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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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雜貨店老板的話,邵嘉哲也是一愣。
他飛快地掃了一眼正低着頭裝作什麽都沒聽見的蘇語喬,故作好奇地接話:“怎麽這麽好賣?”
“這一片來開.房的學生多啊。”老板熱心地解釋說,不忘繼續追問,“帥哥順手拿一盒?”
“不用了。”蘇語喬再也聽不下去了。她插了話,扭頭就走。
邵嘉哲也跟了出來。
中午的日頭幾欲把人烤焦,天空中看不到一絲雲彩。兩人一前一後默默走着,讓尴尬的時間顯得格外漫長。
最後,邵嘉哲承認自己難逃其咎。他清了清嗓,若無其事地蘇語喬平聲說:“我對這片不熟,介紹下?”
滿臉通紅的蘇語喬回過頭來看他一眼,強忍難堪,又扭頭指着小巷的某個方向:“喏,那一片,小旅館挺多的。開了很多年了。”
邵嘉哲故作驚訝地揶揄道:“你去過?”
沒想到蘇語喬頓住了腳步,低下了頭:“去過。”
“什麽?”邵嘉哲不禁脫口而出。
她再次回頭,神色複雜。
“幫人抓奸。”蘇語喬擲地有聲。
“……”
蘇語喬又指了指另一處:“那一片,以前全是網吧,現在幾乎都關門了。曾經是小鬼的主場。”
“我猜,你也抓過很多次網瘾少年?”邵嘉哲低低笑着。
“是。”蘇語喬也覺得好笑,“所以小鬼跟我關系比較微妙。”
邵嘉哲饒有興致地颔首:“還有嗎?”
蘇語喬抱着雙臂想了想:“何佳爸爸開的武道館也在這附近。”
“你就是在那學的跆拳道?”邵嘉哲問。
“不,我是他們道館的兼職教練。”蘇語喬此時的神态已經恢複如常,“我的跆拳道是我爸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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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語喬也不知今天是怎麽回事,竟跟“邵嘉珩”閑扯了一路,雖然都是些沒營養的話。
不知不覺中,兩人已經走到蘇語喬推薦的蒼蠅館子門口,店名是“三叔家常菜”。
面積四五十平,店裏擺了八張桌子,正值飯點,食客有中學生,有上班族,也有附近的居民。
“中午時間這裏人不多,但到了晚上就會排長隊。”蘇語喬說完便快步走到一張空桌子旁,向邵嘉哲招手。
二人入座後,蘇語喬湊過身小聲說:“墨鏡別摘,點菜。”
她用手機掃了桌上的點餐二維碼,把手機遞給邵嘉哲:“看看你有什麽感興趣的嗎,你先點,我補充。”
邵嘉哲伸手推了推:“你來。”
手指在不經意間相碰,肌膚滑軟,一道電流瞬間從指尖傳導到心髒。他下意識縮手,指尖依舊酥.麻。
蘇語喬也不再客套,在手機上點了幾個菜:“沒忌口?那我點招牌菜吧。”
墨鏡遮擋之下,邵嘉哲視線一直落在蘇語喬身上,相當有恃無恐。
蘇語喬先點了菜,然後又認認真真确認了一遍,神色無比專注。在點擊“确認”下單前,她又問了句:“你有什麽特別喜歡吃的菜嗎?”
“我不挑食。”邵嘉哲回答。
“哦,那挺好,跟小鬼一樣。”
今天為了參加活動,蘇語喬特地做了一個複古的編發,幾股麥穗辮子優雅地盤在腦後,跟身上的衣服相得益彰。
邵嘉哲注意到,她的雙耳戴着小小的圓形白色耳飾,質地像是某種石頭,有點特別。
視線最後無意識地聚焦在蘇語喬偶爾輕抿的唇上,唇瓣被高飽和度的珠光紅覆蓋。邵嘉哲反應過來時,又迎來了一陣心旌微蕩。
“我說。”蘇語喬下完單,擡眼看他,“一直盯着我看,在打什麽算盤?”
