一張狀紙——上面竟明明白白寫着他們的女兒要告他們,夫婦二人得将整棟宅子和所有的錢都給她。
“有這種事?“和尚道。
“嗯。“
“後來如何?“
“夫婦二人和官大人說了之前宅子裏進來過四個賊,猜想是那些人威逼利誘女兒,要她将自家所有財産都騙過來。經過一番查證後才知道原來那女兒并非是夫婦二人的親生骨肉,她在幼年被他們拐過來,又常年受到虐待,想向他們複仇,所以想奪走那兩人的所有財産。“
“那四個竊賊呢?是她原先就認識的人嗎?“
“嗯,說是她的親生爹娘與兩個親戚。不過.....“
如觀話鋒一轉,“這案子在那個鎮上很轟動,官大人定案當日圍了一群人,在衆目睽睽之下,四個賊和女兒抱頭痛哭。之後某日我去別的鎮子,卻在那兒又見到那個女子,她并沒和那四個親人住一起,反而一人獨自住在一間大宅子裏。“
“你是說她其實和那四個賊并沒血緣關系?但或許只是她喜歡獨處呢?“
如觀微微一笑,“巧就巧在,我和溪亭在回來的路上路過一座山,又再次見到那四個人。原來他們就住在裏頭,是确确切切的山賊。”)
(他看着沈頌那張眉目清冷的臉,不甚出彩,卻在他心上留下濃重墨彩的一筆。
月老還真是牽得一手好姻緣。
鬼神大人想,他确實是喜歡上這個凡人了。
總共不過才相識兩日,卻覺得一眼萬年,那些深埋于心底、缱绻萬分的情意便一點點生出。
直叫他震驚之餘....又全然接受。
沈頌見她不語,站在原地問,“你怎麽了?”
封九很淡地笑了下,“沒有,想起一些人來。”
“誰?“
“九天上的神佛,“封九端詳着沈頌的神色,見他眉頭皺起,又忍不住從水裏出來,幻化出一身衣服赤腳走到他身旁,伸手去将他的眉心撫平,輕聲道,”我很不喜歡那群人。“
“為何?”
“很多年前曾打過一架,但具體是為了什麽.....“封九停頓下來,臉上出現個糾結又迷茫的表情,“我居然不記得了.....”
“這都可以忘記?”
封九也覺得匪夷所思,頓了一會兒後尴尬地道,“還真是想不起來....我也是剛剛見到你....才想起來。”
沈頌沒太明白他的意思,潦草地點了下頭,目光落到那一桶仍在冒氣的熱水上,“既然洗好了,就把這桶搬出去吧,我要歇息了。”
于是房間再次寂靜無聲,封九在床鋪上坐了一會兒,聽到旁邊沈頌輕而綿長的呼吸聲後捏了個手決,一團黑霧破窗而出,消失得毫無蹤影。
當年在九天上和衆神佛打的那一架,說起來似乎只有三言兩語,但實際上那是封九經歷過最為慘烈的一場戰役。他從未受過那麽嚴重的傷,到了最後打算和他們同歸于盡,可惜他修為不夠,不禁無法拉上仇人一起死,還險些魂飛魄散。
然而這一段本該刻骨銘心的往事,封九卻不記得緣由了。
為什麽要和神佛們撕破臉,為什麽會對他們懷有仇恨,只想他們死。
然而封九卻似乎很想向他傾訴,把衣服往右手臂上一搭,款款向他走來,“昨晚我不是說我想不起來以前的事了嗎,讓無常去幫我查了。”
沈頌接過他為自己挑選的白衣,擡眸看了他一眼,問,“忘記的那事這麽重要?”
“嗯,我一直都很讨厭那些神佛,讨厭到連看一眼都想吐,但若問我為什麽會這樣覺得.....“
”記不起來?“沈頌接道。
封九點頭。
“那你有查出些什麽麽?“
“嗯,說是因為一個人。“
“誰?“沈頌側過頭,問。
“不知道,但怒發沖冠為紅顏,我能為了那人與他們撕破臉,代表對方對我很重要。”封九拖長尾音,暗含深意地對上他那雙無悲無喜的眼眸,嘴角像控制不住般翹起,臉上出現抹壞笑。
沈頌面無表情,“你說的那人該不會是我吧?”
