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他看不見,也聽不到。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賀臨眸子微微眯起,裏面多了幾分思索。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右手,更準确點兒來說,是他的右手虎口。
剛才那個少年就是一口咬在了虎口處,只不過,即便是人形,龍的身體強度也不是普通人能夠想象的。
貿然對着龍出手,最後反而有極大的可能讓自己受傷。
就比如……那個險些被崩掉了牙齒的少年。
不過,看剛才少年那毫不遲疑的動作,賀臨也有一些猜測,那個少年對陌生人很警惕,幾乎連交流的念頭都沒有。
但是,在看不見也聽不見的情況下,和外界交流的渠道幾乎被切斷了大半,有警惕和恐慌也很正常。
正思索着和對方交流的辦法的時候,忽然,一股異樣的感覺從不遠處傳來。
賀臨擡起頭,對面,因為咬了他的手一口而險些把自己的牙給崩掉的少年,正扶着插在地面上的銀色龍槍,緩緩起身。
那柄銀色龍槍比他整個人還要高,此時正斜斜地插在地面。
槍身泛着隐約的銀白色光芒,細看之下,卻又以為那閃過的光芒好像是自己的幻覺。
槍頭插在地面,但僅從那露出地面的一小截來看,定然也是鋒利無匹。
那一柄銀色龍槍由賀臨的一位好友打造,那是一位極富盛名的煉器大師。
只不過,在賀臨找過去的時候,那位煉器大師只甩給賀臨兩個字,“沒空”。
Advertisement
但是,在賀臨拿出鍛造的主要材料之後,那位煉器大師瞬間更改了決定。
因為那柄銀色龍槍最主要的鍛造材料,是賀臨斷掉的龍角。
雖然龍族強悍無匹,幾乎很少有修仙者能夠正面對抗。
但那只是很少,而不是沒有。
即便龍族在剛出生的時候就有強大的力量,但修仙者後天的修煉,也能讓自己達到可以和龍對抗的程度、
也是因此,和龍有關的東西,在修仙世界裏,都是極為珍貴、稀少并且強大的存在。
只不過,大多數時候,人族修士能夠找到最多的和龍有關的東西,是他們脫落的鱗片。
無論是自然脫落的,還是和別人鬥法時被薅下來的。
而龍角,除非是偶然發現了一具龍的屍體,不然很難在修真界內找到。
但,能夠讓龍隕落的地方,絕大部分的修仙者也極難存活,即便遇上了也帶不回來。
因此,在賀臨拿出自己斷掉的龍角後,他的那位好友立刻改變了主意。
龍的再生能力很強,除了逆鱗,其他地方受傷甚至斷裂後,只要靈力足夠,總能再度恢複如初,只是時間不一罷了。
因此,與其他的武器不同,那柄銀白色的龍槍某種程度上也可以看做是賀臨的一部分,畢竟,在還沒有被鍛造成銀色龍槍之前,龍角也是龍的武器之一。
除了賀臨之外,唯一能夠和那柄龍槍有所接觸的,只有他的對手。
而現在,賀臨還是第一次在非戰鬥的情況下,被另一個人觸碰他的武器。
賀臨對這種感覺非常陌生,他更熟悉的,還是戰鬥中或狂亂或堅定的力量撞擊。
沒有極致的力量撞擊,即便那個少年用力握着槍身,但對于龍而言,那更像是若有若無的撫觸。
而因為那柄銀色龍槍的主要材料是賀臨自己的龍角,所以在鍛造成功之後,賀臨與那柄銀色龍槍之間的聯系更加緊密,甚至可以将其當成是賀臨的一部分。
那一絲微妙的感覺順着他本人和銀色龍槍之間的聯系,準确地傳入了他的身體,讓賀臨臉色變得古怪了起來。
察覺到那一絲古怪的感覺之後,賀臨的第一反應就是收回銀色龍槍。只是,那個少年似乎将那柄龍槍當做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抓得死緊,如果賀臨突然收回武器,他可能會更加驚惶。
停頓片刻後,賀臨還是壓下了将武器收回的念頭,只是一會兒而已,稍微忍一下也就過去了。他總不可能一直抓着。