邵嘉哲端起桌上的大壺檸檬水,先給蘇語喬斟上,再給自己倒上,悠悠道:“這頓飯只跟今天的事有關吧?”
蘇語喬嗤了一聲:“用不着你提醒,我記得清清楚楚,一件一件來,不會占你便宜。”
這裏上菜速度很快,掌廚的是老板娘,傳菜的正是“三叔”。每次上菜,蘇語喬會跟他點點頭,也不知三叔也會跟她點頭,表情很是平淡。
“這裏你常來?”邵嘉哲好奇,蘇語喬這樣的社恐還會主動和人打招呼,有點不可思議。
“算是吧,我基本不外出下館子。這裏是我小時候來慣的。”蘇語喬眼神示意邵嘉哲開飯,沒有跟他客套,邊吃邊說,“我比較在意和人相處時的邊界感。這裏正好符合要求。”
邵嘉哲也提箸準備開吃,看上去漫不經心地開口道:“之前說你對人的期待未免太高,我需要道個歉。”
蘇語喬筷子一頓,疑惑地在腦中搜刮了一圈,問道:“你說的是我對聯誼的期待?”
她歪了歪腦袋:“我對別人向來沒什麽期待,也不會有過高預期,所以只能給自己提要求。”
“用Mimosa本來就是為自己代言,不需要讨好任何人。”邵嘉哲神色中添了幾分鄭重,“做自己往往需要更大勇氣,敢于承認沒法讨好所有人,更是難得。”
蘇語喬擡眸瞥了邵嘉哲一瞬。
見他提到香水Mimosa,蘇語喬問:“你不是說你沒什麽研究?”
“這就算有研究?”邵嘉哲輕笑起來。
蘇語喬還是不知他話裏的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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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館子的家常菜味道确實不錯,但邵嘉哲沒有特別記住味道,反而是蘇語喬吃飯時津津有味的樣子讓他印象深刻。
“你好像真的很喜歡他家的菜。”邵嘉哲給蘇語喬遞去一張紙巾。
蘇語喬接過,擦了擦嘴角:“謝謝。”
她說:“不是我挑剔,自從我爸住院之後,我就沒吃過一頓好的。今天這頓飯是陰差陽錯得來的,應該謝謝你。”
邵嘉哲發現,和蘇語喬在一起的時間過得飛快。蘇語喬确實是個頗具分寸感和邊界感的人。無關緊要的問題,她幾乎不會問,也不會對別人的隐私和個人好惡有過多的關注。
如果主動跟她說什麽,她會安靜傾聽;如果什麽也不說,她也坦然接受。從不流露對他人的期待和好奇,不會給人造成壓力,但對于常人來說,也會感到疏離淡漠得很。
他想,可能他邵嘉哲也不是什麽正常人。他覺得,這樣就挺好。
他們吃畢又步行走出小巷。
烈日照射之下,蘇語喬唇上的斑駁有些明顯,深淺明暗不同的紅交織出糜绮的色彩。
邵嘉哲無端感到那唇無比奪目,雖然不想刻意去看,但存在感已經拉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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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語喬已記不清究竟是從何時開始,遵照醫囑“和夢中人加強聯系”,已不再是件多麽艱難的事了。
好像并不費力。
除了晚間有直播的日子外,每天晚上,她會雷打不動地收到邵嘉哲發來的小游戲後臺數據。
發完數據,他會程序性地問她在不在家,要不要見面讨論。但通常不等她回複,他會自己過來敲門。
直播的次日早上,邵嘉哲又會在十點左右給她發微信,問她是否一起吃早餐。
每天簡短的會面,就像“到點打卡”。
蘇曉智時不時偷聽一耳朵,兩人說話幾乎是就事論事,沒有其他廢話,三到五分鐘便完事。
他不明白,圍繞那款不痛不癢的小游戲,兩人竟然可以不計前嫌地“共事”。不知情的,還以為他們一天天地在密謀什麽驚天動地的大業。