“很有可能,“封九見他猜到,用力地點了下頭,加重語氣念念有詞道,”你想啊,凡人怎麽可能會沒有七情六欲,你這麽特別,肯定是前世曾經歷過些什麽。“
“比如?”
“與我花前月下,“封九毫不猶豫地道,”說不定你我曾轟轟烈烈地愛過一場,接着被九天上的神發現,他們就棒打鴛鴦,拆散了我們。我從第一眼見到你那會兒就對你很有好感,你想,要沒有前世因果,怎會有這樣的感覺。“
他這話....聽得沈頌心情複雜,冷冰冰地道,“你想錯了。”
“不會,我覺得就是這樣的....“
沈頌打斷他,“能因和你相愛而惹怒衆神,你覺得我前世是什麽人?”
“或許是九天上的人。“
封九不确定地答道,還未補充,就聽到沈頌一字一句道,“即便你我在前世曾有糾纏,但我敢确定,那絕非是情愛,
他想起昨夜在漆黑無燈的房間內,自己不僅清晰無比地見到封九的臉,還看到了這根紅線。他似乎一直以來都能看到它,但按理來講,凡人是不可能看到月老的紅線的。
難道封九真說對了,自己的前世曾是九天上的人嗎.....
第八章
千年前,曾有一少年在凡間游玩時認識了個灰衣男子。
倒在街上的少年在兩刻鐘後醒來。
他很生氣,夜裏潛入男子住所,趁他熟睡将他的随行包袱打開,想說偷走裏頭的衣物,好讓那總死氣沉沉、不給自己好臉色看的人着急。
然而才打開包袱,看到裏頭三件物品,少年便呆住了。
木魚、木棰與佛珠。
原先躺在床上的男子不知何時醒來,面向他盤膝而坐,月光從窗戶上灑落,照亮他那張無欲無求的臉。
沈頌猛地睜開眼,直起身子左手撐在床上,右手捂住心口大口喘氣,封九躺在他身邊沒怎麽睡,聽到動靜後坐起身,側頭望過來,“怎麽了?”
沈頌做了個打住的手勢。
他現在心很亂,因為剛剛見到夢裏那位男子.....居然和他長得一樣!沈頌慌得不行,仿佛窺出一點無人所知的秘密,一下有些難以接受,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那是他的前世嗎,沈頌想,還是只單純是個夢境,不該太在意。
那男子身邊帶着那三樣物品,分明是個修佛之人,這麽說.....他前世是個和尚?沈頌望向封九,破天荒的,他居然從對方眼裏看出了擔憂和愛慕。
他說他愛他.....
夢裏的少年也是自己喜歡他.....
于是沈頌深吸口氣,問封九,“你小時候....有碰到過什麽人嗎?喜歡過什麽人。”
鬼神大人一愣,立即道,“沒有!我心裏只有你一個!”
“之前沒有碰到過和我長得很像的人?“
封九沉默一會兒,認真道,“沒有。“
“......“沈頌垂下眸,心裏松下口氣,那夢裏的事應該不是真的,本來還以為那夢是自己前世和封九發生過的事,既然對方這麽肯定沒有印象,那便是不曾發生過的事。
封九在,那根紅線。
至死方休。
第二十五章 情誤終生
“原來你是對他一見鐘情啊,“長思作為有過感情經歷的人,一聽便知狐女在那時就動了心,感嘆道。
回想起以前與祝惜辭的事,狐女到現在都有點害羞,聽到他這麽說後忍不住紅了紅臉,有些不好意思,又覺得丢臉,故意大聲道,“是他先喜歡我的!”
“他之後有向你表白?“詢問的是沈頌,反應很快地道。
“......嗯,“狐女不知想到些什麽,支支吾吾地點了下頭,不肯再說下去。
長思有點無奈,這狐女到現在應該也有個七十幾歲了,在凡間算是個老奶奶,怎麽還像個少女似的說起情人來這麽羞澀啊。
“那晚我們算是正式認識,我沒敢和他說自己是衛燕婉,謊稱自己叫小胡,他是朝中的将軍,要不是因為最近戰事吃緊,也不會出現在宮裏。我們彼此身份都特殊,他也不能在宮裏逗留太久,聊了不到一個時辰便分開了。不過.....”狐女覺得臉在發熱,擡手捂住兩邊臉頰,道,“我很喜歡他就是了。”
長思挑了挑眉,他沒怎麽和狐女接觸過,甚至好像話也沒說過一句,但由于對方是鬼,他會有點害怕和不敢接近。
.....完全忘記自己是缢鬼這件事。
沈頌沒說話,狐女便繼續道,“雖然我們沒有經常在一起,但我看出他很喜歡我,因為如果喜歡上一個人,會對對方産生占有欲與分享欲,況且在半個月後....他給我寫了首情詩。“
長思驚詫,沈頌則兀自沉思,占有欲?
