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只天知(一)
第43章 只天知(一)
頭幾天裏遲佑庭心裏有氣,縱是知道自己把話說過了也不想承認,梗着脖子不肯主動去找連歧和好,再加上手上事情本來就多,一忙起來更沒空想七想八,每天早出晚歸,跟行蹤成謎的連歧連個照面都打不着,莫名其妙地把這不尴不尬的氛圍持續了下去,要不是看到連潮發的祝賀出院的朋友圈裏出現了連歧的半張臉,他都快忘了他已經很久沒跟連歧說過話了。
他算是明白了,比起他弄的那些不溫不火的小打小鬧,連歧的冷處理才是人外有人,幾年不見得來一回,來了就是傷筋動骨,體無完膚,以遲佑庭的等級完全不是對手,基本被按着虐。
遲佑庭看到照片的這會兒就已經消了氣,偷摸着把照片存了,又用了寥寥無幾的“有話不直說”話術庫存,跟連潮打了半天彎彎繞繞,總算弄清楚連歧的動向——正在送她去美院的路上,把她安頓好了就會回去。
遲佑庭一下緊張起來,加快速度寫完課程作業,又沒事找事地整理了一遍書櫃,翻出一些最近不需要看的書收到櫥櫃裏,還把本就幹幹淨淨的宿舍從頭到尾打掃了一次,門口響起鑰匙相互碰撞的聲音時,他剛要把抹布過水。
驟然出現的連歧讓遲佑庭本就七上八下的心跳得更快,連基本的動作都不會做了,像個年久失修的機器人一樣緩慢地轉過頭,下意識舉起了右手——正拿着抹布,和連歧打了個招呼。
連歧站在門口沒動,大概是覺得他的造型很奇特,盯着看了好一會兒,等到遲佑庭逃似的進了洗手間,他才把門帶上,走到自己的桌子邊坐下,打開電腦。
遲佑庭整理好儀容出來時,連歧已經敲了好一會兒鍵盤,正在速度很快地摁鼠标,滑輪滾動時的輕微聲響成了房間裏唯一的動靜。
遲佑庭深吸了一口氣,堆了滿腔的話前仆後繼地奔到嘴邊,又突然卸了勁,變成了漏氣的氣球,幾秒之內就放得幹幹淨淨,一點不剩。
他還是沒能開口跟連歧示好。
兩人相敬如賓地待了一下午,快到六點,連歧關了電腦,拎上包走了。遲佑庭聽着這人毫無眷念的關門聲,心口的那點怒氣霎時死灰複燃起來,別說示好,都開始考慮要不要再發幾條消息過去斥罵了,握着手機看了半天,發現連歧的頭像不知道什麽時候變成了一捧花,那花長得還不怎麽好看,紅不像紅,豔不夠豔,還不如遲佑星“想開了”的蓮花頭像。
不順眼的時候看什麽都是煽風點火,遲佑庭已經按了一排字,忽然反應過來,點開大圖研究了一會兒,整個人極為震驚,猛地一下彈了起來——這竟然是他最開始送給連歧的那捧玫瑰!
那會兒他被梁時沖昏了頭腦,又不大懂含蓄的道理,盡想着跟人宣示主權了,定了捧不成樣的玫瑰,也沒見連歧從新海帶回來,大概早就枯死了,這照片又是什麽時候拍的?他那會兒閑的沒事拍一捧慘不忍睹的花幹嘛?
遲佑庭想着想着,愈發覺得自己像個偏執而不明事理的傻逼,當着連歧的面說出那種傷人的話,還連着這麽長時間都無動于衷,自個兒在心裏編排出了一堆大戲,卻不管另一個主人公是不是自願上場,愈發焦灼難安起來,站了幾秒,猛然沖向門口,一邊跑着一邊給連歧打電話。
“喂。”
“你在哪兒?”
遲佑庭的聲音太過急促,再加上斷續的風聲,連歧很快便判斷出來他不是在快走就是在跑,不知道又出了什麽事,沒有立刻回答,遲佑庭等了兩秒就不想等,急急忙忙地追問道:“連歧,你在哪兒?”