後臺數據已經揭示這款小游戲的商業價值寥寥。
在新游戲層出不窮的游戲市場上,“孤膽英雄”漸漸變成雞肋般的存在。蘇語喬和邵嘉珩卻都對此心照不宣。
蘇語喬沒有提醒邵嘉哲“适時放棄”,默許了每日如打卡般的見面。
習慣的力量往往超乎想象。當某種習慣悄然形成時,就算想改也沒那麽容易了。
她知道“邵嘉珩”有別的正經工作,開發這個小游戲可能和他的興趣愛好有關。于她而言,這也是她“償債”的通道。如此一想,“孤膽英雄”對于兩人的關系似乎就有了額外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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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孤膽英雄”沒能爆,蘇語喬卻真心覺得這小游戲設計得挺妙。
玩到100關以後,需要動用更多的計算能力和邏輯思考才能通關,而拼手速打怪只是輔助技能。這樣的調性就使得“孤膽英雄”超出了休閑小游戲的範疇,更像是做智力題。
動腦可以讓蘇語喬通過轉移注意力緩解焦慮,但顯然她不能代表一般玩家。
通常大衆玩游戲是為了放松,而不是為了燒腦,更不會把燒腦當放松。而“孤膽英雄”似乎不是為大衆玩家開發的,所以才沒有那麽受歡迎。
蘇語喬有些疑惑,邵嘉哲顯然明白這一點,但他為什麽不打算改?但是,她也沒問。
有天晚上,邵嘉哲給她發了個後臺數據截圖:“能玩到200關以後的人,現在不足20個,你是其中之一。”
蘇語喬回複:“我好像變成這個游戲的死忠粉了。”
“為什麽?”
“這游戲好像就是給我量身定做的。”
“你想多了。”
“是嗎?這游戲不就是給數學好、思維反應快的人玩的嗎?”蘇語喬反問。
“如果我說開發出來是自娛自樂呢?”邵嘉哲嘴角不自覺上揚起來。
“PK?”蘇語喬讪讪。
“來。”邵嘉哲回複。
“等着。”
邵嘉哲給“孤膽英雄”開發了一個PK模式,可以邀請微信好友進行PK。由系統随機選取一關,好友同時PK,闖關成功耗時最短者獲勝,得分可以累積。
不過玩這個模式的人不多,鮮有人沒事約上朋友主動比賽燒腦。在這一點上,他們兩人的腦回路可能都不太正常,蘇語喬心想。
一起玩游戲好像是個增進熟悉感的途徑。不過蘇語喬很清楚,他們對彼此的了解其實算不上多,只是頗有默契地保持着極有邊界感的相處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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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語喬的夢沒有再往更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她也越來越習慣某人夢裏夢外淺淡的笑容了。
他的笑容真說不上溫暖,但似乎有着某種沉靜和堅定的氣度。
好像一片海,你可以說它冷酷無情,也可以說它包容并蓄。它就靜靜在那裏,潮漲潮落,生生不息。那雙瞳色幽邃的眼眸,存在感越來越難以磨滅。
也許對“邵嘉珩”的毒性免疫以後,蘇語喬就成了溫水裏的那只青蛙。她有時會因為想到他很快要出國而焦慮,有時又覺得不應該杞人憂天,一切随緣。
對于蘇語喬來說,在一個月內能與新鄰居相處到此種程度,已是破天荒的進步。
不過,做菜的集訓進行卻得不太順利。
蘇曉智常常抗議蘇語喬大清早起床炸鍋,最後忍無可忍投訴到徐岚和蘇秉傑那裏去了。
思前想後,蘇語喬不想跟家裏人解釋自己為什麽突然“發瘋”,不到一周便草草封鍋。