此時更讓賀臨覺得頭疼的,還是兩個人之間的交流問題。
倒也不是說賀臨對此毫無頭緒,他傷勢已愈,完全可以利用傳音入密的能力直接和他交流。
可,賀臨隐隐有一種感覺,若是他真的那樣做了,可能會給眼前的這個少年帶來更大的驚吓,那并非賀臨所願。
正思索着更好的辦法的時候,忽然,一聲響亮的“咕嚕”聲在山洞內響起。
因為山洞的特殊結構,賀臨甚至還聽見了回聲。
他的目光緩緩地落在了那個少年的腹部。
聲音是從那裏發出來的。
賀臨早已辟谷,饑餓對于他而言,已經是很久遠之前的事情了。
以至于,在聽見那代表着饑餓的響聲後,賀臨的第一反應是對方病了,而不是那個少年餓了。
好在,很快賀臨就反應了過來。
這突然發出來的“咕嚕”聲倒是讓賀臨忽然想起曾經友人所說過的一句話,“沒有什麽是吃解決不了的,如果不行,那就吃兩頓。”
對于友人的這個想法,賀臨不置可否。
可此時此景,也只能試一試,死馬當活馬醫了。
而且,分享食物,這個行為本身就代表着一種善意。
只是,賀臨早已辟谷,他又不重口腹之欲,可不會像他的那位友人一般,儲物戒內九成九放的都是食物。
賀臨翻遍了自己的儲物空間,最後……只翻出來一只桃子。
桃子大約有他握起來的拳頭那麽大,皮上覆蓋着一層細細的絨毛,表皮粉紅,桃尖暈着一抹緋色,無需湊近,就能聞到一股沁人心脾的甜香。
在視覺和聽覺都喪失之後,晏行便只能用身體的其他的感官來進行判斷。
因此,那只桃子散發出來的香甜氣息很快就被晏行捕捉到了。
于是,“咕嚕咕嚕”的聲音愈發大了,只是發出聲音的主人,自己聽不到而已。
此外,晏行的腦海裏也有幾分困惑,他在疑惑自己為什麽突然看不見了。
明明之前還只是聽不見而已。
五感的消失對晏行而言并不陌生,在他乖乖地讀完家主送來的東西後,基本上都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後遺症。
最開始的時候他還會驚惶無助,擔心自己是不是會徹底失去對外界的感知。
但是,随着時間的流逝,他差不多已經習慣了。
只不過,從前他失去五感的時候,有祝嬰照料,晏行幾乎不需要考慮任何事情,他只需要按照家主和祝嬰教的去做就好。
想起祝嬰,晏行的心情再次變得複雜了起來。
他曾經以為祝嬰是自己的母親,畢竟除了父母之外,也很難有人那樣耐心又細致地照顧一個人了。
祝嬰幾乎從來不讓晏行做任何事,在晏行的記憶裏,他平日裏做的最多的事情,其實是練字和繪畫。
偶爾晏行對其他的事情有了興趣,也很快會被祝嬰以不符身份為由否決,當然,那種否決并不強硬,祝嬰更多的是一種柔和而潛移默化的方法打消掉晏行的那一點兒興趣。
因此,在逃離那個禁锢了他兩世的地方後,晏行可以說沒有絲毫的生存能力,只不過此時的晏行還沒有注意到這一點罷了。
同樣的,作為從那座院落中逃離且不被祝嬰他們發現異樣的代價,晏行失去了聽覺。
在晏行看來,這種代價完全是他自己可以承受的,只是聽不見而已,他還可以用其他的辦法和別人交流。
或者說,在意識到這一次付出的代價是聽覺後,晏行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氣的,反正等過上一段時間又會恢複。
可讓晏行想不明白的是自己為什麽突然之間看不見了。
自己好像沒有許下什麽願望啊?
難道是因為剛才的那條小蛇?
但這個念頭只在晏行的腦海裏轉了一下就被他否定了,他曾經用言靈“治”好了一條快要沒命的大黃狗,那一次“治療”沒有給他帶來任何的後遺症。以此類推,只是“治愈”一條小蛇而已,就更不會有什麽後遺症了。
而現在,晏行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一股突然間出現的甜香氣息所吸引了。
那股甜香讓他覺得有些熟悉,但又和記憶裏的有些不同。
唔,聞起來的話,似乎是……桃子?