他莫名想起封九——說起來,對方到現在都沒回來,去很久了。
于是又轉頭望向外面,今夜星星很多,涼風習習,想來明天天氣會很好。
“具體是怎樣我就不和你們說了,現在想起來也沒什麽意義,都分開了,“狐女先前眼睛還挺亮的,再怎麽掩飾,想起那些往事,心裏也有些歡喜,不過說到這裏,她的眸子變得暗淡,因為兩人才剛表明心跡,就要和他分別。
狐女知道自己不可以和祝惜辭在一起,他們一個是皇帝的妃子,一個是朝中重臣,即便她是假扮的,但也是只鬼,祝惜辭不可能會接受她。
凡間所有的狗血故事都會有吵架那麽一個情節,一對真心相愛的戀人總會因為些芝麻綠豆大的事而心生間隙,甚至分道揚镳。
而狐女,心裏清楚當斷則斷,兩人不能越陷越深,便不斷找茬,試圖讓祝惜辭讨厭自己。然而祝将軍是個一動情就全心全意的人,對她情深似海,且非常包容,每次狐女發脾氣都溫柔相待,反而是讓作俑者很愧疚。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她向祝惜辭表明自己的身份,摘掉面紗站在對方面前,讓他知道自己是衛燕婉,皇帝的女人,并非他這麽個臣子所能染指。
祝惜辭大驚,幾乎是崩潰,慌亂地撇過頭,“你.....”
“我們不可能的,祝将軍。“
這是狐女第一次這樣叫他。
祝惜辭更為震驚,後退數步,倉皇走開。
兩人再沒見過。
而狐女....因為和心上人決裂,也心灰意冷,覺得沒必要再在後宮待着,當初答應衛燕婉的事都做到了,便随意找了具屍體,設計讓“衛燕婉”死于一場火災中。
重回自由後,她沒去特地去打聽祝惜辭的消息,心想只要沒聽到別人說他出什麽事,就已經心安了。後來她回到以前生活的地方,重遇舊識好友唐采,那會兒對方似乎也遇到什麽事,變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樣,狐女沒去問,她自己就已經夠傷心了,沒必要再去聽別人的傷心事。
兩人找了個山野村子,也就是無頭村落腳,與世無争地住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碰到沈頌這麽個奸商,又莫名其妙得知唐采需要夜明珠,狐女這才.....迫不得已帶他去皇宮偷盜。
不料竟看到了祝惜辭。
——不得不說這麽多年過去,對方仍是她的心頭刺,今晚只短暫一見,就已經讓她痛了快兩個時辰。
狐女嘆氣,擡眼與自己的冷面房東對視,“我說完了。”
“哦,“沈頌回道。
“你有什麽想說的嗎?“
“沒有,不是你想發洩嗎?“沈頌在聽完這麽一段痛徹心扉的愛情故事後竟毫無反應,冷靜地反問
封九躺在床上,不停去想那兩個人到底是誰,又和沈頌有怎樣的淵源,接着還想到從鬼市得來的戒指,在此之前它到底屬于誰?
封九思緒雜亂,滿心疑慮,旁邊沈頌也沒比他好到哪裏去,他的心一直跳得不行,左手情不自禁地摸上右手腕戴着那條鏈子,總覺得當封九抓住他的手腕,心髒感到一種難以言說的痛,像從未有過的七情六欲在剎那間湧上心頭,直叫他招架不住。
上一次這樣,還是在鬼市見到那戒指那會兒。
兩人各懷心思,正煩躁苦惱之際,外頭突然傳來稀稀疏疏的聲音。封九眼神一凜,随即出現在窗臺前,輕輕推開——是幾日前曾出現過的、有着長長脖子的落頭式。
好久沒見了。
落頭式之前不知去了哪,今夜突然心血來潮想找沈頌玩,卻沒料到迎接他的是陰間兇神惡煞的鬼神大人....