BLUE偶爾問起她下廚練手的進度,蘇語喬無奈回複:“存在一些不可抗力,短期內沒信心做好,暫時擱淺。請客另作計劃。”
而對于蘇語喬欠着她的飯,邵嘉哲也不催,只等她主動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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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語喬的另一個轉變,是放下了芥蒂,赴了肖霖的約。
這天下午,他們倆單獨在模糊文化辦公室附近的咖啡屋見面。
在此之前,肖霖為那天一廂情願約她的行為連續道歉數日。
他不是口頭說說而已,肖霖主動給柴媛對接了好幾個有計劃做大手筆推廣的美妝品牌方,說是感謝模糊姐之前的幫忙。
如此,蘇語喬再拒絕就顯得不近人情了。本身她跟肖霖也沒什麽深仇大恨。
其實蘇語喬也還有事想請肖霖幫忙。
“肖同學,謝謝你給我們對接的資源。我能不能再得寸進尺一下,看看品牌方給同行的廣告和傭金報價?”與肖霖面對面坐着,蘇語喬開門見山,“我想掂量下自己的行業地位。”
“這除了跟粉絲數和變現能力有關以外,簽了年框報價也會很不一樣。”肖霖解釋。
蘇語喬颔首:“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肖霖想了想:“行業情況我不太了解,但我可以把品牌方給我的報價告訴你,你自己想辦法拆解折下吧。但不要透露給我這邊的商務和你那邊的商務。”
蘇語喬鄭重點頭。
肖霖當場就給蘇語喬手機上發送了幾張報價截圖。蘇語喬淺淺地笑了:“肖同學你答應得倒是爽快,謝謝了。”
肖霖問:“那我們以後還可以同臺連線嗎?”
蘇語喬回答:“可以,但我不喜歡炒CP那一套。那天明明跟你強調過,你當我是開玩笑?”
“沒有沒有。”肖霖擺擺手,“我承認我們的思維方式不太一樣。我認為我們做的都是流量生意、眼球生意,流量不是天然源源不絕的,得創造才可能有。而且我們都不知道自己能紅多久,更應該抓住眼前的紅利。我做生意的原則是這樣的。”
蘇語喬舉起咖啡向他致敬:“可能我比較奇葩。我這人對邊界感有執念。”
肖霖給了她一個中肯的建議:“既然做的是流量生意,就要做好有朝一日接受網暴洗禮的準備。不是說‘欲戴皇冠,必承其重’?這世界本來就是非理性主導的,有時不是你做錯了什麽才會被口水噴。可能這世界絕大多數人都見不得你只做你自己。”
“這句警示名言還能這樣套用?我個人強烈譴責網暴。”蘇語喬說。
“有了這幾次交集,我不得不承認,模糊姐,我挺欣賞你的。”肖霖意味深長地說,“但你能不能說實話,那口罩男神就是你男朋友吧?”
蘇語喬被咖啡嗆了一口,反問:“我都否認過了,你怎麽就不信?”
肖霖笑出聲:“當然不信,頒獎活動那天,人都來接你了,你以為我眼瞎?”
他頓了頓:“我也能理解你為何堅持不願炒CP。不過以後等你想通了,或者有什麽變化,歡迎随時跟我勾兌。”
蘇語喬尬笑帶過。
想起那日“邵嘉珩”旁若無人地牽着她拂袖而去,她自己也毫不抗拒地乖乖跟着他走。現在跟親眼目睹了那場景的人再解釋什麽“關系單純”,顯然沒有任何說服力。
不知不覺間,蘇語喬的背脊沁出一層熱汗,接踵而來的是不太舒服的心悸。“邵嘉珩”那家夥的存在感怎麽變得這麽強了?
蘇語喬只好低頭細看肖霖發過來的截圖,以強行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她現在要解決的是柴媛的問題,這是近來最讓她焦慮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