晏行正疑惑的時候,那股甜香的氣息忽然開始靠近。
依靠氣味的濃郁來判斷他們之間的距離,這樣的判斷方法其實并不可靠,因為很多時候,只要将散發出同樣氣息的東西堆疊在一起,也可以僞造出那個逐漸靠近的過程。
但此時此刻,晏行也只能依靠這個辦法了。
他的身體微微崩起,同時一只手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一側的臉頰,那裏,牙齒似乎還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之前的那一次魯莽行為的教訓。
嗯,那教訓确實讓人印象深刻。
而現在,随着那股甜香氣息的逐漸靠近,晏行判斷着,那個被自己咬了一口的人走過來了。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晏行的另一只手,本能地抓緊了此時他身邊唯一的依靠。
在晏行用力的那一瞬間,賀臨腳步一頓,他的眉頭微微皺起,還是不喜歡自己武器被握在別人手裏的感覺。
如果不是知道眼前這個少年無法利用龍槍做什麽,再加上他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賀臨壓根不會這麽縱容對方。
如他所預料的那樣,在自己開始靠近後,那個少年就緊張了起來。
在那股香甜的氣息愈發濃郁之後,晏行終于忍無可忍,大聲道,“停下!不要再靠近了!”
晏行本沒有指望自己的話能讓對方順從地停下,因為他沒有使用那名為“言靈”的力量。
失去了視覺和聽覺,本就已經讓他糟糕的處境雪上加霜,如果可能,晏行并不想再度使用那種能力。
但那股香甜的氣息好卻真的沒有再靠近了。
所以,是對方主動停下的?
晏行的眸子微微睜大,在山洞內一簇簇火焰的照耀下,他臉上的驚訝顯而易見。
那雙無法聚焦的黑色眸子裏映照着火焰的倒影,像是珍貴而又璀璨的墨玉。
就在晏行茫然無措的時候,下一瞬,那股香甜的氣息猛得砸進了他的懷裏,晏行下意識接住。
手指擦過那個東西的表皮,毛茸茸的,有些癢。
遲疑了一下,晏行問道,“這是……給我的?”
然而回應他的只有沉默。
但很快,晏行就想了起來,就算對方回應了,自己也根本聽不見。
這種頻繁喪失五感給晏行帶來的錯位感,這麽多年了,他還是沒能徹底适應。
他摸了摸懷裏的那個東西,心裏泛起了一絲疑惑,從氣息上判斷,這好像是桃子?但好像……和他吃過的桃子不太一樣?可氣味是很相似的。
還在止善園的時候,送到晏行面前的水果和其他任何食物,都是經過處理的,他幾乎沒有見過那些食物原本的模樣。
所以,雖然對那桃子的形狀有些疑惑,但饑餓感最終還是戰勝了疑惑,晏行張開嘴,連皮帶肉一起咬進了嘴裏。
那桃子只有拳頭大小,晏行又餓,啃起來的速度都快了許多。
“咔嚓咔嚓——”
沒幾口晏行就把那個桃子給吃了個幹幹淨淨。
吃完後,晏行舔了舔嘴唇,那上面似乎還殘留着桃子汁水的味道。
他擡起頭,對着一團空氣,認認真真地道謝,“謝謝。”
謝過之後,晏行擡手撓了撓自己的下巴,眉頭微微皺起,他覺得那裏有些癢,而且摸上去的時候,好像也鼓起了一層疙瘩。
在賀臨的視線裏,此時的晏行看起來甚至有些可怖。
他的唇邊泛起了紅斑,雙手也是。
被精心修剪過的指甲劃過那些紅斑,留下了更加縱橫可怖的傷痕。
賀臨眉心擰起,上前一步,直接抓住晏行的手,避免他在自己的臉上撓出更多血痕。
如果說之前晏行還因為那個人的主動停下而對其産生了一絲絲的信任感,在吃完那個桃子後,晏行之前所産生的那點兒信任感瞬間蕩然無存。
他的雙唇附近又癢又痛,而那紅瘙癢腫痛的感覺也在逐漸蔓延,自己的這種反應絕對不正常!
明明以前自己吃桃子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晏行懷疑對方是不是在桃子上做了什麽手腳。
難道是對方給自己吃的東西有毒?
可自己現在的情況,對方真的想要自己的命,直接動手就好了,何必這麽複雜呢?
或者說……是想要折磨自己?
因此,在那只手抓上來的時候,晏行立刻便想甩掉。
可晏行的力氣哪裏能和龍相媲美?
即便晏行使出了吃奶的力氣,自己的雙手仍舊被牢牢地控制在對方手裏。
他甚至只用了一只手!
忽然,那個人強行攤開晏行的手,在他的掌心裏勾畫了起來。
手指在掌心上滑動,帶起了細微的癢意。
晏行意識到了對方的用意,努力分辨起那個人在自己手心裏勾勒出來的筆畫。
“我不是壞人”
感受着唇邊那莫名其妙的瘙癢與紅腫,晏行立刻在心裏給那句話打上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