它臉色一變,僵在原地不敢動彈,
封九先是鄙夷地瞥了它一眼,接着無聲質問,你跑來幹什麽。
落頭式挺怕他的,但又很想看沈頌一眼,繼而鼓起勇氣,艱難地擡頭往左邊探去,試圖瞄裏頭那人一眼。
然而這已經夠某位小肚雞腸且占有欲極強的鬼神大人生氣了,封九眼神驟然冷下,道,“他是我的人。”
我....我只是想來找他玩.....他能看到我,也不害怕。落頭式往後急退半丈,不死心地辯解道。
封九冷笑,涼涼地問,“我也能看到你,怎麽不見你來找我?”
落頭式垂下頭,不敢……
夜間山裏會偶爾吹起幾陣涼風,此時窗戶半開,又正對着屋內那張床,封九轉身瞥了眼床上的沈頌,接着回頭惡狠狠地警告落頭式,“別再來騷擾我的人睡覺。”
伸出右手憑空打出一掌,落頭式便突然摔出十丈外,沒一點聲音。
兩團暖橘色的鬼火在房中悄然燃起,封九關上窗戶走到沈頌身旁,看着對方閉着眼裝睡的模樣,突然嘴角上揚,很輕地笑了下。
真可愛,無論怎麽看都喜歡。
沈頌睜開眼,正好對上他極亮的眼,問,“剛剛是那落頭式來了麽?”
“你還記得它?“封九長眉挑起,躺到他身邊。
“嗯。“
“想把它弄進來嗎?“封九剛剛才将那妖物吓走,很不是滋味地道。
“有點,但它會不會很窮,“沈頌轉過頭,認真問。
封九笑出聲,從善如流道,“挺窮的,落頭式這種妖物都很窮困潦倒,付不起房租。”
“當真?“沈頌聽完他中午說的那些話後,現在對他不是很信任。
“嗯,“封九一本正經地撒謊,其實落頭式也沒有很窮,每年過節都能收到它們一族送過來的奇珍異寶,不過封九确實不想家裏的人變多,而且這落頭式對沈頌好像也挺感興趣,更不能讓它住進來。鬼神大人側身抱住沈頌的腰,埋進他肩裏,雖然被對方的骨頭硌得難受,但還是一臉滿足,輕聲道,“沈頌,我可以養你。不要其他人,只要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
“.....“
“我說真的,“封九擡眼,裏面俱是深情。
沈頌撇過臉,僵了一會兒,幾不可聞地“嗯”了聲。
封九渾身一震,迫切地問,“你同意了?!”
“有人白白送錢給我,為什麽不同意,“沈頌擡眼望着上方發黃的天花板,漫不經心地道。
封九彎彎眼睛,牽住他放在身側的左手,輕聲細語地道,“我殿裏還有很多金銀珠寶,你要喜歡,改日去我那兒拿好不好?”這也算是帶他回家了。
封九就想讓陰間所有鬼都能看到沈頌,知道對方是他鬼神大人的心上人。
“再說吧,“沈頌扯下他的手,翻了個身,”我累了,睡吧。“
“好,“鬼神大人乖巧地應了聲,也側過身子把手放到他腰上,閉上眼。
沈頌和封九平躺在床上,前者閉上眼假裝睡着,後者睜着眼發呆,彼此沉默無言。
送出這樣貴重的禮物,封九本該借機油嘴滑舌幾句,和沈頌濃情蜜意一會兒,但沈頌只回句“知道了”,便走到床邊準備歇息。
封九跟在他身後,扯着他衣角道,“我也想上去。”
沈頌側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封九當他是默許,靈活地跳上床鑽到他右邊,回到自己的老位置。
“不要吵我,“沈頌偏頭說了句,合上眼。
封九嘴角翹起,忍不住轉身去看他,這人昨日下午才說自己和他沒關系,要和他保持距離,現在不還是和自己躺到一起了。封九心情舒暢,吐出口氣
兩人安靜了會兒,封九,只專注地聽着旁邊沈頌綿長的呼吸聲,卻眉目突然一驚,輕聲問,“沈頌,你還沒睡着嗎?”
