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江風作(一)
第27章 江風作(一)
“怪不得。”許輕看完遲佑庭手機裏的照片,坐回到座位上,“他是不是比你大幾歲?”
遲佑庭皺起眉:“怎麽看出來的?”
“這要我怎麽說,直覺。”許輕笑了兩聲,沖着遠處提着袋子的夏迢之招了招手,待人走近後就急忙說道,“迢之,遲佑庭竟然談戀愛了。”
夏迢之把奶茶遞給許輕,懷疑的視線上下打量着遲佑庭:“你?”
遲佑庭直視着他:“怎麽。”
夏迢之淡淡道:“只是在想是不是和你一樣腦子有病。”
“夏迢之,你別忘了那棟公寓我是你們的二房東——”
“停停。”許輕連忙摁住夏迢之的手,嘆了口氣,“好好說話,別沒吃飯就氣飽了。”
遲佑庭把手機扔到桌上,抱着手臂沒說話。夏迢之也懶得理他,拖了椅子挨着許輕坐下,餘光從亮着的手機屏幕上掃過,微一停頓,下一秒便拿過手機看了起來。遲佑庭被他這種随便動別人的東西的行為激怒到,正要罵人,就見夏迢之微蹙着眉說:“連歧?”
遲佑庭愕然:“……你認識?”
“算認識。”夏迢之把手機放回到桌上,意味深長道,“他做過一段時間我家的家庭醫生。”
許輕聞言也愣了愣,連忙拿了手機看,發現确實有些眼熟。但他平時忙着拍照,見過的人太多,此時也沒能想起在哪裏見過連歧,便沒有說話。
遲佑庭問:“什麽時候?”
“一八年。”
短暫的沉默後,遲佑庭抽走了手機,聲音悶悶的:“那年他都進站了,怎麽會有空做你的家庭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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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別人眼裏不還是個學生。”夏迢之的話音略一停頓,本想到此為止,但思索兩秒,還是接了下去,“學生多聽話,沒空也是有空,嘴巴很嚴,讓幹什麽幹什麽,不該說的一個字都不會說。”
遲佑庭臉色一變,站了起來:“夏迢之。”
“我記得你不是最讨厭這種人嗎?”夏迢之的語速很快,“精致的利己主義者。”
許輕低聲勸止:“別說了。”
遲佑庭的胸口劇烈地起伏着,滔天的怒火鋪天蓋地壓下來,幾乎将他壓成齑粉。他想要反駁,卻很快意識到夏迢之不會無中生有,他只是在闡述事實。他的胃部連着心髒漫開一陣輕微的痙攣般的痛感,讓遲佑庭難以發聲,最終什麽也沒說,扯開椅子轉身走了。
“你非得現在跟他說嗎?”許輕快無語死了,“他以後自己會知道的。”
夏迢之一言不發地盯着前面看,擺明了沒想跟人道歉,許輕只得推了他一下,連忙追出去,但遲佑庭已經沒了人影。
遲佑庭本想直接問連歧,但翻開對話框看到連歧說有事的消息,不知怎麽的就聯想到了夏迢之說的事情上,覺得連歧的事情就是去給人當守口如瓶的啞巴。他知道這種自顧自的揣測很不對,但就是止不住,他一直認為連歧雖然追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但并不是會摻和到這種事情裏的人,需要三緘其口的事,能是什麽見得了光的內容?
裴知予打來電話,問他怎麽還沒有到,遲佑庭才勉強收拾起思緒,用密密麻麻的字塞滿了大腦,企圖讓自己短暫地忘記這些。然而忙碌終會停止,教室裏的最後一個人也離開時,遲佑庭終于繃斷了腦子裏的那根弦,手指顫抖着抓起了桌上的資料,快步朝外走去。
晚上八點,他在停車場堵到了連歧。
連歧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裏,臉上有驚訝的神色一閃而過,還沒開口,遲佑庭已經步步緊逼上去,将連歧困在自己和車門之間的空隙裏,咬着牙問:“你以前是夏迢之的醫生?”
猝不及防的問題,但連歧答得很快:“是。”
遲佑庭深吸一口氣:“做什麽。”
“……”連歧沒正面回答,只是語氣平直地反問他,“你怎麽知道?”
“因為夏迢之是我在國外讀書時的室友。”遲佑庭把手裏的資料摁到連歧的胸口,食指一下一下地點着,“你不能說,但他可以說,所以我知道。”
盡管隔着紙張,但遲佑庭的動作還是讓連歧覺得痛。他微微皺了下眉,放緩了語氣:“佑庭,這畢竟是以前的事情,所以我——”
“那現在呢?”遲佑庭問他,“你現在還在做嗎?當別人的遮羞布?”
連歧的嘴唇微微翕動了一下,想起自己剛剛從成江的某處別墅區回來,身上還沾上了那家人焚燒的艾草氣味,臨走之前接過了別墅主人遞來的一個印着甜點名字的鐵盒,不用打開,他也知道裏面是什麽。
經他的手,拴上同一條繩子,捆上同一艘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看似只是給林祖清的“手續費”,實際也是給連歧上的一道鎖。
他不能否認,也無力否認。
短暫的沉默裏,遲佑庭已經得到了答案,他撤開手,失去支撐的紙張稀裏嘩啦地砸在地上,在空蕩的地下停車場裏掀起一片尖厲的回音,伴着白熾燈的刺眼光亮一同把空氣肢解得支離破碎,如刀似刃,毫不留情地落在他身上,帶着無形的重壓,讓連歧有些喘不上氣來。
他閉了閉眼,手握成了拳:“佑庭……”
遲佑庭想,明明早上還不是這樣的。
那時的連歧、現在的連歧,像兩個彼此分裂卻又同根而生的人,他只要放棄追究這件事,當做什麽也不知道,就能讓現在的連歧變回十二個小時前的連歧。可是他不想,他更不願,他喜歡的連歧不是現在的連歧,也不希望那個連歧身上有現在的影子。
遲佑庭垂下手,一雙眼泛着血絲,一口氣差點沒吞下,又半天沒吃什麽,好險沒腿軟跪下去。他不動聲色地扶了一下車門,站直了些,彎下腰一張一張地撿起了紙,擋開了連歧伸過來幫忙的手,把資料整理好,一句話也沒說,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腳步聲響了很久,慢慢變小,直至徹底消失,連歧還是站在那兒沒動,浪費掉了他可以用來做很多事的半小時,被一輛駛入停車場的車的車燈晃醒,這才鎖上車,慢慢往外走,心裏剩下的一點希冀,在推開門看到漆黑的房間時就成了灰,寂寂無聲地被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