“我在附二院。”連歧說,“可能今天不回去了。”
“我知道了。”遲佑庭挂了電話。
連歧看着顯示通話結束的界面,似笑非笑地搖了搖頭,不知道遲佑庭會不會因為他不回去而生氣,本想再發條消息安慰一下,又覺得多此一舉。
他本就不是有多少耐心去照顧別人的情緒的人,幾乎全用在了遲佑庭身上,又被那番話刺到,身體和心理上都非常疲憊,便止住了動作,回到會議室裏。
高峰期很難打到車,地面上的車流走走停停,遲佑庭便坐了要換三次線的地鐵,每一次換乘都像在沙丁魚罐頭裏擠進擠出,明明只是初春,遲佑庭硬是熱出了一身汗,好不容易從車廂裏出來,才發現自己暈頭暈腦地坐錯了方向,只好重新坐,等從離附二院只有兩百米的地鐵口出來時,天色已經黑得徹底。
他不知道連歧在哪一棟樓裏,心想着他遲早會出來,就等在大門口。來往的人不多,大多與人相伴,獨他形單影只,顯得格外落寞。遲佑庭打了個噴嚏,拿出手機看時間,發現自己已經在這兒等了兩個小時。
遲佑庭回頭看了一眼燈火通明的建築物,咬咬牙,決定進去找。
人不好找,但車很方便,地下停車場需要刷工作證才能進去,遲佑庭就在門口停着的車中轉了一圈,沒找到,但看到了其中一輛車裏挂着春節時附一院給全體職工送的福袋,連歧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只是沒有挂在車裏,便猜測這人很可能是和連歧一起來的,找了個不明顯的位置等着。
又過了半小時,幾個人三三兩兩地走來,其中兩人和其他人打過招呼,走向了挂着福袋的車。
遲佑庭伸長了脖子張望,沒有看見連歧,以為是自己猜錯了,嘆了口氣,認命地點開撥號界面,忽然聽見有人叫了一聲,又說:“完了,他的優盤還在我這兒。”
“你拿連歧的優盤幹嘛?”
“我借來拷他的資料,結果他走太快了,我就忘了還。”那人抓了抓頭發,有些懊惱,“他應該不急着用吧?我明天再給他。”
“嚯,得虧這優盤裏沒什麽機密,要不一晚上的時間什麽都看完了。”
“你這話說的——”
車燈一閃而過,一輛車停在那兩人跟前,副駕駛的車窗降了下來,露出一個女生的臉:“你們怎麽還沒走呢?”
“準備走了。連醫生,幸虧你還在。”男人敲了敲車窗,“你的優盤,謝謝啊。”
沒幾秒,駕駛位的車窗放了下去,連歧伸手接過了優盤,微一颔首,又升了回去。女生沖着兩人敬了個禮,笑道:“我們先走了,路上小心。”
“行,你們也注意安全。”
“就把我放在前面那個路口就行,我朋友在那兒等我。”女生說着朝窗外看了一眼,眼睛一亮,樂了,“這大晚上還有人玩公路賽呢,太逗了。”
連歧沒往外看,也不搭理她,女生自讨沒趣,悻悻地閉了嘴,低頭翻起手機,等車在路邊停下便火速跑了,拽上朋友的胳膊往外走:“我去,我差點沒被我們院太子爺那氣場震死……”
“什麽太子爺,你們院長不是只有一個女兒嗎?”
“那是新院長,我說的是以前的,他兒子連歧。老院長沒了,太子爺地位依舊,你懂不懂……”
連歧就近找了家酒店,辦好手續,拎着包進了電梯,門将關未關,倏地被一只手臂擋住,待門完全打開後,連歧看着遲佑庭的臉,有些錯愕,反應過來他剛剛徒手卡電梯門的動作有多危險,心裏泛起點怒氣,沒跟人說話。
到了四樓,連歧走了出去,遲佑庭也緊跟在後面,一直走到房門口,連歧停下來,回過頭看他,臉上顯出些不耐煩來,遲佑庭便晃了下房卡,話說得理直氣壯:“我在你後面。”
他刷了門卡進門,連歧無言以對,盯着門上的房號看了一會兒,也刷卡進去,實在不明白遲佑庭跑到這裏來幹什麽,難不成是宿舍住膩歪了體驗一下酒店生活?
連歧有些煩躁,想起剛剛瞥見遲佑庭的臉色不大好看,敲鍵盤的勁兒都大了些,打下三行字,起身出了門。
吹了太久風,遲佑庭一直在打噴嚏,頭跟着暈乎起來,本想休息一下再去找連歧,結果坐在床邊差點睡着了,聽見有人敲門,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打開門,看到站在外面的連歧,微微一愣:“連歧。”
一根手指伸到眼前,遲佑庭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兩眼一錯不錯地凝着。連歧收回手,說:“你的臉色不太好。”
“可能感冒了。”遲佑庭說着吸了吸鼻子,往後退了一步,“睡一覺就好,你離我遠點,免得傳染。”
連歧沒出聲,手卻扣上門,把門開得大了些,人也跟着進來,摸了下遲佑庭的額頭,确認溫度正常,松了口氣,命令道:“先休息,我去買藥。”
遲佑庭覺得他小題大做,晃了晃頭:“不用了。”
“逞什麽強。”連歧按着他的肩膀推到床邊,走到門口拔了房卡,房內很快暗了下去,“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