他的心上人平時都沾枕頭便倒,今夜不知怎的,始終沒能入睡,甚至還在假裝已經睡着。沈頌被他戳破,耳垂陡然發紅,頓了一會後淡淡地應了句,“嗯。”
“在想什麽?“封九看到他那粉紅的耳垂,很想伸舌舔一口,心癢難耐地問。
“沒有,“沈頌敷衍地道。
“要出去走走嗎?“今晚月明星稀,夜色還算不錯,封九提議道。
“不要,”大半夜不睡覺出去散步,沈頌沒這個閑情,一口回絕。
封九想了會兒,“那去皇宮走走?可以勸說上次見到的那個人住進來。”
說到和賺錢有關的事,沈頌積極多了,立即坐起身,背對他道,“我換衣服。”
封九笑盈盈地看着他,“好。”
前世的他是和尚,心中無欲無求,卻因一位偶然遇見的少年,而被迫拉入紅塵,從此萬劫不複。
今生他不過一介凡人,卻仍與對方相識,糾纏不清。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麽。)
(
中年人“噌”地心火燒起,當即想叫人過來,卻突然脖子一痛,像被什麽東西咬了口,條件反射地捂住脖子。
“奇怪,怎麽這麽癢......“
中年人臉色一變,屈起手指上下抓撓赤裸在外的皮膚,然而越撓他就越難受,像有無數條細小的蟲子在啃噬自己皮膚。中年人高昂脖子,儀态皆失地用雙手去抓撓。此時巷口無人說話,靜得離奇,繼而可以聽到他抓撓的“嘶嘶”聲音。
中年人力道很大,像要抓破皮膚似的,脖子上出現道道紅痕。
家丁餘光瞥到老爺的異态,正要走過來,站在沈頌右側的封九卻突然轉身,對上其中一人的視線。
那雙眼黑沉如此時陰暗的天色,家丁驟然停在原地,像被看不到的人握住腳踝。
“咣當”一聲,手裏的長棍也莫名其妙跌落在地。
封九譏諷地笑了笑,“我不能對活人直接動手,不過這人如此無禮,我倒可以....“
聲音恰到好處地停下,溫長思飄到中年人身旁,去看他被撓得血紅的脖子,只見那裏竟生出個火紅色的肉瘤,只指甲蓋那麽大,表面并不光滑,似乎還遍布很多小疙瘩。
溫長思看得頭皮發麻,不禁後退一步,匆匆瞥了眼從頭到尾都癱在地上被打的那個人,追上沈頌。
這時他們已經來到街口上,普通人見不到溫長思,只看到封九仿若是在對着空氣說話,旁邊的沈頌表現得也有些奇特,不禁投來異樣的目光,對兩人避而遠之。
沈頌看到路人們的反應,又責備道,“你看你都幹了些什麽?”
封九垂下眼,故作委屈的同時也不忘把矛頭對準溫長思,“是他先挑釁....”
溫長思聽到,長眉挑起,還想再與他“理論”幾番,旁邊沈頌輕描淡寫地瞥過來....立刻又鹌鹑狀地縮回去。
“那中年人在哪,“沈頌問封九。
“應該在府邸裏,我那天在他身上種了點東西,能感應到它在哪,”封九扯扯沈頌衣角,“這邊。”
孟府。
孟周衍衣衫淩亂地癱坐在地上,瘋狂抓撓他的脖子。此時長在他脖子上的那顆肉瘤已經變得很大,像個雞蛋似的,血紅色的外皮像包裹住個什麽奇異的東西,在一陣陣往外突起。他的脖子又粗又短,繼而那瘤子幾乎是占據大半位置,遠遠望去,十分顯眼。
他不敢碰長在脖子上的那東西,即便瘙癢難忍,也只敢撓別的地方。
剛回家那會兒孟周衍還沒意識到自己脖子上的那個怪東西會長大,只覺得難受,到了晚上和夫人同房時,才被告知原先指甲蓋大小的紅瘤子已經長成半個蒜頭那麽大。
孟周衍癢死了,他坐立不安,無時無刻都在抓撓脖子,脾氣也變得糟糕至極。他發現自己好像在發脾氣時脖子會沒這麽癢,可以稍微喘一口氣。雖然這算是治标不治本,但孟周衍也管不了那麽多,他不斷找茬,辱罵周邊所有人,把家裏的東西砸個稀巴爛。
家裏人都說孟周衍瘋了,不僅脖子上長了個怪東西,還越發像條瘋狗,見人就吠。
孟夫人實在受不了,請了個大夫過來給他看病,可大夫給孟周衍把脈,見他中氣十足,除了脾氣太燥肝火旺盛外沒什麽不妥,竟說孟老爺的身體沒事。
于是又去請街頭處瞎了眼的劉先生——據說此人通曉風水之事,或許對孟周衍身上的異變有所解釋。
劉先生被請到孟府,然而還沒走進去,便停下腳步,轉身要走。
同行的孟夫人一愣,忙問是怎麽回事。
劉先生用那一雙灰白的眼眸望向孟夫人,臉色嚴肅地道,“我幫不了你們,你們家老爺身上住了個惡鬼,必死無疑。”
青天白日,劉先生一番話讓孟夫人從頭涼到腳底。
她心懷不安地回到家,打開房門就看到自己相公頭發淩亂、像瘋子般癱坐在地,聲聲哭叫,“好癢....好癢啊....誰來救救我.....”
