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輕雷落(四)
第18章 輕雷落(四)
遲佑庭坐連歧的車回學校,瞧着對方專注的模樣,恍惚想起,其實他曾在一次智庫聯合講座上見過連歧,雖然他并不對連歧所講的內容感興趣,但還是被他自信的神态和對答聽衆提出的問題時的冷靜吸引了注意力,他聽了十五分鐘的、自己完全聽不懂的東西,記住了連歧的臉,在推開宿舍門看到新室友時,他就想起了這個人是兩個月前站在臺上的人。
連歧的性格讓他不喜,但他欣賞連歧的成就和優秀,在被連歧頻繁打破他定下的“禁止晚歸”宿舍條例前,他其實有一小段時間并沒有那麽不想見到這個人。
而現在他又發現,連歧的性格好像也不是那麽壞。
他只是有着另外一種思維方式,并不能因為這種方式和其他人不同就判定它是錯的,或許在連歧眼裏,他們這些偶爾會空度時間的人才是莫名其妙的那一類。
當習慣了連歧的這種思維方式,遲佑庭非但可以接受,甚至覺出一些憐惜。
他不想讓連歧做“最不想當室友”排行榜的第一名,他想連歧被更多人理解、接受,而不是孤零零地站在窗邊,像一個被所有人排除在外的邊緣人物。
連歧接了電話,因為沒戴耳機,莊珮之的聲音就響在車廂裏:“你怎麽那麽早就走了?”
“連潮今天沒課,出去看展覽,遇到了性騷擾。”連歧說,“出于自我保護,和對方起了沖突,我過去接她。”
莊珮之沉默了一會兒,再開口時聲音低了一些,但仍是嚴厲:“知道了,我抽空去看看她。不過你還是要道個歉,過兩天我陪你一起登門拜訪吧。”
連歧垂下眼:“好的。”
電話挂斷,遲佑庭從後視鏡裏瞧着連歧的臉,看不出什麽神色異常,好像對方早已習慣這種命令式的要求。他仔細回想,認為要是遲佑星這麽和自己說話,他拒絕後兩人頂多不痛不癢地吵兩句,但如果連歧剛剛拒絕了電話裏的人,大概……不會太安寧。
他心知這是別人的家裏事,便并沒有說些什麽,只是不太明白連歧和連潮的性格怎麽相差如此之多,連潮完全就是一個叛逆期少女,而連歧聽上去很聽那個人的話,強壓式教育教出兩個極端的孩子,讓他有些想笑。
連歧把他送到學校門口,說:“你先回去吧。”
遲佑庭站在車門邊,一手撐在車窗上,靜靜地盯着連歧的眼睛看了一會兒,忽然低下頭,短促地擁抱了他一下,他的手甚至在剛碰到對方的肩時就松開了,一個快得幾乎沒有實感的擁抱,連歧只來得及捕捉到遲佑庭忽然湊近時落在頸邊的呼吸。他垂下眼,問道:“怎麽了?”
“安慰你一下。”遲佑庭笑笑,語氣就像開玩笑,“你需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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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等連歧說過,揮揮手轉身走了。遲佑庭跑得很快,沒多久就沒了人影,連歧卻遲遲沒動,仍然保持着面向窗外的姿勢。
梁時打來電話,問他什麽時候到,連歧這才轉過頭,把車開到醫院,走進電梯按了樓層,卻沒在電梯門打開時走出去,稀裏糊塗地跟着要下樓的人回到了一層。他重新按了樓層,閉上眼捏着眉心,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因為遲佑庭的一句話而走神。
安慰他?他剛剛看上去需要安慰嗎?
連歧不知道自己在聽莊珮之講話時是什麽樣的神情,竟然讓遲佑庭覺得他需要安慰。他想遲佑庭是錯的。連歧走進值班室,梁時正跟另外一個人并排坐在下鋪的床上吃飯,見他進來招了下手:“你吃了嗎?要不一起吃?”
連歧婉拒了,飯菜的味道混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湧進鼻腔,讓他感到厭惡。連歧第一次對這種已經習以為常的氣味生出不适,轉身大步離開了值班室。他站在即使是夜晚也依舊不算冷清的大廳裏,人們來來去去時的各種聲音鑽進他的耳朵。連歧攥緊手指,摸到了口袋裏剩下的一張門票,像跋山涉水的人抓住了最後的甘露,他開始覺得放松,緊繃的脊背松弛下來,是莊珮之最不喜歡的“毫不體面”的站姿。
連歧就想,遲佑庭是對的。
他也許真的需要安慰。