猶如在呼喚厲鬼快來索命。
沈頌和封九站在孟府前,“進去麽?”前者問。
“不用,時機還沒成熟,再過兩天就差不多了。“
“兩天?”沈頌沒能明白,“你是說兩天之後,他身上的那只鬼就會....出來?”
“嗯,”封九轉頭向他溫柔地笑了笑,但他接下來說的話過于驚悚,繼而讓這個人看起來很詭異,“頂多再過兩天,孟周衍就會死掉,這樣長在他身上的那只鬼才會成型,從體內出來。”
溫長思聽着他說,心驚膽戰地問,“從哪裏出來,他的脖子?”
“是那只鬼殺了他嗎?“封九沒理長思的話,沈頌又道,”如果你是因為那日我們去買菜,和孟周衍有些小争執就要去殺他,我覺得不應該。“
他仍是那樣無悲無喜,眉目冷淡,但說的話卻很溫和,不甚贊同地望向封九。
鬼神大人看着他,忍不住擡手去撫平他皺起的眉心,心想對方或許冷心冷情,但抛開那層皮,他卻能看到沈頌柔軟的內心。
他撇過頭,目光落到他們對面,藏在巷口拐角處的一人,“只有厲鬼不會殺人,他的死完全是咎由自取。”
沈頌同樣側頭望去。
那是....
“那天被孟周衍毆打的人!”溫長思驚訝,脫口而出。他怔了一會兒,見那躲起來的人身上有很多傷,拄着拐杖,四肢都被纏上紗布,卻仍勉強走出來,目不轉睛地盯着孟府,眼裏似有深深怨恨。
“他想對孟周衍動手?”溫長思轉過頭,目光灼灼地望向封九。
對方看也不看他,只專注望着沈頌,道,“這不關我們的事,我們來,只是想看看孟周衍情況如何,什麽時候會死,他一死,家裏可就多一只鬼了。”
“.....“長思望向沈頌,對方點頭,“追尋這事來龍去脈的是官府的事。”
“可我們今日過來,也沒見到孟周衍啊,“長思被他二人弄得有些無奈,道。
他側對孟府,轉頭望着沈頌與封九,湊巧的是,仿佛映襯了他那句話,長思才剛說完,孟府的大門就開了。沈頌用下巴點了點那邊,“孟周衍出來了。“
長思應聲望去——那人是被擡出來的。
兩日不見瘦了很多,皮膚發黃臉色暗沉,兩邊手的指甲通紅一片,脖子上碩大的肉瘤很顯眼,不過望一眼,就令人作嘔。
“動作快點,把老爺運去醫館,讓大夫把瘤子切掉。“
孟夫人站在後頭,目光只落在丈夫身上一剎那,便慌忙挪開,迅速道。
擡着孟周衍的兩個家丁點頭,把人送上轎子,擡起後奔去醫館。
“他是暈了麽?“長思端詳着孟夫人的臉色,又看了下逐漸遠去的那兩位家丁,喃喃。
”應該是,“沈頌問封九,“你給他弄的那瘤子,能切掉嗎?”
“可以,不過切了後還是會再長一個,”封九有點詭異地道,“你別怪我,這瘤子其實是他心中的惡念所生。孟周衍以為自己只要對別人發怒,就會讓脖子沒那麽癢。其實不是這樣的,他越是對別人抱有惡意,身體就會越難受,瘤子也吸取更多養分,不斷長大。只要他對人懷有善意,不再總打罵其他人,瘤子自然就不會再長出來。”
“孟周衍是個經常作惡的人嗎?“沈頌望向長思,他才來無頭村幾天,對村裏的人不大了解。
長思點頭,皺眉道,“他仗着自己有錢,經常欺壓其他百姓,聽說總拖欠家裏仆人的工錢,有時候還會對丫鬟們動手動腳。”
“當日被打的那人,可能和他曾有什麽矛盾,繼而對孟周衍有恨,想殺他?”沈頌望向封九,“你是能看到些我們見不到的東西嗎?“
“嗯,每人身上都有氣運,好事做多的話運氣也會變好,但如果像一些經常作惡多端的人,氣運會變得很差,繼而影響整個面相。算命的那些人之所以會說印堂發黑、相由心生之類的話,也是一個道理。”封九頓了頓,眉目含笑地與沈頌對視,“你猜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什麽?”
“什麽,“沈頌本能應了句,又覺得他笑得有些不懷好意,毫不猶豫抗拒道,”我不想聽。“
“.....“封九是想誇沈頌幾句讨他歡心,不料被直接拒絕,僵了一會兒,餘光瞟到對面的溫長思,又不甘心地張開口。
“你閉嘴,“然而沈頌先他一步,将話題轉開,“前面你說孟周衍會死,卻又不是被他身上的那只鬼所害,那會是誰,我們剛剛見到的那人?”
封九點頭。
長思問,“要通知官府的人嗎?”
沈頌沒說話,封九道,“說了也沒用,都是注定的事,人力改變不了。孟周衍原先能活到六十歲,但由于做的惡事太多,被他害死的那些人在某種程度上縮短了他的壽命,讓他會在.....”頓了頓,“四十五歲,也就是今年死掉。”
“所以你才會在他身上種鬼?“沈頌問。
“嗯,一般人即便生前作惡多端,死時如果沒太多怨恨的話都不會留在人間,生前做的事只會影響下輩子投胎時會成為什麽,牲畜也好、再為人身也罷,都是既定的。按理來說孟周衍不會成為鬼,不過.....”封九陰森一笑,抛了個媚眼給沈頌,柔聲細語地道,“他那日不是沖撞了你嗎,我很不開心,所以幹脆讓他...受點苦好了。”
“那在他身上的到底是個什麽樣的鬼?“
沈頌側目,與封九對視。
鬼神大人回以一笑。
沈頌:“嗯?”
就見對方湊到自己耳邊,居心不良地道,“親我一下,就告訴你。”)
(
“離殿試還有兩天,我們要快些确定是否存在洩題的情況,并趕在開始前将那些人找出來,“平微道,”晚上去那些家中确實風險有些大,除此外齊大人有想出更好的辦法嗎?“
齊正尋思了會,嘆氣,“沒有。”
“那你這邊借出三個捕快,今晚和賀洲一起行動?八個人,每人負責兩個宅子,有問題嗎?“
“沒有。“
“有臨京城的街道地圖嗎?我們來看看那些人住的比較近,分下每人具體負責哪兩位。“
平微看向齊正,對方立刻起身讓人拿來地圖。
“大人知道這些人分別住哪裏嗎?“
“知道,“齊正在臨京城待了快十年,那八人又都來自城內有頭有臉的家族,他執筆在地圖上迅速圈了幾個處,沉聲道,“這些人基本上都集中在臨京城最中間,有兩位在稍遠一些的西面,也有位在東邊,但相隔都不遠。”
“東邊?“平微愣了下,他們剛不就從那裏來的嗎,”那邊不是比較貧窮嗎?如果是想作弊,首先得賄賂考官或背後的人一大筆錢吧?如果是住在東面的人,會有足夠錢財支付嗎?“
“說不定是賣光全副身家,只為在殿試上得個好名次,“賀洲站在他對面道,”之後若入朝為官,得到的可遠比現在付出的要,這買賣不虧。“
平微“嗯”了聲,側頭問齊正,“你打算怎麽分配人手?”
“我的人可以去這幾處地方,“他用筆的末端指了指,将最中心的地段留給賀洲,“這裏離你們住的地方不遠,來去也不用花太多時間。”
賀洲看了眼,難得道,“你倒是有心。”
——他确實不想将晚上的時間浪費在去別人家找東西這種事上。
齊正沒回應他,頓了頓後又看向平微,“殿下覺得會有哪幾位考官參與了洩題?“
“我對前兩年的殿試并不熟悉,你能弄來當年考官和批卷人的名單嗎?“平微望向齊正,見對方不語,問,“有難度?”
“既然如此,我們就得趕緊着手開始調查了,今晚戌時四刻我就讓捕快潛入那些人宅子裏。賀侍衛意下如何?”
“可以。“賀洲點了下頭,“張靈思說那些人用的一般會是宮裏使用的紙,就讓捕快專門去找就可以了。同樣如果我這邊找到,會第一時間送過來衙門,和你們會和。”
“好,”齊正應道,又望向平微,“考官那邊,殿下打算如何?”
“我去找二皇子談談,“平微道。
“那是自然,“張靈思勾勾唇角,問,“前兩年殿試都由大皇子主辦,按你剛剛說的,是想将他扳倒嗎?”
“嗯,“平微見他毫不顧忌地問出來,也不再掩飾,大方道,”要幫忙嗎?“
“好,“張靈思不假思索地回道,”就光他兩次讓我落榜,我就不可能站他那邊。“
平微笑了下,“不是還有二皇子麽?”
“不喜歡,“張靈思目不轉睛地望着平微,”我見過他一次,怎麽說,不大合我眼緣,你很好。“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這話倒是引起身後一直默不作聲的賀洲注意了,他原先神游在外,聽到後晃散的眼神一下聚焦,目光似藏有刀劍般射向那灰衣書生。
張靈思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識抱住手臂,向後一步警惕地望向賀洲,與對方對視兩秒後迅速移開,投向平微,“我....我是說錯了什麽?他怎麽這樣看着我。”
平微笑了下,擡手輕輕拍了下賀洲,漫不經心道,“沒事,只是突然想宣告下主權罷了。”
主權?張靈思沒太明白。
“還有兩天殿試就要開始了,你有什麽打算嗎?“平微并不想和他多說自己與賀洲的事,轉移話題道。
“我有特意接近今年的考生,“張靈思聽到,又轉身走到書桌前,平微看着他的動作,上面堆了厚厚幾大疊紙,張靈思擡起一大部分,抽出最底下的那張。”這裏有幾個名字,是我覺得最有可能會參與作弊,去買答案與試題的人,他們的家世我也都查好了。“
平微看了下,足有三十人。
”你是如何得出來這麽些人的?“
“省試一結束,我就重金托人去幫忙查全大齊要參加今年殿試的名單,找了足足兩個月,臨近殿試,考生一般最早可以在兩個月前就抵達臨京城,我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接近和調查他們的。“
話說得輕巧,但要搜集全國殿試的人選,又提前兩個月開始調查并篩選出可疑的人,區區一個窮書生能做到這種地步,平微發自內心道,”了不起。這裏頭有哪些人你覺得是最有嫌疑,和哪些人你覺得不大确定的?“
“這五個是我最有把握的,“張靈思指了下名字,又劃到最右側的三個名字,“這三個我不确定。”
平微點頭,“好。”
“殿下打算如何?“
“去那些人的屋內看看?“平微笑了下,轉頭望向身後的賀洲,揚了下眉,”去嗎?沒報酬。“
“嗯,“賀洲應道。
”你有他們的住址嗎,“平微又問張靈思。
對方愣了愣,似乎還不大習慣這位皇子的做事風格,對方竟就這樣三言兩語間下決定,好像還要夜探他們的屋內,過了一小會才道,“有,我寫給你?”
“嗯。“
張靈思拿出筆墨,又抽出張紙,邊寫邊問,“你們今晚就打算去嗎?八個目标,就你們兩個人?”
平微輕笑了下,“怎麽,你也想去嗎?”
“我去只會拖累你們,“張靈思背對他,聽到笑聲後也無奈苦笑了下,”還以為你們會找人幫忙。“
“你有什麽好的人選嗎?“平微聞言,溫聲反問道。
流向它旁邊的都城南陵——此城在臨京城的東南面,是大齊與鄰國東胡的交界處,當封都的兩條河流彙成一條時會形成條又寬又長的護城河,用來防止東胡的侵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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